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Atlas·双星书

分卷阅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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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言的对峙中,终究是佩列阿斯先妥协了。

    “尼尔·伯恩哈德……您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珍视的人,我唯一的学生,我最好的朋友的儿子……”佩列阿斯说着,那股强硬的气势渐渐支撑不下去了,“您已经知道,您的父亲海因·普洛斯彼罗对我来说……”

    学者偏头去看水中之影,眼睛是湿的。

    “您的父亲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友人。假如我真的那么做……我不仅是害了您,更对不起您父母的在天之灵。他们把你托付给我,那么……” 佩列阿斯说得极慢,口中的每个词都跌跌撞撞,仿佛它们是玻璃碴。他真的说不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感情无论如何都得和我父亲扯上关系?”在脱口之际,尼尔也就尝到了这句气话的锋利。他认出佩列阿斯眼中那被激起的金色,如同火焰吞食了一团浸油的布。

    佩列阿斯张口想反驳,又被哽住了。很长时间,他像是不存在一样。

    词语是碎玻璃,尼尔和佩列阿斯此刻都深切地共享这个感念,它们无法再找到曾经圆满而剔透的秩序,再不能被畅然地说出与理解。即便逻辑上大致通畅,他所说的句子也如同含在口中的碎块,摩擦着彼此的棱角而发出簌簌声响。

    学者平息了一下,耐心地说:“尼尔你还很年轻,有的时候……年轻人会搞不清楚一些,嗯,会混淆……这是误会或者错觉,我会帮你重新理顺的。今晚的事,我们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然后,以后我们仍然可以……可以……”

    “可以若无其事?可以继续活在太阳的阴影下?”

    “这些都不要紧,你的伤怎样了?”佩列阿斯想转移话题。

    “这很重要,佩利亚。你也知道事到如今,逃避毫无意义。”

    “那么我拒绝。尼尔·伯恩哈德,我拒绝您幼稚的举止,您的一时冲动。请您放弃对我的错觉,它对您毫无益处。而且没有我,您才会获得真正与您相配的人生……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我,怪我当时不够果断,没有及时和你分开。或许‘那件事’在9年前就应当发生,一块墓碑绝不会这样误导你。”佩列阿斯故作冷淡,然而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快要被生活彻底击垮的人。

    这番话真正地打破了尼尔的防线。当年为了将老师从死地救回,他已经辜负了太多人,至今想起一些事他仍然懊悔,同时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放手。假如佩列阿斯去世,他也再不可能拿起剑。

    他当然清楚,老师说的是气话。可虚假的情绪也依然有力,显然两人都尝到了。

    眼睛有点酸,尼尔拿出最后的气力笑了笑:“你尽管说吧,我不在意……但你始终在逃避,一味地以自我鞭笞来寻求安宁。佩列阿斯,你真的认为没人能够同你分担?你就像风暴,永远回答着‘不’。可是我再不能放任这种怯懦,假如你将自己封闭在图书馆深处,或者在高塔中闭门不出,那么我就要将那门打开。我发誓,我会抓住你的,佩列阿斯。”

    “……我要走了,回到学院去。”

    “我并没有在强求你的爱意,我只是无法忍受再次失去你。佩利亚,假如你仍要坚持一走了之,要将我弃之于忏悔者的行列……那你就走好了,而我将永远不宽恕自己。”

