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 6
“你开什么玩笑。”
“师哥,这真不是玩笑。就在昨天晚上,师娘安葬好后,师父把我们几个都赶走了。我们哪敢走,就在远的地方偷偷看着他。看他自己跪在坟前,低头对师娘说了好久的话,最后突然把枪拿出来……饮、饮弹……”
“我知道了。”
我挥了挥手,示意师弟离开。可他没有会意,反而走到我跟前,颤巍巍地递上一封信。
“这什么?”
“师父的遗书……”
我把信拆开来,只上下瞥到了几句话——
“我配不上做英雄,甚至配不上做一个丈夫。明知道保护不了她,当初却偏要拉她下水,现在是我该还欠下的债了。
要说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就是振宇这孩子了。虽然他的能力还不够成熟,但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清楚他的身上有英雄的潜质,等我走了,千万别委屈了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是我爱人活着的时候,一直喜欢念的诗,今天我总算读懂她的意思了。世界上螳臂当车的人不缺我一个,我去黄泉下护着她就够了。”
我命师弟走开,生怕下一刻控制不住失了态。确定他走后,我把信狠狠撕烂,撒了一地。
我的师父,一个护我长大,从离经叛道引我走向正途,一个无所不能的强者、不卑不亢的男人、顶天立地的英雄,就这么倒下了。把自己拯救了一辈子的城市抛在身后,最后倒在了一个人的坟前。
生命的神话,也将会被茶余饭后的风吹成一场笑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师父亡故后,原本由他带头执行的铲除毒枭的任务,竟然被交付到了才入队一年的我身上。师父生前和局长关系好,定是嘱咐过他要重点培养我。但凡事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样的强度确实超出了我预估的能力范围。
可是罗局似乎并不在乎我的想法。
“小陆,这你就放心吧,我会让你刑警队的师姐帮忙的。她的能力,我相信你们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
郑晓钰,就是那位师姐,从警校开始便三番五次地约我吃饭看电影。原本以为毕业后我与她就不会再有交集了,谁知最后还是被分配到了一起。
我怎么看待她?说句实话,不论从外貌、身材还是能力上来看,郑晓钰都是挑不出瑕疵的。
不可否认,和她相处的确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但举个例子,如果一个美人凑到跟前扯住你的领带,你会乐在其中。然而,当她用领带勒住你的脖子时,你也就喘不过气来了。
高难度的出警任务仍在部署中,传说中的七夕节就赶上了。当天,她裹着浓郁的香水味,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扭到脚的高跟鞋,优雅地走到我身边,捏起嗓音说:“等任务结束了,我给你一个惊喜。”
我只是对她礼貌地笑了笑。
当晚回到家,门口贴着许之写的便签。
【今天晚上学校组织教职工聚会,可能会晚点回家,别等我了。】
别等我了。
突然,一阵茫然混杂着焦虑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父的期望,怎么面对郑晓钰,怎么面对许之,以及怎么面对自己。
我把便签撕下来,揉成团随手一扔,然后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盒方便面。结账时,我无意间瞥见橱柜里放着几排烟,干脆结了一包玉溪回家。
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有些不习惯,就在健身房里坐下,三下五除二地把方便面干光了。
饭后,我觉得健身房里难闻的汗味与快餐气味挥之不去,便把窗户打开。天色已经暗了,蟋蟀声很吵,一丝困意缠上我。
我到洗手间胡乱地冲了把脸,这几天还没刮胡子,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已经被青灰抹了一圈。想到过几天的任务,反正要在外省住上几天,起早贪黑应该也来不及刮,就打算破罐子破摔地留着。
回到卧室,我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积灰的打火机,点上一根烟,靠在窗户边抽上一口。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正门,我也不指望许之会很快回来,但就是忍不住盯着大门。
一口灰白的烟雾吐出,我忽然想,以后会怎样?
我该去谋求更好的职务,娶妻生子,担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妻子大概会担心我的安危,每晚是否也像我现在一样靠在窗边等,等爱人回家?
而我只能说:“别等我了。”
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这也不是做我们这行能够奢望的日子。
如果这么说来,郑晓钰这样可以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也有共同的生活环境与话题的同行,是不是最好的配偶人选?
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和她在一起,就意味着许之需要搬走。我无法想象突然没有许之的生活,然而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这似乎都是必然的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疑惑,我是否真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不知不觉烟盒已经半包见底。
这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了。熟悉的身影走进来,他行色匆匆,连双肩包都只单肩背着,大步流星地直奔向健身房这个方向。当我回过神来时,许之已经走进了健身房。
我下意识地把烟灭掉,看向他。
“你回来了。”
他没回答,似乎有什么话急着说,但始终没有说出口。我向他靠近时,他稍微后退了两步,我闻到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精味。
“你喝酒了?”
他还是没有回答。他看看窗台上的半盒烟,又看向我。
“你在等我吗?”他问。
我看看那盒烟,又转头看向他,同时悄悄把脚下的烟蒂往后踢了两脚。
“嗯。”
他还是没说话,眼镜的光斑遮住了目光。
“你喝酒了,早点休息吧。”
我正准备上前扶他回寝室,他却躲闪开。
“你不是想让我锻炼吗,我可以试试。”
我有些不明白。
“现在太晚了,明天再……”
“就现在。”
“……晚上做太多的锻炼,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你想做什么?”
这次他又不说话了,让人捉摸不透。
“我可以教你几招防卫术,实用些。”
他犹豫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教了几个常用的简单招数,只是他看上去心不在焉。我停止自说自话,问他想要学什么招式。他沉思片刻,接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这样该怎么挣开。”
我只做了示范的动作,但没试着用力。他抓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大,如果想要挣脱则需要更大的力气。但是对一个喝完酒的人施加这样的力气,无异于轻易推开一个幼儿园小孩。
他见我没有挣开,有些嘲弄似的看着我。
“永不受困的鸿鹄先生,怎么挣不开我了?”
我只是笑笑,将手臂向身后一扯,想让他把手放开,谁知他抓得更紧了。
我发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你手……先松开,我教你别的。”
大概是酒精作用,许之的眼神愈发怪异。
“好。”他撒开手,“如果遇到背后突袭怎么办?”
他走到我身后。我低下头,做好的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他用手突击我的肩膀,我就使用技巧性防卫,这样不会伤到他。可要是他借着酒劲锁住我的喉咙,我便只好用蛮力了。旁边有两层训练用的垫子,如果力道把握得好,他是可以倒在垫子上的。
霎时,灯灭了。
我以为是电源跳闸,想去查看一番。还没迈开腿,身子却被什么东西突然束缚住。我稍微抵抗了丝毫,随即反应过来——是许之从背后抱住了我。
“小宇。”
我神志的灯也霎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