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逢场唱戏[京剧]

分卷阅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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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晨皱眉,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老妈的记性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么。

    傅晨只好咬着嘴唇,把盘子里的菜重新下锅翻热,再端上餐桌。还好电饭锅一直是保温状态,米饭不用重新蒸。

    他拿了张过期的报纸叠了几下垫在盘子底部,勉强不让碗底把千疮百孔的塑料桌面再多烙出几个印子。

    “妈,陪我再吃一顿夜宵吧。”傅晨装了两碗饭,一碗推到桌子对面。

    傅妈妈看儿子神色不太对劲,试探着问:“今天工作不如意吗?”

    傅晨苦笑一下:“没,就是风吹得有点冷,表情没缓过来。”

    最了解孩子的还是妈妈,不管糊涂与否,从孩子脸上读出心情已经成了本能。

    “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和领导犟嘴,忍一时就过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哪来的资本跟领导对着干,不然是要吃亏的啊。”傅妈妈语重心长。

    曾经烈性刚强的妈妈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傅晨把筷子塞到她手里:“我真没有和领导起冲突。”

    见老妈欲言又止,傅晨赶忙举起碗抢先道:“我饿了,先吃饭吧。”

    傅妈妈这才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她当然看得出儿子今天不寻常。傅晨从来回了家里都是笑嘻嘻的,天大的事也没垮过脸色。傅晨在意她的心情,从来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进家里,也不主动提记性变差的事,只是更在细节上体贴自己,真算得上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可今天,她从儿子眼底分明看到了失落。近的事记不清白,远的事倒是印象深刻,她记得最近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个表情,还是在他接到被戏校开除的电话的时候。他沉默了一整天,表情僵着,忘了要笑。

    胡吃海塞的飞快吃完,傅晨灌了半杯凉水,把自己锁进房间里。

    傅妈妈站在房门前,右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没有敲响。

    孩子大了,也会有需要独自排解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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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飞雪的夜里本就车少,更别说是好几里荒无人烟驻兵基地,柳砚书站在大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手机上打到的网约车。

    呢子大衣是羊毛的,照理说应该暖和,可在湿冷的星城,这点保暖程度根本扛不住风。柳砚书紧了紧脖子上的格纹围巾,带着皮质手套的双手用力把冻僵的五指长开又合拢,如此反复几下,指尖才勉强恢复知觉。

    他没想到星城这么冷。那人的故乡竟然是如此寒凉肃杀。

    拉开车门,他逃难似的钻进车里。还好小轿车空调开得高,他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复苏。

    看着街边风景飞速向后倒去,柳砚书轻叹一声,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用手捂住眼睛。

    司机回过头来问他:“是到中心医院吧?”

    “是。路上结了冰,您慢点开,注意安全。”柳砚书把手放下来,重新戴好眼镜,温和的笑。镜片反射出幽幽的光,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口嫌体正直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把傅晨紧紧包围。傅晨挺喜欢黑暗,因为它能宽容大度的把所有情绪都隐藏。自己可以在一片迷蒙里肆意妄为,落得自在。

    手机屏幕的光白惨惨打在脸上,他随手刷了刷社交软件,没看见什么值得留意的新闻,也没有人给他发消息,索性按了锁屏把手机扔到一边。

    傅晨正斜靠在床头,一只脚搁在床上,一只脚垂在床沿踩着拖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在床头柜里翻找着,把抽屉里的杂物拨得哗啦直响。

    他终于停下动作,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咔”的一声,星火乍现,小小的红点在黑暗中明灭。

    他深吸一口,烟雾从气管爬进肺里,再重重吐出,几乎要把肺里的空气连带着不愉快的情绪全部榨干,一股脑全部排出体外。

    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年少不懂事,跟着那群人学会了抽烟,后来搬到星城,渐渐的就戒了。一来是他瘾本就不大,二来是买烟也是一笔花销。

    抽屉里这半包烟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有些回潮,抽起来格外呛人。

    他抽过那么多牌子的烟,只有今天这包是这样。熏得人眼睛发酸。

    傅晨自嘲的笑起来,仰头看着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

    也是,台上你侬我侬情意绵绵都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下了台他还奢望什么故友重逢班荆道旧。

    当年柳砚书对自己那点小心思,他就是再怎么迟钝,这么多年过去也琢磨出点味儿来了。真正和别人谈过恋爱,才知道那个时刻追随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含义。

    傅晨从来没想过男的真的会喜欢男的。他撩柳砚书纯粹是为了逗着玩儿,朋友间的亲密接触他也觉得稀松平常。所以在酒桌上随便亲了就是亲了,压根没当回事。之后再想起这事,只剩下悔不当初。