    尼尔向老师颔首致礼,继续向外堡走去。不能再耽误下去,特兰德还在等他取回装有魔物首级的匣子。

    再多说一个字,他就彻底抵挡不住了。

    佩列阿斯什么都没表示,只是背对着他坐在镜泉边。那种面不改色的从容,或者说傲慢,又霜一般降回学者身上。

    庭院也是如此,如同不曾褶皱的袍服。给予它名字的静谧感,又满盈了方形的泉池。两人的争执就像所有的战争一样,很快就被遗忘。

    最后,尼尔回头看了一眼。

    层层叠叠的蓝色与浅白,半透明的,味苦的……他眼之所见的蓝模糊着自身。他看见,看见万物在夜中逐渐丧失了边界,如同光晕依附着灯芯,那不真实的蓝流转着,将那个人环拱。

    但这样幻想又有什么宽慰呢?尼尔苦笑着转身。毕竟他并不爱他。

    第7章 噩梦伊始

    当节奏轻快的塔卡琴被换成传统的伊巴涅鲸牙琴,会饮起初的狂欢也就疲软下来,倦怠感如缓慢的纱帐,笼罩着三两聚拢的轻谈者们。不过总是有精力充沛的家伙,在这种休憩的间歇也不愿安分。

    卡洛亚洛先生摩拳擦掌,终于要表演了。少女们紧抓着女伴的手,相谈甚欢的骑士们对这个出名的傻瓜公爵漠不关心,倒是临近成年的男孩们都挺喜欢卡洛亚洛的,毕竟他总能有些好玩的把戏。

    公爵摊开左手,动作夸张地说道:“来吧,我的仆人!”

    蓝色焰心屈身立起,内焰的金色与近乎透明的外焰瞬间舒展,明烂的光状如孔雀羽毛。旁人开始鼓掌,结果出现在卡洛亚洛掌心的火只有指甲盖那么小,恐怕除了点燃卷烟,再无他用。人们都被逗乐了,特兰德忘乎所以地哈哈大笑,碰掉了同伴的酒杯,去捡酒杯的女侍起身时撞到了本想趁机摸她屁股的宫廷小丑,后仰倒地的小丑压倒了宫廷侏儒,大胡子侏儒惊慌之间伸手去抓桌布,数十只金杯霎时落地,丁零当啷中无花果酒淌了一地,卡洛亚洛想避开溅起的酒汁,结果一脚踩在圆滚滚的空杯上……

    乐师们赶紧又把鲸牙琴仍在一边,匆忙换回快活的塔卡琴,鼓足了劲儿要造出与伍尔坎公爵相宜的氛围。

    特兰德想伸手拉住即将跌倒的公爵,但世界上有些人在摔倒这方面就是具备极高的天赋,就是身手再敏捷的西比尔骑士都来不及拉他。

    没错,又瘦又高的卡洛亚洛先生果然稳稳当当地摔了一跤,嘲笑者们还来不及发笑,他手中的法术火就如贪饮之舌触到了洒落满地的酒精,一朝得势的蓝焰瞬间高高窜起,大半个狮子庭顿时光焰明烂,不等人们脸上的笑意变得扭曲,庭中散养的白鹿就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地横冲直撞……

    “!!!”

    面对失控的大火,卡洛亚洛先生显然比被吓坏的鹿更着急,慌里慌张地回想着咒言,都来不及从地上站起来。这时有人走来,伸手将他拉起。

    银发的佩列阿斯。

    “抱歉亲爱的,我实在有点累,先回去了。”法师轻声对公爵说,而后径自走向蜿蜒的火墙。火焰随着法师的手势分开两半,他便从中经过。

    人们都听到白银法师念动咒言,微风随着他的罩衫,被驯服的蓝焰在风中升腾而起,幻化为骑士与魔物战斗的光影,两团火焰扭打在一起,最后在人们的掌声中同时消散,灰烬缓缓落地,此刻那数十只金杯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桌上。贵族们被取悦了,骑士们也颇为满意。卡洛亚洛还想和友人好好聊一会儿,可转眼佩列阿斯就不见踪影了。伊戈匆匆经过,公爵就让他护送法师回家。

    一群少女将卡洛亚洛先生围住,非得让他讲讲白银法师的往事。卡洛亚洛知道好友最不喜欢自己的事被别人知道,又拧不过这帮眼神发亮的姑娘们,只好瞎编了一通。

    伍尔坎公爵讲的这个故事是:

