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发现黄少天也是会听课的，只是比较挑。老班的课绝对在玩，不是转笔就是悄悄看手机，秋季校服相当方便，手机往袖子里一塞，老师下来巡堂就用手指推进去，走开后往下一抖就出来了，直板手机的按键相当方便，一看黄少天就是老手，盲打快如飞。不少女生则在抽屉里悄悄看小说，有的看着看着还会哭起来。这里和喻文州以前的学校不一样，即使是尖子班，课堂上的小名堂也很多。
而黄少天则发现喻文州不如他想的受欢迎，同学们一开始的热情都被他不咸不淡的回应浇熄，交流最多的人竟成了他这个同桌。体育课打球时也总在他旁边看着，偶尔客串裁判。
“我很羡慕你。”喻文州说出这句话时黄少天惊讶了。他有什么可羡慕的，他太平凡了，任何一个孩子抓出来都和他相似。“羡慕你可以挑着喜欢的课听。”
你怕不是学傻了，黄少天说。
这句话说出来的第二天，喻文州没有来学校。起先黄少天以为他生病了，毕竟看上去就挺弱不禁风的，可到了第三节 英语课，班主任问起来有没有谁知道喻文州的联系方式，当然是没有的。
直到下午，他睡醒时看到了喻文州坐在旁边，估计已经和老师谈完话了，手里捏着一只和他同款的转笔专用笔。转得很笨拙，但在笔掉在桌子上之前他就能接住，免得弄出声响。他想起了那天喻文州接篮球，他是天生不适合这些的，却能看到这些背后的东西。
“手，放松点。先慢慢感受笔的轨道，从慢到快。”
黄少天开口，脸还枕在手臂上。今天天气不好，窗外阴沉，乌云重得要掉下来，却不落一滴雨，天欲哭不哭，让地上的人跟着闷得难受。喻文州脸上也没什么光，睫毛垂得很低，给眼睛织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网。
“谢谢。”
喻文州转头笑了一下。
“上午怎么没来，需要我给你补习么？”皮笑肉不笑的，黄少天讨厌这种压抑的气氛，他是活在太阳底下头顶青天的人，本来不准备多嘴的，权当调和气氛了。
“睡过头了。”
天就是这么聊死的，很明显喻文州在撒谎，他这样的学生是不可能睡过的，就算睡过也不可能跳过一整个上午。黄少天突然觉得自己这嘴多余得很，看起来好像是他主动贴了个不愿多说的冰块。
喻文州搓了搓书包里的手机，上面有他爸昨晚发的信息，文州啊，爸爸最近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知道这是不是原因，他做了噩梦。这是常事，梦里什么都有，有拼命奔跑的他，有声嘶力竭的他，有抱头蜷缩的他，有鲜血淋漓的他，可昨天不一样。没有他，或者说是看不到他，四周都是黑的，只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哭泣，叫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奔跑，听不见摸不着，没有门更没有窗。
醒来时全身都是汗，被子里潮湿一片，睡衣黏在皮肤上。管家昨天被召回，帮父亲处理公事，没有人把他从噩梦里拖出来，也没有人能安慰吓醒的他，他就一直楞楞在床上坐到中午，估计老师给父亲打电话也不会接吧，好在班主任还算随和，说几句就放过他了。
黄少天憋着一口气，到快放学都没搭理过喻文州。雨忽然就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夹着风，临近窗户的人遭了殃，手忙脚乱地去关窗户，黄少天也在内，老教学楼的窗子不太灵泛，得拖半天，导致淋湿半边校服。刚刚把外套脱下来，桌子上多了一叠餐巾纸和一把伞，不用想就是喻文州递过来的。
“这么心思细腻，你真该生成个女孩。”
黄少天故意开玩笑怼过去，没成想喻文州听见这句话猛的抖了一下，瞪圆眼睛看他。黄少天被看得心里发毛，伸手到他眼前摇了摇。
“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没事，抱歉。”喻文州缓神对他笑，仍旧笑得很干。“雨很大，伞给你吧。”
黄少天没跟他推脱，很小声的道了谢，不知道喻文州为什么突然变脸色，就算和中午扯平了吧。直觉告诉他喻文州今天不对劲，便特地在校门口逗留了一下，发现常见的那辆车并没有来，接着就看见喻文州顶着包冲进大雨里，飞奔到公交站。这里的公交站是以前的，还没来得及翻修，顶上是横条空格，中间有间隙，根本没法挡雨。
“他是个傻子吗！”黄少天呲牙骂了一句，打着伞也冲了过去。
