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雷殿讪笑:“主君别难为属下了,那会儿你家老龙都没睁眼呢,属下都不知道是飘在哪里的一团细胞,或者是谁身上的一粒……”
“行了行了,你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宿遗祯冲他摆手,“送我回去吧,我大概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寻摸了。”
司雷殿嘀咕:“您真知道?属下瞧着怎么事情越来越糟糕了呢,不弄这一出的话也只是您被罚入虚无之境,苍铘殒身,现在倒好,帝宫都出现裂纹了,指不定哪天就得塌。帝宫无小事,这是不祥之兆,您到底是做了什么威胁到天界的事情……”
宿遗祯猛地抬眸:“你说帝宫要塌?”
司雷殿点头,宿遗祯眼前忽然闪过帝座之前那个金冠小男孩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没错了!我想起来了!”
第92章 上天
他匆匆忙忙回归,一睁开眼就发觉自己的人中疼得要命,哭得满脸泪痕的七尺大汉正拼命掐他。宿遗祯一把搡开,捂着嘴说:“好疼啊,你想掐死我!人中不能随便掐,这种急救是不科学的,记住了!”
畅言率先扑上去搂抱他,力道太大,又差点把他这刚苏醒的可怜人给勒回去,杜若见状也扑上来,三人就抱成一团又哭又喊,不知情的或许会以为宿遗祯已经没了。
苍铘确实是这么以为的,他听见哭声仓皇回头,差点被段教习刺中右眼,好在宿遗祯及时挣脱两人身残志坚地站起来了,苍铘才终于安了心。
但他这一站还不如继续当残废,犹如立了根“快来拿捏我”的标杆,段教习的剑锋陡然转了个方向就朝他去了,连苍铘都来不及应对。原本密不透风的招式出现了刹那的滞空,苍铘惊慌失措地紧追而来,宿遗祯拾三思剑欲挡,动作却明显慢了一拍。
生死攸关之际,众人的心都跟着吊到了嗓子眼儿,却见段教习的心窝处蓦地钻出一截血刃,他整个人便随之一顿,不再向前了。
众人同时一惊——那截剑刃来自于秦兮瑶。
秦兮瑶松手的瞬间情绪也跟着崩溃了,齐销赶紧上前来扶住她,喊了几声“秦师姐”,没喊应。苍铘在她肩头戳了几下,秦兮瑶两腿一软就跌在了齐销的怀里,听见一声“送兮瑶回宫”,齐销迅速抱人上剑,朝苍铘宫飞去。
宿遗祯惊魂未定,见苍铘一掌拍向段教习便连忙喊道:“别杀他!”
可惜迟了,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段教习后脊上,段教习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了,脊柱断成好几截,趴在地上的姿势极其不自然。他嘴角开始往外渗血,直到眼里的那抹血色和焦点一起消失了,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罗未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睁着眼睛流泪,难以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师父他……”
苍铘双眉紧蹙,伸手摸了摸宿遗祯的胸口,确定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也不管是不是众目睽睽,他捏着宿遗祯的下巴覆唇亲了上去,就势渡入一道龙息探查内伤,又揉了揉他人中上的掐痕,问道:“怎么样了,有哪里疼吗?”
宿遗祯茫然地摇头,心绪复杂。
他跟段教习扯不上什么交情或师徒情分,但毕竟也是受过人家的厚待,眼下瞧见那张面孔上染的又是血又是泥的,真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再看苍铘,好家伙一掌拍下去丝毫不手软,是该说他是非分明还是说他冷血无情?
