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挠头，侧身看去，谢轩正双手环抱，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很疲惫。
“谢轩？”季思承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季思承想，要是谢轩没有听到，那就算了，让他好好休息一天，等到以后找个时间说。
然而谢轩还是听到了，他睁开另一半眼睛，甩甩头，打起点精神，意识迷蒙地问道：“怎么，到学校了？”
季思承有些懊恼，看谢轩这疲惫的样子，有些后悔叫醒他了。
季思承低头拇指相互摩挲着，试探地问道：“你前几天跟我说你年后要去一趟北京？”
“嗯，我的导师说找我有些事，怎么了？”
季思承深吸一口气：“我正好那个时候也要去，我跟一个人约好了见面，而且我还想去那转转，或许我们可以一起。”他拿指尖指了指他们两个。
谢轩愣了下，随后惊喜占据了他整张脸庞：“你什么时候出发？”
季思承想了想道：“我想在家过个元宵，估计也就之后一两天吧，你呢？会不会有些晚？”
谢轩摇头：“我跟老师约的时间正好也在元宵之后。”
“那正好啊，”季思承兴奋起来，“我查过了，你家到北京的有趟车正好经过我们那，我们可以坐一趟车去！”
谢轩原本还有些混沌的眼睛，瞬间清明过来，焕发出亮光，他说道：“可以啊，你上车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对了，你去北京了住哪？”
谢轩这句话问住了季思承，他只想着去，根本就没考虑住的问题，不过人都到了，总会有地方住的，思及此，他随意地答道：“找个酒店啥的吧，反正也就只住几天。”
谢轩笑意加深：“那，或许我们还可以一块。”
“我，我们？”
“对，我去那也可能会待几天，毕竟人都到了，怎么说也应该不枉费我那一张火车票，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或许可以住一块。”
季思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谢轩这话里没别的意思，但他就是无可抑制地脸红了——真是太，难为情了。
他悄悄地把车窗开了个小缝，寄希望于冷风能给他的脸降降温，同时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干笑几声道：“那，正好啊，我要见的人也在a大，我们住那附近就好。”
谢轩呼吸一窒，他眯了眯眼：“是吗？那可巧了，让你大老远地跑过去，你们关系很好吧。”
季思承好奇谢轩怎么对邱霖感兴趣了，他拿手按按脖子，缓解了一下颈椎的酸痛感，老实答道：“啊，他是我一个发小，我好久都没见他了，正好去那看看，而且他和他对象还欠我一顿饭呢，你要不要来，我们一块吃穷他们。”
“这样啊，”谢轩拖长了音调，“你们认识的一块吃饭，我又没见过他们，就算了吧，你去那好好玩就好。”
季思承想了想，本打算直接告诉谢轩，邱霖其实最想见的人其实是谢轩，但他犹豫了，免得谢轩多想，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
更深露重，又加上路上车少，就他们这一辆车横行在空旷的车道上，司机小哥似乎在赶时间，他一脚油门下去，猎猎冷风顺着季思承刚刚打开的那点缝隙拼了命地往里面涌，冻得他打了个寒战，季思承抖着手把窗户关严实了，刚放下手，正巧车前有一个小坑，周围又有些凸，车速太快，他们避无可避，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车子正在空中滑翔，他脸色刷白地抓住车顶的扶手，刚想好要和谢轩说什么，话到嘴边，不小心咬了舌头，一时间大脑空白，什么都忘了，在车落地后，他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了点。
还好，还好路上没车，真是吓死个人嘞。
他扭头，谢轩也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直愣愣地目视前方，手机导航发出的机械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他眨眨眼，惊魂未定道：“思承，下次我们还是走早点吧，大不了回宿舍加会班。”
“好。”季思承拍拍胸脯，惊魂未定。
季思承偷偷看了眼车里的后视镜，开车的小哥依旧一脸淡定，目视前方，像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他都不知道是该说这小哥太冒失，还是太冷静，好在之后车速有所减慢，季思承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为了弥补这个兵荒马乱的小年，在两人临别之际，他们一块把工作辞了，好好地玩了一天，没有任何压力缠身，季思承久违地和谢轩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他莫名想起《哈利波特》里面的一句话——“多比是个自由的小精灵”，正好衬托他现在的心境。
