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芳菲尽

分卷阅读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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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着去牵了马,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向看守的士兵询问,郎雨华的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士兵指了指南面,陆开桓看了那条路一眼——那是回中原的路。

    陆开桓立时去追,他追了很远,很久,却连一辆马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他追不上,他到底是什么都失去了。

    他发了疯地骑马去寻,跑到深夜,也没有追上。陆开桓颓然地坐在一片树林里,仰头看着天上清冷冷的一弯钩月,月光洒落在这片野林,像是冻了的冰霜一样,穿过光秃的树枝间隙落到陆开桓脸上,将他脸上的一道泪痕照得分明。

    陆开桓抬起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迹,可他心底对所有事重蹈覆辙的无力和无论如何都没法保护好一个人的绝望,在此刻将他彻彻底底击溃。一开始,哭喊只是在喉咙里闷着,低哑且沉重,然后,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慢慢地放大,到了最后,已然是崩溃的嘶吼。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无用功……他又凭什么那么自信,觉得自己重来一世,筹划得当,就可以抓得住那个人?

    也许就是老天在惩罚他,要他最后一无所有。

    陆开桓最后是被追出来寻他的士兵带回去的。被带回去的时候,他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散着森森死气,三魂七魄都出了窍,只余一副空壳任人摆布。

    自那夜后,陆开桓便日夜在帐中酗酒,他派出去寻孟笙的人,总是在每一天都给他一样的答案……渐渐地,他也不再抱希望,酒越喝越多,人也越来越不清醒,浑身酒气,邋遢至极。

    军中众人看着着急,有副将和祭酒去劝过,可都被陆开桓赶了出来。

    终于有一天,一个副将进了帐中,将陆开桓手里抱着的酒坛狠狠掷在地上:“恪王爷,你醒一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此!你再不清醒一点,跟你一起来突厥的二十万大千的士兵,就是来送死的啊!”

    陆开桓被他一摔酒坛吓得清醒了些,他睁大双眼,看清眼前的人,这人正是当年包打听帮他联系到的一个退伍士兵陈豫,这次是他特意带着陈豫来突厥作战的,也是他亲提的副将。他笑了笑,一张嘴满是酒气:“怎么是送死呢?近日来,突厥也没有再发兵,都不交战,怎么算是送死了?”

    “王爷!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近两个月没有看到过运粮车了!” 陈豫声如洪钟,重重地撞进了陆开桓的耳朵里,“运粮车本该是一月从大千一发,每个月都该送来新的粮草,来突厥一年多了,没有哪一次晚过,可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再收到过军粮了,现在最后一点粮草也都快吃光了,这几日来,我叫炊兵将米饭煮得极稀,可是这样又能撑多久呢?”

    “你说快两个月没有收到了?那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还未等陈豫接话,外面就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信使,跪在陆开桓面前。他一看就是在营外下了马,又一路跑来的,因此面色潮红,喘得厉害。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双手捧上一个红色的信盒,将话说完:“参见王爷,京中送来急信,还请王爷查看。”

    “何事如此慌张?”

    “王爷恕罪,奴才是何家的家奴,奉了小姐之令,务必尽快将信送到王爷手中。王爷有所不知,上京现在封锁消息,一只鸟飞出来也要差管,奴才是小姐千辛万苦送出京的,一路上还有人一直想杀了奴才,所以才这般慌张。”

    陆开桓眸色一动,伸手接过信,将信盒去了封,里面躺着一张折了几折的信纸,还有一块玄铁令牌。

    他曾在离开大千前,留给过方玉生和何茹每人三个信盒,分别是绿色、蓝色、红色,颜色代表事情的轻重:绿色为无关紧要的小事,蓝色为无法做决断的事情,而红色则是代表事情十万火急,一刻不可耽搁。他叮嘱过他们,红色信盒若非到了事情最为紧急的关头,切不可随意乱发。而这红信盒,他来突厥一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军队不断聚集京郊,皇帝病重,上京恐有事变,速回。」

    信盒里静静躺着的鹤纹令牌,是皇帝钦赐给何家的,在紧急关头,可以号令守卫京城的御林军。何茹应该是怕事变,这块玄铁令牌被心怀不轨之人抢去,所以派人一路送到了他手里。

    陆开桓思及近日种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这所有的事情竟都凑在了一起,若说只是巧合,是否也巧得太过头了?

    陆远达真是苦心设下好一个连环套。

    就在看到这封急信的前一刻,陆开桓还在心里强自镇定,一遍遍地自欺欺人,他不相信在猎场舍命拦下陆远达的人,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背叛他。

    可是,这封信来得及时,终于将陆开桓所有的幻想都敲碎了,当他看到陆远达在京外屯兵,意图谋反之时,近日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可以串联起来了,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珠子,终于找到了一根串联起它们的丝线。

    陆开桓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郎雨华应是投靠了陆远达。

    自打从突厥送平安消息的信使被杀开始,这个连环计就一步步地开始了。首先是在京中四散他已经身殒的流言,将这个流言带进恪王府,带到孟笙耳朵里,诱使孟笙不管不顾日夜兼程来突厥寻他,以拖垮孟笙的身体,搅乱他的心神。在那之前,陆远达应该早就联系到了京城周遭的军队,且把控了京中粮草,将大千送给他的粮草停掉,好让陆开桓和在突厥的士兵自乱阵脚。

