芥川龙之介回过神：“没什么。”
“他是可塑之才，这点你没有必要怀疑。人与人之间总要慢慢磨合的，你也不必急于求成，慢慢去发掘他的优点也未尝不可，就像你当初认可樋口君一样。”
这番教诲语重心长，芥川不知要怎么回应；倒是与谢野晶子喝了一口气泡水，声音没有刻意降低，仿佛也是讲给芥川龙之介听的：“没关系，敦，如果你在那边做不惯业务部随时欢迎你回来，这点我也早就说过。”
她说话时有意无意瞥了芥川一眼，没有恶意，但有针对。
怪不得中岛敦第一天来上班时那么硬气地对自己说“我也不太想留在这里”，原来背后有靠山，那真是随便怎么嚣张都可以。芥川龙之介不说话，只看中岛敦作何反应。
中岛敦眨巴两下大眼睛，接着才恍然大悟，好像反应慢了半拍。
“您不用担心，我在行政部还是很顺利的，也没什么人刻意为难我，”他笑着说，“而且我渐渐觉得芥川的脾气好像也有点规律可循。”
“你这是在说我之前一直喜怒无常吗？”
“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这么觉得，”中岛敦毫不畏惧地回应，“连樋口小姐都是那么说的。”
这回难得轮到太宰治不明所以，他用目光询问芥川，敦君和樋口君认识？不过芥川龙之介没回答他，反而是看着中岛敦，问：“吃完了吗？吃完就回办公室做事。”
“拼命三郎又着急了。”中岛敦别过头对着谷崎润一郎说，丝毫不顾对方满脸“不要当着芥川龙之介的面作死”的惊恐，语气还是带着些不忿的。
“但是我刚好吃完了，走吧，”他起身和其他人告别，“下次见，与谢野小姐，太宰先生。”
两人循着来时的路又搭乘电梯上了楼，却没有发现立原道造等三人坐在后面的位子上观察了他们全程。
“这看起来还真有点樋口的样子，不知道中岛会不会做便当。”梶井基次郎评判道。
“中岛君如果能早日完全胜任秘书一职，无论对谁都有好处。我看经理似乎对他也没有那么不满了，樋口君也会欣慰的吧。”
广津柳浪老神在在地吃着刺身，眺望那两人越走越远的身影。
唯独立原道造满脸的想不通，好像憋着什么疑问一般半晌没有出声；直到这股疑问憋到了临界点，他终于忍不住了，示意其他两人都凑过头来：
“哎，我为什么感觉之前樋口跟经理谈恋爱大概走的也就这么个流程？他们不会要旧事重演也搞在一起吧？”
“……”
“……”
梶井基次郎掏出手机，他今天一定要把立原道造从群里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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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07
把行政部所有人搞得团团转的策划案终于接近尾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而芥川龙之介也履行了自己“三天之内做完新的企划案”的承诺，于是叫中岛敦打电话去确认客户九点钟能否保证准时来公司取合同。
“确实没问题了对吧？”中岛敦向他确认。
“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一个实习秘书想得还真够多，芥川龙之介插着兜打量他，每天操心操不够吗？
“我随口问问啊……”中岛敦缩一下脖子，这人凶什么？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从联络簿中找到之前客户的名字，竹田美和子，看上去是位女性的名字。但是之前打电话来的的确是位男性，中岛敦有点疑惑，他被对方骂了半个小时，当然记得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这种细节问题也不需深究，中岛敦暂时不去想这件事开始拨打电话。电话拨出后很快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很年轻的女孩的声音：“您好，这里是竹田太太的办公室，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听上去似乎是对方的秘书在接电话，中岛敦稍微安心一点，询问道：“您好，这里是yh公司，我是行政经理芥川龙之介的秘书。我们之前和竹田太太约定了九点钟在公司商谈最新的合约，请问竹田太太能够保证准时赴约吗？”
电话那头的女孩“啊”了一声。
“竹田太太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不出意外是能准时到达的。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这样……那就没事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
他放下电话对芥川龙之介汇报：“对方的秘书说竹田女士已经在路上，九点准时到达应该是没问题的。”
芥川点点头：“把会客室收拾一下，九点钟我们准时进行商谈。”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竹田美和子果然打来电话，她已经到了公司前台。中岛敦本来一直等在楼下，现在接到电话便打量一圈，果然有位戴着墨镜的女士在前台位置等候着。
中岛敦急忙迎上去。
这位妇人穿得雍容华贵，气质稳重，只消一眼便令人生畏；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比起竹田美和子来就显得浮躁得多，双手插在裤袋中，一身嘻哈装扮，满脸玩世不恭。
“您好，竹田女士，经理在二楼等您，请跟我来。”
他带领着二人往会客室的方向走，心下却一直在猜测二人的关系。不多时那位看起来像个纨绔子弟的男人开口了：“这公司看起来还是有点像模像样的啊。”