    镜子里的男人

    从前有个少年,因为天生一头银发,便被父母卖给了奴隶主。不过他运气很好,没在奴隶市场上被猎艳之徒买走,也没有病死在海上,而是被卖给了一个法师。因为法师发现少年天生就能破解阿贝尔文的幻象,使得文字安安稳稳地待在纸页上,于是就把少年买来,让他日夜誊写这种具有力量的文字。

    法师有一个儿子,年纪和银发少年相仿,两个孩子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在法师之子的帮助下,银发少年竟然完全掌握了阿贝尔文,并悄悄开始学习法术。

    有一天,法师之子拿来一面镜子,告诉他说:“这面镜子是一个来自大陆的旅行者送的。他们说这镜子里有一枚龙蛋,如果方法得当,就能成功在镜子里饲养龙。”

    龙是童话里的生物,难道这面镜子也能饲养人鱼和精灵?可是果真如法师之子所言,镜中有一枚金色的蛋,蛋壳上的深红色条纹还跟随着心跳的节奏在闪烁。银发少年坚持认为这是幻象,要制造幻象对法师而言轻而易举。

    法师之子却对镜中之蛋着了迷,抱着盐晶磨成的镜子日思夜想,这种狂热会消耗人的健康,男孩渐渐消瘦,龙蛋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会帮你。”银发少年不忍让朋友难过。

    他在一本古书中读到过,龙与人曾是一体,说同一种语言;又在另一部残章里看到过用人命去换取龙命的故事。银发少年就想到,假如在某种情境中,自己和龙能说同样的语言,那么他便能把自己的性命分给龙蛋一点,让它孵化。

    不过世界上根本没有龙,自然也就不存在龙能说的语言。银发少年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到第三天的午夜,他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诱惑,趴在镜子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空无一物,只有一枚金色的字符绕着黑球四周旋转。他不认识这个字,它既不属于伊巴涅语,也不是大陆语或者阿贝尔文。但冥冥之中,他知道它肯定是一个元音,因为世界是被动词创造的,而最先出现的便是神圣的元音。

    银发少年刚刚明白这点就忽而惊醒。两个孩子发现镜中龙蛋的心跳似乎变快了!银发少年欣喜若狂,紧紧握住朋友的手说:

    “盖因,我知道怎么让龙蛋孵化了!只要我能和龙讲同样的语言。”

    “可是没人知道龙说什么话,毕竟龙是不存在的呀。”

    “是的,它们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可是有一个地方,所有时空都交织在那里,那就是梦!在梦的世界里,我和龙就可以同时存在……假如我能在梦中创造出龙的语言,这颗龙蛋就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孵化。”

    既然强大的法师可以在梦境中造人,那么创造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银发少年就这么试着去做了。

    起初的几个晚上,他每夜都梦到新的字符,所有出现的字符都围绕着黑球旋转。他为每个字符都拟定了发音,并等待着更多的字符出现。可是到第三天,新的字符就不再出现。这就意味着,龙语只有3个字符,它们是元音同时也表示数字。没有更多的新材料,银发少年只好尽量让这3个字符彼此组合,合成新的字母,然后再构成词……镜中的龙蛋上出现了一条裂纹,从中隐隐透出金色的光。

    龙语的复杂程度远远出乎少年意料,由3个字符组合成的新字母们还是不够用,银发少年只好在梦中让它们上下组合……还是不够,那么就让字符们叠加成三角形,按照其本身的数字来表示拼读顺序。

    为了能让龙蛋尽早孵化,银发少年待在梦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习惯在梦里思考,也习惯像打开房门那样自如地进入梦与梦之间。镜中龙蛋也愈加活跃。

    但是法师之子并不开心,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朋友渐渐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疆界。有时他刚把趴在桌上睡着的银发少年叫醒,对方却以为两人已经念了一整天的书。有时银发少年又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声称自己正是身在睡梦之中。

    而且他意识到好友正在丧失语言……银发少年的伊巴涅语里逐渐夹杂了一些别人听不明白的单词,像是被撒入净水中的粗糙的盐粒,只有法师之子知道,那是龙语。起初,只要他稍加提醒,银发少年就会赶紧改正。