    而陆远达,应该就是料定他鞭长莫及,且没有粮草,根本无法回京搅乱他的局。

    陆远达既然用孟笙作饵,那么一定知道孟笙于他的重要性,孟笙对于陆远达还有用,那么他暂时就应该不会死,这么想来,孟笙现在应该还算是安全。

    这真是好大一盘棋。

    陆开桓冷笑,他笑陆远达千算万算,却总是有算不到的地方——

    他算不到陆开桓已与突厥私下讲和,他算不到何家竟派人将玄铁令牌送至陆开桓手中,他更算不到的是,陆开桓对于粮草之事,早有准备。

    狡兔三窟,未雨绸缪。

    在每次粮车抵达时,陆开桓总是吩咐留下三分之一的粮草,储藏起来。突厥天气冷,那些粮食又大多为好保存的干粮,到现在,倒也存了不少。

    陆开桓将玄铁令牌拿出捏在手中,令牌锋利的边角割得他掌心钝痛,他抬起一双淬着寒光的眼,一字一顿地道——

    “陈豫,整兵,我们即刻启程,回京勤王!”

    第六十六章·囚禁

    陆远达执壶为自己和面前的人斟了两杯酒,笑着道:“郎大人,这杯酒敬你,敬你的弃暗投明,敬你的识时务。”

    郎雨华面上神色寡淡,点点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我登【基后,必定为你加官晋爵……”陆远达笑意更深,唇角弧度也大了些,“只是,我未曾想过,大人竟然也对那宦官感兴趣?若是大人好这一口,不如我去找几个来……”

    “殿下,还请慎言,”郎雨华的表情倏忽冷了下来,“再说,臣恐怕要翻脸了。”

    “啊,”陆远达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沿,“雨华何必动怒,是我多嘴了。”

    郎雨华这才将眉目间肃杀的冷意渐渐收了回去,不消片刻,他又成了那副寡淡的模样,仿佛一杯温吞的水,不掺任何感情似的。

    陆远达又倒了酒,语气里有三分胜券在握的欣然,七分假惺惺的叹惋:“这粮草一断,我那三弟怕是要在突厥饥寒交迫,不仅赶不来,说不定连尸骨都回不成大千,可怜我两个兄弟啊,都埋骨在突厥了……”

    “殿下这般确定?就不怕万一他真能带着军队从突厥赶回京城?”

    “京郊聚集的军队,是上京附近昌州、琴州和黎城三地的驻守军队汇集而成的,足有十五万之多。陆开桓带去突厥的二十万大军,一年的战争下来,还能剩下多少?除去那些伤残兵、炊勤兵,也就将将十万,就算他带着那些士兵回来,疲兵难战,也没有胜算的。”

    郎雨华长睫半垂,沉默半晌,又道:“那京中驻守的御林军呢?殿下前日不是已经擒了何大将军么?可有问出玄铁令牌的下落?”

    “那老东西一定是先察觉到了什么,让他女儿带着令牌逃出府了。但现在上京已经被我们的军队重重包围,别说是她,就算是一只蚂蚁也别想随意进出,她跑不了多远,只是在京中躲藏罢了。御林军是我担心的最后一件事,所以我才一直按兵不动。现在皇帝病重,躺在床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但御林军誓死效忠皇权,只要我现在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们就必定会誓死抵抗……”

    “你的意思是……”

    “同样是篡位谋权,若是能找到令牌,号令御林军直接迎我入宫,那么我这皇位得来的名声会好听许多,总比带着兵冲进皇宫,血溅宫廷要好得多。”

    郎雨华点头,站起身对陆远达深深一揖:“愿殿下旗开得胜。”

    他并未在陆远达那多待,一番话说完,就匆匆告别回了府上。郎府与之前相比,冷清不少,少了一大半的仆役,只留下一些年岁长、嘴严稳重的奴才。郎雨华带着些酒气回来,冬风一吹,酒带来的热意就更甚了。

    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奴为他提着一盏油灯,在前面沉默地引路。郎雨华捂着头,哼哼了两声,酒让他的嗓音变得粗了许多:“今日他吃东西了吗?”

    “没有,”老奴的声音像被粗砺的沙石碾过一般,沙哑得在幽咽的风中如同鬼叫,“饭菜未被动过。”

    郎府并不算大,言语间,就到了郎雨华的书房了。郎雨华将油灯接过来,自己拿着,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

    他进了书房,缓步走到博古架前。郎雨华素来不在意那些什么金贵物件,所以他这博古架上没有摆什么奇珍异宝,反而是摆着几个漂亮素净的瓷瓶,虽然并不稀奇,但胜在个个都做工精细,纹路特别。他伸出手,将一个绘着红梅初绽的白瓷瓶拧转一圈,只听“咔嗒”一声脆响,博古架后面的墙壁竟然缓缓地打开了,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

    这是郎雨华宅子里的密室,就在书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