当他拿腔拿调地说出这句话时，谢轩只是轻笑一声道：“你辞职的时候，人家可没送你什么烂袜子。”
季思承点头道：“对，他们用金钱打发了我——我是个自由的小精灵！”
谢轩：“ too”
大学的第四个年头，季思承因为工作的缘故，到家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他一进门便见季思媛正埋头赶作业，这让季思承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这是季思媛上初中的一个寒假，因为她期末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季禹开心得把思媛的各种愿望全都满足了，季思承反倒不知道要个这小姑娘带些什么，也就随意带了点芸市的特产，但由于他们一家子都有些吃不惯，这些又全进了他的肚子。
年前季思承和谢轩便订好了车票，巧的是两人的车厢相隔不是很远，这让季思承有些雀跃，他几乎每天都算着日子，自从他和邱霖联系上后，每年他们差不多都会聚一次，今年过年，邱霖一家出去旅游了，差不多元宵过后，直接回学校，正好和季思承去北京的日子撞上，邱霖知道这个消息后，喜不自胜，并打算包下季思承所有的饭钱，弄得季思承有些尴尬，心里暗暗决定就只找他蹭两三顿就好。
在离大年三十还有一星期的时候，季思承参加了人生第一个朋友的婚礼。
感觉有些奇妙，就像原本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很近，他有些没适应过来。
那人是季思承的初中同学，叫蒯鹏，初二转进他们班，因为家境贫寒，成绩又不是很好，再加上本身有些自卑，穿着也不太讲究被同班的那些小混混们欺负得不轻，当时，季思承没有那拔刀相助的魄力，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被欺负完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地给他递点纸巾安慰安慰他之类的，同时有意无意地辅导一下他的功课，免得再被老师放弃，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次数一多两个人这才慢慢相熟，但也算不得多铁的朋友，两个内敛的人在一块，他们的聊天内容差不多都是和学习相关的，而且多是季思承教，蒯鹏听，再无其他。
初中毕业以后他们更是没了联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记得自己，季思承抖了抖那张红彤彤的请柬，有些惊讶。
他从工资里抽了几百块当份子钱，在他跟父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总觉得他们眼里有话，在他临走时，季禹终于憋不住挠挠脑门，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嗯，你跟那个谢轩挺好的吧。”
季思承眉间跳了跳，他好像知道他爸是个什么意思了，“嗯，挺好啊。”他答道。
“那，你感觉差不多了，就把那孩子领回来让我们见见。”
果然……
季思承五官随之轻微抽动了一下，之后他飞快地打开大门，丢下句：“到时候再说吧。”，红着脸落荒而逃。
季思承按蒯鹏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酒店，此刻已经宾客满堂，蒯鹏正站在大厅的入口，一身笔挺的黑色新郎服衬得他格外精神，季思承走上前，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蒯鹏随即认出了他：“季思承？”
季思承点头，笑道：“嗯，好久不见了，新婚快乐。”
蒯鹏跟身边的人耳语了一会后，一把揽过季思承，把他带进正厅。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竟然没怎么长变！”
蒯鹏的嗓门比之前大了不少，靠的近了，季思承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烟味，他不着痕迹地从蒯鹏的胳膊里溜开，笑道：“是吗？不过你变化挺大的。”
蒯鹏愣了下，垂下手，无奈地笑了笑：“变化不大不行啊，我没上高中，初中一毕业我就跑到深圳挣钱去了，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会跟那时候一样。”
“你，没有上高中了？”
