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了块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李渊啊……”
“哎,奴才在。”李公公应了一声,见皇上拿出个透明玻璃小瓶子,里头装着一株尖儿泛着靛色的药草。
“你可知这为何物?”
“奴才不知。”
“此药草名为隐舌草,含剧毒。”皇帝面色平静的说道。
李公公扑通一声跪下,痛心疾首的高喊:“陛下三思啊!”
皇帝好似没有听到,打开瓶子将这株药草吃了进去。
“陛下!”李公公高呼,想要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望着他,目光深沉,宛如透过他看到了久远的过去。
“李渊啊,你说君奕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低垂着头闭口不言。
皇帝兀自往下说道:“他匡扶朕上了帝位,最后居然舍得将朕再扔进地狱,如果朕真的死了,他会不会原谅朕对他的所作所为?”
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不敢说。
皇帝坐上至尊之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惟独得不到一个人的心,自然羞恼不已,难堪至极,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打着议事的幌子将那人诏至金銮殿狠狠蹂/躏了一通,皇帝感觉刺激极了,仿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人占为己有,可此时过后,那人便以各种理由不来上朝,皇帝没办法,只得威胁他,如若再见不到他,便再别想他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那人没法子,只好没日没夜的伴在他身边任他羞辱,最终走上歪路,死不瞑目。
皇帝收起那些久远的过往,朝着李公公招招手,从袖中掏出一份诏书:“这是他还在时,给朕举荐的将军人选,霍将军虽说久经沙场,却依然心浮气躁,不堪大用,安平郡主与肃儿也不甚相配。珏儿……罢了罢了,让他好自为之罢。”
李公公含泪接过,哽咽着应道:“是,陛下。”
——————
是夜,李公公尖着嗓子高呼:“皇上驾崩了!”
一时之间皇宫内灯火通明,哀恸声不绝于耳……
自此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第十九章
许宴再醒来时,正对上师兄妖冶狭长的双眸,“师兄?我怎么……”
“你怎么什么呀?师弟?师父把你救活咯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呢?你还没有好好报答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呢!”
他并没有死而复生后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得知真相无法解脱的悲哀与麻木油然而生,盯着对方嘴角讥诮的笑,他缓缓开口:“师兄明知我一心求死,又何苦救我。”
“啧,你还是那么自私。”连尘不悦,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好,先好生养着,我已飞鸽传书给师父,他这两日便会抵达京城。”
许宴眼珠动了动,目光空洞的盯着前方。
如果他一直这样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远离恩怨纠葛,没有羁绊,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生,只可惜……唉……连尘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走了。
他离开没多久,许右便从窗口翻了进来,急匆匆奔到床边说道:“先生您终于醒了!皇上驾崩了,太子容肃继位,先生,我们走吧,当今圣上不会放过你的!”
