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芳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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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玉生急道:“孟笙!你先不要急,你身子不好,寒毒毒性未解,大夫说过你要保持心绪平稳,不可大悲大喜的!再者,你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能帮到殿下什么呢!他人远在突厥樊朔山,你这样不是反而让他担心吗?”

    “方先生,什么心绪平稳?这个时候你叫我怎么心绪平稳、长命百岁?他若是不在,我又怎么能独活?”孟笙被血呛了一下,捂着唇连连咳嗽,“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我在这里着急也没用,所以我要去找他,去突厥,去樊朔山。”

    “你疯了!”方玉生又急又气,“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病得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你怎么去!樊朔山那群人怎么可能不去找陆开桓?他们几千几万人都寻不到,你去了就能找得到了?再说,这也只是上京的流言,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你怎么敢孤身前去?”

    孟笙轻笑一声:“你拦不住我,我想去,自有我的法子……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也能如实告知,既然殿下半月前就已经失踪了,那今早送到王府上的那封他的亲笔信又是怎么回事?”

    “唉!你这人!”方玉生挫败地重重叹气,“殿下每次差人带信回来,送到方宅的其实都是两封信,一封是与我互换京中各处情势与突厥交战形势的密信,另一封其实是给你写的,次次如此,我这里就攒着一大堆给你的信。他走前同我约定好了,他就怕像现在这样有个万一,怕你想不开,所以要我无论如何都先瞒住你,将信按时送给你,直到你能接受这个消息为止,再将真相告诉你。”

    “与我猜的差不多,”孟笙点点头,面上最后一丝生气都被抽去了,“多谢方先生,先前多有不敬,还望先生不要怪罪。此次去突厥是我一意孤行,先生多次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后果如何和先生都再无干系。孟笙在这里辞别了。”

    方玉生张了张口,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在此时竟哑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看着孟笙孤独而决绝的背影离去。

    门被关上,将呼啸的凛风都隔在了外头,方玉生跌回躺椅,看着已被吹熄多时的炭盆,有些后知后觉地觉出冷来。他怔怔地盯着炭块,心想,孟笙也真是够蠢的,为了一个人,不计前因,不问后果,这值得吗?

    他又想,如果那个人来找他,他也要问问他,值得吗?后悔吗?

    方玉生想着,不由长叹一声,他伸手盖在脸上,摸到一片冰冷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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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笙惨白着一张脸上了马车,胸前还是一大片血迹,任谁看了都会心间一跳。只一眼,郎雨华就皱起了眉:“方玉生欺负你了?”

    “没,”孟笙摇摇头,有些恍惚地露出一个笑来,“谁敢欺负我?”

    “那你这是……”

    “没什么,让你久等了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先送你回郎府吧,我急着回去收拾东西。”孟笙掀开帘子,吩咐道,“去郎府。”

    郎雨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中的信息:“收拾东西?你要做什么?”

    孟笙看着他,许久一叹,低声说道:“我要去突厥。”

    “去突厥做什么?”

    孟笙不答。

    车厢中的空气又沉寂下来了。

    “好吧,”郎雨华盯着孟笙,眼神是说不出的柔和,“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你……”

    “带我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不然你一把病骨,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郎雨华眨了眨眼,撒了个谎,“再说,我也确实有事想要和殿下商议,我早就在京中告了假的,正好我们同行,做个伴。”

    孟笙有些动摇,他抿了抿唇,又问了一遍:“你是原本就要去突厥的吗?”

    “是的,原本就要,”郎雨华唇角勾起,“不知道孟大人可否捎在下一程?”

    孟笙点点头,道:“好,那便同去吧。”

    马车掉了个头,往恪王府的方向去了。

    十日后,一驾马车风尘仆仆地驶入了突厥的樊朔山。

    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不断从厚毡车帘后传出,马车颠簸,将细碎的咳声颠得更散了些。

    “孟笙,你没事吧?”郎雨华摸出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孟笙,语气是止不住的担忧,“要不让车夫停下,休息片刻吧?”

    “咳,不用,咳咳咳。”孟笙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不要停下,先去帅帐。”

    “这都没日没夜地赶了十天路了,这十天里,你可有好好地闭眼睡过一个觉?”郎雨华伸手将孟笙身上盖着的狐裘往他身后掖了掖,以保不会有风吹到他,“你还想不想要命了?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一定要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去?这一路都换了两个马夫,跑死四匹马了!”

    孟笙唇色苍白,面如金纸,原本因体内寒毒而清癯的身体,在奔波中更是消瘦了一大圈,面颊凹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形销骨立了,有时候他闭着眼昏睡过去,单薄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郎雨华都不敢叫他,生怕他已经去了。

    “我有我的理由,在那之前,我才不会死……更何况,这样赶路,竟然也花了十天,十天啊,太久了……”孟笙在狐裘下掩着的手里紧攥着一块桃花玉佩,他体温实在太低了,就连攥着冰凉的玉石都能觉出暖意,“待会儿有大千军营守卫的士兵来盘问,你就把这个交给他们,他们会放我们进去的。”

    孟笙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交给郎雨华,这牌子是陆开桓走前特意留给他的,就是怕有一天孟笙遭遇不测,特意留给他当护身符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郎雨华接过牌子,眼底滑过一丝惊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收好。

    到了营地,果然有士兵出声拦下马车,郎雨华下去与他交涉,士兵接过牌子,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位大人,请你在此地稍作等候,容在下拿着这牌子进去禀告一声。”

    郎雨华点了点头,就站在马车旁等待,顺道放眼四览周遭,只见四周群山环绕,拔地而起的山又陡又高,山头互相掩映着,重重叠叠,难以窥探其后是什么,其势甚至要将天边的云层都捅个窟窿似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是马蹄停下与沙地摩擦的声响和勒马时马的嘶鸣。还不待郎雨华顶着突厥明亮的日头看清来人,就见那人三两步冲到马车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来了!”