头顶突然多了把伞，喻文州转身便撞到黄少天怀里，黄少天揪着他的肩膀狠狠瞪他，好像能把他盯出个洞。
“你是不是傻？”黄少天又骂了一遍，“没车来接你把伞给我干什么？”
“中午你生气了吧。”
“所以你就想找天公领个罚？”黄少天把伞偏了偏，又用衣袖给喻文州的脸抹了一把，柔顺的头发变得乱糟糟，发丝胡乱黏在鬓角，就是个淋成落汤鸡的小可怜。
“算是吧。”虽然身上淋湿了被风吹得很冷，黄少天的语气也特别冲，但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散发着温度，从掌心传递到他身上每一个细胞，正因为少得可怜所以十分突出，突然心情就轻了很多，就像憋了一天的天空终于哭了出来，发泄了出来。“如果你能消气就好。”
“就算你以毒攻毒让我消气了，我服你的脑回路。”黄少天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搭什么车回家么？”
喻文州指了指车站牌，表示他正准备看，又顿了顿，其实家里冷冷清清就他一个，不算个家了。
“你知道哪有网吧吗？”
黄少天看了对面专门方便各路逃学的和体育生上网的小网吧，觉得喻文州这种娇生惯养的人肯定不会在满是烟酒气的地方玩，便拉着人跳上公车，去了一个很大很宽敞的网吧，并土豪一把开了双人包间。
“我请客，你出钱。”黄少天把网卡扔给喻文州。
“好。”这时喻文州倒是笑得很自然了。
一进包间黄少天就开始扒喻文州的校服，吓得人躲到了座位角落。
“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穿湿的吧，会感冒的，脱了穿我的外套。”
“在这脱？”
“两个大男人还害羞啊，你不动我开扒了啊！”
黄少天伸着双手恐吓，喻文州慌忙把衣脱了换他的外套，还沾着暖意。已经过了阳春三月，夏天的雨其实是最难受的，闷得人发慌，气温又下不去，网吧里还开着空调，他只能把外套裹紧点，好在黄少天和他身材差不多。
“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上网这个兴趣。”黄少天说。
“其实我算半个网瘾少年。”喻文州从书包里拿出个卡套，从里面抽出一张卡来插到电脑旁边的读卡器里。黄少天一直注视着，眼神从平常到惊讶，有点要放出光来的意思。
“你也玩荣耀？”黄少天问。
“也？”喻文州反问。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锻炼手速和手指灵活性，又为什么周末都在打球保持体力。”黄少天从裤兜里摸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卡，两指夹着放到喻文州眼前，“竞技场走一局？”
两个人同时登入，都是满级账号，互相扫了一眼装备栏差不多都东拼西凑了橙装，再不济也是高质量紫装。荣耀开服才两年，又是学生党，如果不经常玩是不可能把账号打造得如此精致的。
“我以为你的账号会很土豪呢。”黄少天操纵他的剑客朝竞技场方向过去。
“我不想当个氪金玩家，有些东西凭自己的努力得来更开心。”喻文州也操纵他的术士向相同方向过去。
黄少天顺口想说土豪的心思他不懂，但最终咽了回去。他确实懂这种感觉，同时期玩的朋友们都节衣缩食从各个方向攒来钱去买装备买时装，将账号卡打造得厉害后却纷纷弃坑卖号。用钱得来的东西太容易，也太快，不容易珍惜，自己一丝一毫积攒拼搏得来的会与成就感并存，每当看到这些装备都能回忆起与账号卡并肩奋斗的时光，那是金钱买不来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舍不得荣耀，甚至为他去锻炼自身，喻文州在这点上应该和他是相同的。
“达克勒斯，下午好啊。”喻文州拿手点了点屏幕，和自己的角色打招呼。
包间有点暗，屏幕的光打到喻文州脸上，唯一的发光体映在虹膜上反射出光芒。那一刻，喻文州的眼睛是熠熠生辉的，不仅是外界可观条件的给予，还有从心底泛出的东西。
“看来你很喜欢你的角色。”黄少天说。
“他是我朋友，”喻文州用指腹磨搓屏幕，看起来是在抚摸达克勒斯。“唯一的。”
两方角色刷入竞技场，是最简单直观的擂台地图，黄少天听见喻文州的话把眉一挑，操纵他的剑客三段斩直冲术士。
“听到了吗夜雨，他居然说那是他唯一的朋友，这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咯。”黄少天说，嘴角带着一抹笑。