宿遗祯长长叹息,说什么都不行,谁让那是自己男人,只能护着。
苍铘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轻声道:“那不是段教习,那是妖王。”
杜若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打个圆场好让罗未已和那些苍铘宫的弟子们心里好过一点,就说:“这妖王还真厉害,竟然能上段教习的身,连尊主都差点不是对手。幸好秦师姐深明大义,不然大家伙都要遭殃了。”
弟子们果真议论起来,有的是从小就进了苍铘宫跟着段教习的,感情亲厚一时接受不了,也有的是从前跟着仇教习的南麓弟子,除了唏嘘也只剩唏嘘,大部分搞不清楚状况的都还是难以置信,实在没办法把宫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教习和妖王联系起来。
“我还打算问他些事情的。”宿遗祯望了苍铘一眼,没多说,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根本不是妖王上了段教习的身,恐怕段教习一直以来都是妖王,只不过妖气藏得好,或者……他和妖王本身就是来自于同一本体的两个分|身。
苍铘道:“问不问都无所谓,他必定不会说实话。”
“嗯,”宿遗祯心情沉重,轻手轻脚地扶起罗未已,对他道,“罗师兄,秦师姐是为了救我才出手,你别恨她,要恨就恨我吧……大道理我不讲,罗师兄,你可以打我一顿出出气。”想了想又小声说,“但是你别杀我啊,那个,我是正面人物……罗师兄,真的抱歉,请节哀顺变。”
罗未已的眼底全是血色,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可拳头握得“咯吧”响最终也没挥起来,是非善恶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真是被附体,能和妖王如此契合,那他的师父就算被救回来也不会是从前的师父了,罗未已心知肚明,无话可说。只不过师徒情深是真,将心比心,谁都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强装理智,大度地说一声“不是你的错”。身后又传来师弟们“呜呜”的哭声,罗未已深深闭眼,拖抱起段教习的尸体走了。
所谓的感同身受都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谎话,宿遗祯说不出那些“我能体会你的感受”,或者“我理解你的心情”,他望着罗未已的背影,再看看苍铘,深深叹了口气。
司战君已经带兵返回天界,宿遗祯抬头看了看天,黑云散去,雾霭却依然沉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接连好几天过去,魔流始终没有动静,众人守在东天际都已心浮气躁,那种等待灾难降临的感受很糟糕,还不如叫狂风暴雨一股脑的来,来完就了事,也比这样折磨人的好。
宿遗祯打坐休整结束,便将苍铘拉到一边,附耳计议。
苍铘浅浅的琥珀色眸子里盛了捧亮堂的天色,微微垂了眼睫说:“痒。”
宿遗祯:“……哪儿,哪儿痒?”
苍铘呵着气:“耳朵痒。”
这龙!
许是太久没亲近了,宿遗祯蓦地害臊,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又摸着头哄:“乖啊,我心里还痒呢,你可别在这时候撩拨我。”
瞧见他这模样,苍铘不禁想起了从前自己还是风荷的时候被他撩拨的情状,心头柔情缱绻,恨不得现在就缠绵一番。正想深入沟通几句,听见对方没良心地打断:“好了别浪,言归正传。”
宿遗祯开始嘀咕起自己的小心计,苍铘正了神色,问道:“你确定是他?”
宿遗祯郑重点头:“先前不确定,这两日我仔细捋了捋,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苍铘:“好,我们试试。”
被地蚕和砂怪刨出来的地面龟裂里有几条宽达丈余的大裂谷,深不见底,朝底下喊一嗓子隐约还能听见回声。黑洞洞的地深处和虚无之境有的一拼,宿遗祯后背窜起一阵寒意,若不是魔流躲着不出来,他真不想亲自下去。
扭扭捏捏间苍铘已经化了龙,由不得宿遗祯犹豫就已将人吞进了口中,一龙一人便朝着最深的一条裂谷中飞去。
畅言和杜若就守在那条裂谷边上不肯回宫,畅言蹲在地上画圈圈,杜若就跟着画大饼,畅言画小人头,杜若就画另一个小人头去亲他那个,畅言推他一把,差点把他推下大裂谷里。就这么等了两天无果,直到第三天,一条龙裹着劲风从裂谷中飞出,把裂谷边上的两人扫退好几步。
龙开口,宿遗祯已被地下的烈焰烤得浑身湿透,一边捂着肺咳一边冲他俩挥手:“跑,快跑!”
杜若闻言立即拽着畅言上了不吝刀,将将飞到半空,大裂谷中冒出火光,魔流从各处爆发,如同火雾一般遮天蔽日。
龙把宿遗祯护得严实,腾到云里开始布雨,顷刻间狂风大作,大片大片的雨云被他接二连三地召来,暴雨如注,浇透了东际大陆。魔流强悍,雨滴砸在火焰上像是铁板上的煎蛋一样“嗤嗤嗤”地响,两股势力碰撞间扬起水雾,整个东天际都陷入了瘴中,对面看不见人。
大雨直浇了好几个时辰,魔流烈焰总算又缩回了地深处,留下大地上一片焦黑和糊味儿。杜若始终紧紧抓着畅言,冲云层大喊:“什么情况?!”
然而没有回应,雨停的瞬间龙已经含着宿遗祯飞上天了。
龙在云里不好好飞,忽上忽下地遨游,宿遗祯被他晃得想吐,感觉自己是在坐史上最高空的过山车一样。他忍不住问:“苍铘老哥,你这车能不能开得稳一点?”
苍铘不回应他,因为一开腔肯定要震得他耳朵疼。宿遗祯又问:“不是说龙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打雷下雨吗?你刚刚布雨的时候在想什么?”