“志郎，谨言慎行。”
竹田美和子威严地开口。
“知道啦老妈。”被称作志郎的男人撇撇嘴。
居然是一对母子，中岛敦默默听着，在心里发出奇妙的感叹，从外形和气质上看来他们确实相差甚远，不知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反差。
芥川龙之介一早等在会客室中，中岛敦带领竹田母子推开门时他也起身上前，对竹田美和子伸出手：“您好，竹田太太，我是本次企划案的主要负责人芥川龙之介。”
“您好。”
竹田客气地回握，接着顿了一顿，似乎是感慨般又说道：“久闻您的大名，没想到您会这么年轻。”
这句未必是恭维，以芥川龙之介的年纪来说，如此年轻就爬到行政经理这个位子上的人实在少见；但他们公司的领导阶层整体便年轻化，他也不是什么特例，因此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他转头看向那名男子：“这位是？”
“是犬子竹田志郎，”美和子说，“这一次的项目他有参与，于是本着增长见识的心情也带他一起来了。会谈时他可以旁听吗？”
芥川龙之介看了竹田志郎一眼，对方毫不在意地朝他露出个假笑来。
“恐怕不行，”他转头拒绝道，“公司的规定是会谈过程和内容必须保密，除非这一位是投资方，否则没有留下的理由。我的秘书可以带领他在贵宾室休息等候。”
竹田美和子被拒绝后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早料到会如此般点点头：“真是可惜，原先以为犬子能在您这里学习一些经验的。志郎，你和这位秘书先生在外面等我吧。”
两人说罢，中岛敦意识到自己和这位竹田志郎都应该从会客室出去了，于是对后者说：“请您跟我到这边来。”
在离开会客室之前敦想了想，偷偷给芥川龙之介比了两根手指，小声说：“加油。”
被他特别关照的行政经理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匪夷所思，他都不用开口中岛敦就知道对方现在觉得自己可能有病。行吧，就当我脑子抽风，他叹了一口气，但是面对着那个年纪的女士，气场强大阅历又深沉，当然会让人不自觉替芥川捏一把汗啊。
他有点走神，转过身才记起还有一位客人在等他，赶忙道歉：“对不起，怠慢了……我现在带您到贵宾室去。”
竹田志郎扬高尾音“哦”了一声，语气毫不客气：“贵公司做事可不太周到啊。”
他用着这种语气和音调，中岛敦依稀觉得有些熟悉；带着竹田志郎往贵宾室走的时候他一直在努力回忆，直到对方一屁股坐进沙发翘起二郎腿，中岛敦终于从记忆深处拽出一点苗头来——这个声音不就是上次打电话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人吗？！
因为自觉错误出在公司这边，中岛敦没觉得自己很冤枉，虽然本质是替项目小组背锅了，到底是应该承受的；但是道理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码事，因为对方看起来就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中岛敦不由得有点犯怵。
他悄悄看了对方一眼，竹田志郎似乎没认出他是上次接电话挨骂的秘书——一般来说是认不出的，不如说认不出才正常。但中岛敦还是觉得紧张，也无怪乎他这样想，人之常情，谁跟一个把自己骂得招架不来的人共处一室能表现自然呢？
“我给您泡杯茶吧？还是说咖啡？”他鼓起勇气搭话。
“随便咯。”
果然是很不好惹吧！中岛敦一边腹诽一边用电水壶烧开水，这期间竹田志郎一直玩着自己的手机没有理他，与是中岛敦也专心致志盯着水壶；但是等到水烧开后，拎着水壶转身的中岛敦发觉对方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在打量自己，这让他倍感不安。
“那个……怎么了吗，竹田先生？”
竹田志郎扬起下巴：“我说你啊，那位经理这么年轻也算了，毕竟是做经理；但是你一个男人，年纪轻轻却在干秘书这种职位吗？”
“很奇怪吗？”中岛敦不明所以。
“当然啊，”竹田志郎把两手摊开搭在沙发背上，“还是说你跟芥川龙之介有什么特殊关系？”
他既然提到了芥川龙之介，光是这个名字就能瞬间改变中岛敦的心情。中岛敦这次回答得不假思索：“我们看起来会是有什么特殊关系的样子吗？”
竹田志郎闻言真的开始仔细打量他，一边打量着还向前躬起身子：“要说像的话是不太像，可是要说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中岛敦往茶杯里倒进速溶咖啡和水，但被这么盯着喃喃自语还是有些吓人，他不自觉缩起身子：“怎么……？您是什么意思？”
竹田志郎嘿嘿笑起来。
“——没什么嘛，既然女人可以靠卖屁股上任，男人其实也行的，毕竟有些人就是好这一口。”
中岛敦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但兴许是他说得太过不切实际，敦奇迹般地没感觉到愤怒，心里只有荒诞。他把水壶放在桌上，抱起胳膊叹了一口气：“您这话对我的诋毁暂且不提，我希望您多少对职场上努力奋斗的女性抱有些最基本的尊重吧？”
“尊重？女人不都是些见钱眼开的生物，谁的钱多就往谁的床上爬，这点我在我老爸那里可是深有体会。”竹田志郎一歪脑袋。
哦，所以这是他跟竹田美和子站在一起显得那么突兀的根本原因吗？果然失败的教育出在他父亲那边，中岛敦想，还好与谢野小姐现在不在这里，不然这位竹田先生是怎么被一拳揍躺下的都不知道。
“只是您的生活环境过于纸醉金迷罢了，您要知道这世界上好好生活的正常女性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