    然而随着龙蛋的成熟,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令人害怕的程度。银发少年长久地待在梦里,等他偶尔醒来,开口说的也全是龙语。

    法师之子万般懊悔,他觉得正是这可恶的镜子让朋友沉沦。终于,在龙蛋即将孵化的那夜,法师之子向朋友哀求:“亚德里安,我们不要再幻想什么龙和龙语了好吗?我求你,不要再进到梦的世界里去了……”

    看到好友落泪,银发少年也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他对盖因说:“我很爱你,我最亲爱的朋友,可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将生命分给了这条龙。”

    说罢,银发少年对镜子说起了龙语,镜中之卵如山谷般回应他的语言……坚硬而透明的蛋壳随之破开,屋外电闪雷鸣,世界整个地崩裂。银发少年的身躯也在改变,手臂迅速被红色的龙鳞所覆盖,他自己正在化为龙。

    就在这个时刻,法师之子抢过友人手中的镜子,将之狠狠摔在地上,盐晶霎时间四分五裂,风暴骤停。

    银发少年一声惊呼后就倒在地上,从此长眠不醒。

    法师之子阻止了红龙降世,却也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自那以后,他偶尔在梦的间歇中看到一位骑着红龙的银发少年。少年总是悲伤地对他诉说着什么,他也试图回应。只是两个朋友永远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因为世上唯一会龙语的人已经死了。

    “就是这样,故事讲完了。”卡洛亚洛先生抽了抽鼻子,温柔地递给身边的小姑娘一块手帕。拨撩鲸牙琴的歌者唱起伊巴涅挽歌,唱起失去的故土。两眼湿润的西比尔少女们埋怨卡洛亚洛是在瞎编,这个故事和佩列阿斯一点关系都没有,况且银发少年应该和法师之子在一起,少女们坚称这两人之间天生一对。

    卡洛亚洛先生急忙解释:“不不不,银发少年爱的当然是他的龙,他们后来幸福地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这分明是个好故事!”就是这番话,让他失去了好几位少女的友谊。

    特兰德灌了一口艾酒,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摆平公爵和贵族小姐们的争执。他搂住公爵的细腰,摇着食指说:“你们无非是在争辩银发小美人心有所属的问题,不过卡洛亚洛先生的故事讲得太有迷惑性,他自己都绕糊涂了。得了,我给你们另外讲一个故事,大家来评评我和公爵谁讲得好。”

    接下来,骑士长特兰德·穆阿维亚讲了另一个故事:

    奶酪狗与别扭猫

    伊蒂尔省有个骑士爵爷,骑士爵爷在山崖上有一座城堡,城堡里养着一只别别扭扭的猫。猫咪有雪白的绒毛,蜂蜜色的眼睛亮晶晶,咪咪叫时起来软得像牛奶糖。爵爷和仆从们都想抱抱这只猫,但别扭猫从来不让人抱,就算是酥胸傲人的爵爷小姐也不成。

    有一天,别扭猫叼回来一只奶酪色的小狗崽,爵爷说狗崽长大后可以做猎犬,就没把它赶出去。说来也是怪,别扭猫竟然就这么开始养育起狗崽来,每天给它舔舔毛,把碗里的羊奶分给狗崽喝,两个动物晚上也窝在一处睡觉。等冬天翻过去,奶酪狗就长成可以猎兔子的金毛大狗了。

    奶酪狗对别扭猫说:“老师,我想结婚了!”

    别扭猫很高兴,就问奶酪狗想找怎样的妻子,它好在城堡里帮忙物色。

    奶酪狗说:“我喜欢耳朵尖尖的,白色的,毛绒绒的动物。”

    “原来你喜欢绵羊小姐!”别扭猫有些惊讶。

    听到这里人们都笑了,特兰德还掐着嗓子学羊羔奶声奶气的叫唤声。

    奶酪狗赶紧摇头,接着说:“不仅如此,还喜欢爪子是软软的,大尾巴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