喻文州听见这句话心猛的跳了一下，让达克勒斯用击魂术去扰乱三段斩方向，否则直接接下这一击他便彻底落入被动地界。
“喻文州，打个赌吧。”黄少天从容闪开，剑客继续压上。“如果我赢了，我就是你唯一的朋友。”
之后再无言语，剑客专心压制，术士全力防守。比起副本那些机器算法构成的千篇一律的怪物，黄少天更喜欢打真人，不说制霸竞技场吧，他的段位也算在前了，但喻文州却并不那么好打。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被看穿，防守精密过细，自己的蓝与对方的血的消耗性价比非常划不来。难道喻文州那么低的pk段位是一直掉级虐菜扮猪吃老虎的结果？
他谨慎，喻文州却张狂起来，利用进退时间差和预判走位扔了好几个短时间吟唱技能，有点转守为攻的阵势。
瞧把你能的，黄少天心中不甘，你能预判，行啊，我就让你能判不能躲。前几分钟的僵持在不知不觉中给黄少天做了个热身运动，手指已经完全调动起来，估算了自己蓝的剩余量，他决定放手一搏。剑客速攻是他用得比较少的方式，毕竟他喜欢一点点逗对手，耐性耗尽之后的人操作会变得莽撞，漏洞百出，胜利是非常容易的事，可对喻文州这种精打细算的好脾气慢性子行不通。
最终，荣耀大字出现在黄少天的屏幕上。
“好了，你得服输，我现在才是你唯一的朋友。”黄少天定睛看着对方。
“那达克勒斯……”喻文州刚刚的确默认了这场赌局，原因他说不清，按理说他不是会把达克勒斯作为赌注的人，或许是冥冥中觉得黄少天会给他个答案。
“你的角色啊——”黄少天拖长尾音，他看到这个角色时心中就有了想法，“我想他从来都不是你的朋友，他就是你自己。”
是这个答案了，喻文州说不出话来，黄少天看出他隐藏在角色里的东西，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跟对方说过。这一刻，他特别希望黄少天能做他的朋友，哪怕必须是唯一的也可以。
第3章
革命友谊容易长存且一念间便根深蒂固。
多了一层荣耀战友关系后，黄少天突然对喻文州热情了，喻文州看起来也开朗许多。两人吃饭都是并肩同行。黄少天挑食，有不喜欢吃的菜都会夹到对方盘子里，然后坏笑着把碗里的肉敛过来，喻文州也不生气，还帮着他夹。
班上的人虽然好奇他两怎么搭上关系的，但也每一个人多嘴去问。黄少天确实不讨厌，甚至挺讨喜的，但他就是不愿意和其他人交流过多，日常打招呼，正事说几句，再多就没有了。不大喜欢外界交际是一点，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共同语言，看看喻文州就知道，走近他只需要一个系带——荣耀。并且他在荣耀里其实话挺多的，估计语言技能全点二次元里了。
期中考成绩出来，喻文州第一，黄少天第二。对于站在成绩表面前吃了一惊的喻文州，黄少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冲他笑，这回他该知道为什么老师上课总懒得管自己了，要不是偏科严重，他完全可以考到喻文州前面。
“你这偏科也太可怕了。”喻文州说。
“可我就对理科感兴趣，无论多难的题目，只要被我抓住一丝破绽，就得土崩瓦解。”黄少天说着做了个手捏拳的动作。
“这次黄少被挤下第二名居然不生气？”前桌的话总是很多，趁着黄少天去整理体育器材，他晃晃悠悠到喻文州旁边打听情况。
“他以前生过气？”
“是啊！气得把我桌子都踹了……”说这句的时候，前桌鬼鬼祟祟的往器材室瞟，生怕黄少天钻出来。
“超过他的是你吧。”喻文州小心翼翼的说。
“你怎么这么聪明的，对，就是我。”前桌扯着一张苦瓜脸：“因为那次监考比较菜，我就作弊太high抄过头了。”
喻文州很没形象的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咳，黄少天是个骄傲的人，理所当然的不想落于人后，更何况是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技巧跑到他前面的家伙。
“喻文州！”黄少天拿了篮球出来大声呼喊。
喻文州抬头望过去，先是黄少天，再是阳光，最后是一个传过来的篮球。他以为自己已经抓到踏实的东西了，没成想命运不肯轻易绕过他，积压在心底的不安化为现实。下午，几个穿警服的人敲开教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