苍铘还是不理他,宿遗祯心想,保不齐这老妖精想的是从前自己甩他的那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心里头还挺美的嗨。
他又嘚不嘚:“要不然你把嘴张开一点儿,我想兜风,来个敞篷车吧!”
苍铘犹豫了一瞬,竟然真的开了半扇口。冷风倏地扑打过来,灌不进口腔就从左侧往右侧刷,刷得宿遗祯脸皮都皱了,活脱脱变成了沙皮狗。云雾在身旁飞速流转,对高空的恐惧感瞬间袭来,还比不得在虚无之境中悠哉。他哇哇大叫,抱着最长的那根龙牙哭喊:“啊!不要了!快把嘴闭起来!妈呀——”
苍铘:“……”
最后龙形一隐,两人进入了天道,直达天门之外。
神碑广场上戒备森严,司战君闻讯赶来,执枪同苍铘对峙。宿遗祯指着苍铘的袍袖对他说:“魔流首脑狐娄巫在此,你要还是不要?”
司战君似乎不信,只满脸警惕地望着他们。
苍铘和宿遗祯在裂谷中穿梭了许久,后来沿着被蒸干的天然地下水道一直往北才找到了魔流的踪迹,那时候已经距离地面太远了,温度高得能把人烤成一堆白骨,宿遗祯一度以为是到达了地心。
想抓狐娄巫没那么容易,两人全都受了内伤,苍铘也是拼尽全力才把他连同小股魔流一同收进了袍袖里,此时也只是勉强能压制住,但他袖口已经在动荡,要不了多久就得被狐娄巫破袖逃出。
宿遗祯摸上胸口的封魔镜,再次问道:“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这时有天兵来报,就听司战君缓缓道:“天帝陛下已经知晓此事,你二人擅自闯入天界已经犯下天规,本君此番必不能饶了你们。”
他作势要发令,宿遗祯突然拿出了封魔镜默念口诀,只见镜面由白转黑,“咣”地砸落在神碑广场的玉石地面上。封印解除,万千妖魔争相涌出,与此同时,苍铘的袍袖也敞开了口,热浪喷薄而出,火焰般流淌的魔物纷纷凝成人形,很快占满了广场。
“大胆!你二人竟敢在此释放妖魔!”司战君显然是被他们不顾一切的举动惊着了,连忙派人去禀告天帝,自己则开始指挥战斗。
宿遗祯苦笑不已,也难怪天帝忌惮苍铘,有这么一条能携万千妖魔上天界的龙存在,换谁当天帝恐怕都睡不安稳。
天帝座前的金冠小男孩已经掐指算得吉凶了,他忿忿甩袖时眼神狠厉得像个城府极深的大人,撇了撇嘴,吩咐天兵立刻去请四方天的其余三大守护神——这次苍铘闯下弥天大祸,看谁还能救得了他。
趁天门外混乱的工夫,苍铘和宿遗祯已经赶往命司了。司雷殿一见这两人来了比见了鬼还糟心,上次宿遗祯强迫他支开守卫去炸神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这番又不知道要闹什么。苍铘却没那么多闲心去跟他掰扯,直接暴力镇压,叫他带去看了命盘。
从狐娄巫那儿强行掬来的一口元息投入命盘,两人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看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苍铘!”宿遗祯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命盘中的一个红衣美人说,“那个,那个不是你么,你怎么会出现在万年以前……”
第93章 天帝
命盘中分明映现了狐娄巫的身世来源,他脚下踩的是七彩云霞,身后有寰宇宫殿,巍峨壮观,充满神圣之光——那是帝宫。他本相为一仪表堂堂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神采卓然,眸光凛冽,气度非凡。
他长袖一挥就下了凡尘,落地之后每踏一步就有一个影子从身体里分离,一个变成了狐形,一个变成了幼童,一个成了鬼影,还有几个看不大清,因为他本相突然着了火,带着其余几个分|身一同烧了起来,痛苦的呼声重重叠叠。
血雾弥漫开,再能视物时几个分|身就都不见了,只剩下天帝的本相蜷缩在山坡一隅。命盘中时间过得快,他大概昏迷了好半天,但在命盘外的人看来也不过是眨眼功夫,一位身着红衣的美人出现了,那美人乌发及膝,裙裾摇曳,美得不似凡尘之物——不是别人,正是风荷。
宿遗祯的脑子轰得炸了,苍铘他那时候在现场?还是以风荷的形象出现的,这是什么桥段……
他俩有过一腿?!
苍铘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他道:“那不是我,应该是我母亲。”
果然,时间推移,下了凡尘的天帝唤那美人“娫姬”,娫姬带他回了狐族,帮他治伤,同他像至交好友一般来往,情谊甚笃。但宿遗祯能看得出来,天帝对人家可存了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