蒯鹏苦笑道：“对啊，我这榆木脑子哪是念书的料，再说，除了你哪还有老师学生能跟你这样手把手教我东西？”
季思承从蒯鹏的话中听出了点讽刺的意味，尤其是提到同学，他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下的轻蔑，也难怪，那个时候蒯鹏过得实在算不上好，连说话的时候都不怎么敢直视人眼，被人欺负得厉害，他记得蒯鹏有一次还被同班的一个混混砍伤了大腿，送去医院后，医生说要刀再偏上几公分，就会砍中大动脉，药石罔医。
那次可真是惊险，季思承现在想来都有些心有余悸。
蒯鹏为人瘦小，即使过了多年，他也是这样，只是现在没了当时怯懦，整个人的精神气起来了，如今，他那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嵌在黝黑的脸上，自然地跟季思承对视着。
季思承自知他提起了蒯鹏的伤心事，有些过意不去，他摸了摸鼻头道：“不好意思啊。”
蒯鹏耸耸肩，轻松道：“没事，这些对我来说跟上辈子的事没什么区别，我早就看开了，走！我带你过去，前面有一桌我请的都是初中同学，你可以先跟他们聊聊，不过他们都跟我差不多，文盲一个，你担待些。”
“哪的话，你这就严重了。”
“哈哈哈，我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这人我知道的，要是你真看不起他们，当年也不会那样帮我了。诶呀！你也是，我请你来吃饭，你还给我包那么多钱，我没记错你还是大学生吧，见外个什么，就当我这是报答你当年照顾我的恩情了。”
蒯鹏想去前台把季思承包好的红包拿回来还给他。
季思承见状也急了，他连忙拉住蒯鹏的衣角道：“你这也严重了，快回来快回来！我那个时候也就是举手之劳，既没帮你摆脱那些暴力，更没改变什么，你既然记得我，还请了我，我当然要给你包分子钱了。走走走，快带我去坐着！”
季思承怕拽坏蒯鹏的衣服，他上前抱过蒯鹏的胳膊就往大厅里拉。
蒯鹏拗不过便也没再坚持，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呢喃道：“你那时候做的，足以让我感激你一辈子，你是唯一愿意向我伸出手的人，”他重新打起精神，拍了拍季思承的肩膀道：“喏，就是前面那个张桌子，位都给你留好了。”
他推了季思承一把，正对他们的一个人一眼发觉到他们，提着嗓门喊道：“嗬，这不是新郎官儿吗？蒯老板，你怎么有空光临我们这了。”
这时，一桌子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一下子被这么多目光注视，季思承突然有些尴尬，眼前的这几个人他几乎都不认识，应该是外班的，清一色黝黑的脸庞，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左半边脸还留着一条短疤。
蒯鹏大笑几声道：“我这不是为了领一个人过来吗？季思承，我之前跟你们提过。”
“诶呦，那不就是好学生吗？幸会幸会，要不要来一根。”那人连忙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友好地递过去。
季思承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谢谢，我，我不抽烟的。”
那人的手僵了一下，他身边的同伴也站起来，直接对着他头锤下去：“你是不是傻？你以为人家能跟我们一样？人家好学生抽什么烟，收起来收起来！”
“哦，对对，我忘了，哈哈，不好意思，坐吧坐吧。”
季思承点头致谢后，坐在其中的一个位置上，蒯鹏跟他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季思承坐在那有些手足无措。
“诶，好学生，你现在实在工作还是上学？”刚才递烟的那人挑挑眉，问道。
“呃，还在上大学，不过下半年就要去工作了。”
“诶呀，果然是好学生啊，要是我妈知道你的事，估计得打死我，我妈就喜欢好学生。”
又一人说道：“帆哥，就你这样啊，再投次胎也当不了好学生，得了吧你。”
帆哥大叹口气道：“唉，这倒是，我一看课本就头疼，也只有去工地搬砖的份，诶，好学生，你们毕业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季思承眨眨眼，心里思量片刻才回道：“这估计也要看岗位吧，不同岗位，不同公司薪资都不太一样。”
“哈，你们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还分着分那，你知道吗，我们这在工厂的，差不多都这个价，每天累死累活的，混成个小领导什么的还好，像我这种，啧。”帆哥摇摇头，抬手，这才发现烟早就被他熄灭了，他顺势揉揉下巴，有些嫌弃自己丛生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