    郎雨华在强光下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这个人——他长身鹤立,挺拔如松,英朗眉眼间俱是被刀锉剑刻出的粲粲辉光,整个人像是一把开刃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亮眼至极。

    这是陆开桓。

    征战沙场的陆开桓。

    第六十三章·实情

    两根白皙枯瘦的手指从车厢内颤颤伸出,却又像是害怕一样,紧紧捏着车帘的边缘,捏得手背青筋凸出,也不敢掀开。

    陆开桓看得心间一痛,他伸手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手心里的温度让他心里更是难受得紧:“孟笙,是我,是我……别怕,你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那手在他掌心中僵了许久,才慢慢被渡回了些温度,然后动了动,收回去了。

    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进来。”

    上京一别,他们二人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这次的重逢也如此出乎意料……陆开桓盯着深红色的毛毡车帘,一想到那里头坐着的是孟笙,不由得也有些情怯,对着那车帘,像个刚入洞房,手足无措的傻小子,对着美娇娘的盖头发晕。他整了整身上的大氅,快速地拍掉上头沾上的风沙,这才掀了帘子进去。

    陆开桓本以为有许多话要说,比如,他要问孟笙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来这里做什么,又或者,他想焐热那冰凉的手,告诉孟笙自己有多想他,每个日夜,他都在想他。

    可当陆开桓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他怔在原地。

    眼底是热的,心里却是冰冷一片。

    孟笙唇瓣间尽是暗稠的血色,那血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淌到狐裘上,将一张姣好的脸割得十分可怖。他双眼紧闭,面无人色,已然是昏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才一年不见,这个人就已经瘦脱了相。

    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陆开桓踉跄着扑到孟笙面前,伸出手指在孟笙鼻下探了探,微弱的气息喷在指上,他才找回几分理智来。陆开桓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对外头喊道:“把马车驾到我的帅帐去!快!再将大夫叫到我那!”

    帅帐中,大夫诊脉后,对陆开桓长叹一声:“王爷,并非是老夫不想救这位大人,实在是大人体内的毒性霸道,加之近日来心绪起伏,奔波劳碌,导致耗损过多……他现在的脉象极弱,身体已与年过半百之人差不多,然而调养身体必须要先去除体内毒素,否则只是做无用功。若是再不能解毒,这位大人怕是撑不过三个月了。”

    “你胡说什么!”陆开桓瞪大眼睛,低吼道,“什么三个月,我不信,他这辈子必须长命百岁,他才不会死!”

    床上的人睫毛轻微抖了抖,像是暮秋干枯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残叶,在风中苦苦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给我治好他,治好他!”陆开桓一拳砸在桌上,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痛苦,“不然我要你陪葬!”

    孟笙睁开眼,幽幽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劝道:“子真,你又何必为难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大夫,还望你不要生气,你尽管开方子就好了,生死有命,我不会怪你的。”

    那大夫瑟缩着,连连作揖,然后逃也似地走了。

    陆开桓坐到孟笙床侧,喃喃道:“你醒了……”

    孟笙强打精神,扶着陆开桓的肩膀,问道:“你哪里受伤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刻,陆开桓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没有回答孟笙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而是回问他:“你怎么和郎雨华跑来突厥了,来找我?有什么事急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身受重伤,掉落山间失踪了吗?”孟笙呆呆地看着陆开桓,“我,我担心你……”

    “你听谁说的?”

    “上京都是这样传的,还有人说,你生死未卜,可能已经死在突厥了!”

    陆开桓倏忽站起身,皱眉看向孟笙:“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失踪!”

    他拉开自己的领口,指着右胸上被包扎的伤口道:“一个月前的那场战争中,我方遭遇突厥骑兵埋伏,我是受了些伤,但并非重到危及性命,且后来我被属下拖进一个山洞中躲避追兵,当天夜里,大千军营中派出来搜寻我的士兵就将我带了回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孟笙抬头看着陆开桓,两人目光相接,骤然间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中了别人的圈套!

    孟笙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都和陆开桓讲了,陆开桓很快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应该是之后自己派去上京报平安的信使半路被人劫杀,他平安的消息非但没有被带回京中,反而还有人在上京大肆传播他身死突厥的流言。

    “孟笙,你再好好想想,你说的那两个婢女,是王府里的人吗?”

    “我……”孟笙揉着额头,有些头痛地说,“那时我听到你生死未卜的消息就完全乱了阵脚,那两个婢女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我根本就没细看,因此我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王府中的人。”

    陆开桓心中已有了个大概,说不定那两个婢女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孟笙平日甚少出门,既然他听不到这些流言,那就将流言送到他耳边去,以此打乱他的阵脚,让上京中的恪王府空置下来。

    此人一定对孟笙和他的关系十分熟知,且要在上京中有些势力……陆开桓能想到的这样心思用尽的人,也就只有陆远达了。

    “为了把你骗来突厥,竟用这样的法子,真是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