    是他对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举一动把人家伤的有多深。现在把自己忘了也挺好。省得总记着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么。

    青涩的感情没勇气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岁月无可回头,一旦错过了便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连朋友都做不成。

    该。

    傅晨狠狠的吸一口烟。谁让自己不懂珍惜。顶顶对自己好的他看不见,还偏偏当成驴肝肺。没人有义务一辈子都对你付出好意。

    都是报应。

    ===

    柳砚书下了车,脚步顿了顿,没有直接进医院大门,而是拐进旁边的小店里买了几袋水果。

    提着几个塑料袋,柳砚书来到急诊门前,玻璃门自动为他敞开。

    寒冬的夜晚医院急诊科依旧很热闹,小孩子哭闹、伤者的哀嚎、还有醉汉的吼叫交汇成盛大的交响乐,吵得人脑仁涨疼。

    柳砚书没想到在走廊上就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昔日的室友,如今的上司,沪京二团副团长李嘉乐正趴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如痴如醉的打手机游戏。这么多年了,除了吃就这点爱好。

    柳砚书走上前去,双腿停在他面前。李嘉乐意识到有人来了,顺着这双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往上看,最终四目相对。

    “哎,你演出完了?”李嘉乐把手机放下,尝试着坐起来。不知道压着哪根筋了,“哎呦哎呦”的叫唤几声。

    “你就趴着吧。”柳砚书把他摁下,“演完了就过来了。你怎么在走廊上?”

    李嘉乐故作愁容的叹一声:“快别说了,我们仨被送来的时候就剩俩床位,两位女同志在里边儿呢。”说完指了指自己床头不远处的病房门。

    李嘉乐竟然还挺有绅士风度。果然有了媳妇之后就是不一样,学会照顾人了。

    柳砚书在床边站着,手里还拎着那些水果,问:“有人受伤吗?检查出什么了吗?”

    李嘉乐连连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坐副驾驶磕了一下尾巴骨,她们两个受了惊吓,怕有轻微脑震荡,医生说留院观察两天没什么状况就能走了。”

    柳砚书点点头,放下心来。然后转身轻轻扣响了病房门,听见声音之后推门进去。

    病房里一共三个床位,其他两人已经睡下了,只剩下最靠近门这床的许霖铃还醒着。

    一见柳砚书大包小包的进来,许霖铃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砚书?这么晚了,怎么还跑一趟。”

    柳砚书“嘘”了一声,示意她压低音量。将水果在病床边的柜子上放好,他轻声道:“你们都出车祸了。我不来看望看望,像话吗?”

    许霖铃低头,轻轻笑起来。

    柳砚书从病床底下抽出板凳,把大衣的衣角搂了搂,弯腰坐下。

    病房里只开了一根日光灯,有些昏暗的光投进他的眼睛里,依旧熠熠生辉。

    柳砚书问:“吃橘子吗?还是苹果?”语气里满满的关切。

    许霖铃却盯着他的脸出神,柳砚书又问了一遍,她这才答道:“不用了……没胃口。”

    “嗯。”柳砚书给她把床板摇下去,放平,“那你好好休息,明天的演出不用担心。”

    许霖铃的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只留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外边。她双眼眨巴两下,点点头。

    柳砚书怕打扰了其他人睡眠,也不便在房里多留。刚从病房出来就听见李嘉乐在打电话。

    一见柳砚书出来了,李嘉乐连忙挥手叫人过来,又指指手机屏幕:“沈幽明打来的,你来说几句?”

    柳砚书接过手机,按了免提,听筒里传来清朗的少年音色:“喂?柳少爷是你吗!听见我说话了吗,喂喂?”

    “听见了,别喂了。”柳砚书忙搭腔。

    “我这山里信号不好。”沈幽明连珠炮似的发问,“怎么听说你们二团出车祸了啊!怎么搞的!撞坏了吗?送医院了吗?情况严重吗?哎呀我跟老宋这相隔千里的又没法去看望你们!”

    这些年生活并没有太过折磨沈幽明,他还像个赤诚明亮的少年。他们三团也被派出来全国演出了,去的地区比二团更偏,目前正在西北山沟沟里呆着。

    一次性问这么多,柳砚书都不知道从何答起。还好李嘉乐凑近听筒,逐一汇报了团员状况,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放心!我们柳少爷屁事没有,被组织保护得很好!”

    沈幽明松了口气,换了只手举手机。他正坐在招待所的小破床上,两人标间,宋千峰在他旁边。虽然没吭声,但也在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