纵使圣上再怎么把先生放在心头上,剥开皮肉,深深印在帝王骨子里的冷酷无情依然无法磨灭,如今对先生除了那埋藏在心底的情意,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先生接近他的目的最终是为了杀他的父皇,若不是先皇发现的及时,早就被儿子亲手送到身边的人给杀了,换做谁,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先生对先皇起了杀念是真的,先皇运筹帷幄布了一个局赐死他是真的,当今圣上助他逃过一劫也是真的,不过最终的结局并未改变,皇帝还是死了,而且是服用先生带进宫中的隐舌草自我了断的,这些事情细细回味起来,当今圣上定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先生。
“咳咳咳……无妨,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始终欠了他的,”许宴声音暗哑,咳了好几声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当年许宴出庄,连尘将自己最出色的暗卫给了他,许右便是其中之一,一路走来对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见惯了先生的冷血残忍,对任何人的死都无动于衷,如今却对一名男子耿耿于怀,放弃了一切挣扎乞求解脱的模样,不禁起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滋味来,他沉声劝道:“先生,他是帝王,你又为何苦苦……”
许宴打断他,脸上蒙着一层死气,整个人看上去失了魂一般空洞而又无助:“莫要再说了,我这副残破的身躯,就算师父回来怕也是无力回天,我只希望那人莫要再恨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好,至于我的父亲……呵呵……只不过是同我一样被逼上绝路的人罢了。”
他说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最后咳得气喘吁吁,额上都渗出了细汗。
许右半跪下身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没过一会儿,瞧见那人呼吸趋于平稳沉沉睡去,身形一闪悄无声息消失在屋内。
夜深了,皇宫内宫墙之上皆点起了长明灯,容肃未着朝服,套了件素色的外衫坐在桌案后批阅奏折,李公公见他这几日清瘦不少,难免心生担忧:“陛下,已过子时,该歇息了。”
先皇丧事已过,之前各部院堆积的章奏纷纷送了上来,容肃几乎未合眼,在御书房整整呆了十多日,眼睛下方乌青一片,可无人敢进言,只因他在先皇发丧那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废去了容珏副将一职,并削去了他亲王的头衔,将其贬为一个小小的郡王,记得当时的容珏还是勾着嘴角弯着眉眼,眼神中却是万般不甘,众臣皆以为他是犯了什么大错触怒龙颜,殊不知,他只是在那人被赐死的诏书下达之前提剑想要先皇帝一步取了那人的性命,若不是他发现及时,那人早已一命呜呼,又怎会像如今这般留有一命。
见皇上盯着奏折,好似老僧入定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李公公又唤了声:“陛下?”
容肃抬眼向他投去一瞥,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人可找着了?”
皇上这是问的哪出啊?李公公不明所以,只见一个黑影闪入殿内,毕恭毕敬地跪下了,朗声道:“那人已经苏醒,此刻正在一家名为‘医岚阁’的药铺内调养,不过……”
赵悠的欲言又止也未能提起容肃的兴致,淡淡道:“若是替许宴求情,大可不必,蓄意谋害皇上本就是死罪,朕饶他一命,为他找了替死鬼已是对他最大的仁慈,日后朕想要如何,奉劝他们莫要与朝廷作对。”
赵悠双手抱拳,回了句:“是。”
说罢转过身高声对着殿外道:“许公子你可听清楚了?莫要再来!”
许右握了握拳,片刻后又张开,最后决绝而去。
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容肃从容的站起来,对一旁呆愣的李渊道:“李渊,起驾回宫。”
李渊这才回过神,赶忙命宫女提了宫灯来,皇上却已大步离去,他只得颠着步子跟上。
小心翼翼打量着皇上的神色,不料皇上斜斜的睨了他一眼,他莫名心虚的将眼睛转移到别处。
皇上近日来少言寡语,性子却是越发的沉稳内敛起来,一双眸子虽说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如同展翅高飞的雄鹰般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让人不容忽视。
暗自吞了吞口水,李公公越发觉得这个皇上可怕起来,先皇也没有盛气凌人到如此地步啊。
“三月之后,举行封后大典。”容肃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啊?”李公公没反应过来。
“新上任的穆将军穆锋膝下育有一儿一女,穆小少爷年纪尚幼,女儿倒是到了待嫁的年龄。”
李公公懂了,笑道:“陛下说的是,冉儿小姐样貌绝佳,姿色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挑不出一丝儿的毛病。”
“大典过后,把安平郡主也接进来罢。”
李公公摸不准他的心思,又“啊?”了一声。
“相互制衡,朝堂上是如此,后宫亦是如此。”
“陛下高明!”李公公恍然大悟。
许右回到医岚阁已过二更,屋里未点灯,许宴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响声头微微向他偏了偏,平静的说道:“许右啊,你大可不必如此,他是铁了心地要折磨我,除非我死了,否则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先生……”许右心疼极了。
他比许宴年长六岁,自小便被连忧子捡了去,许宴入庄稍晚些,可以说是庄内所有人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从刚开始的体弱多病,对谁都充满敌意,渐渐变得知孰知礼,到最后与庄里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众人皆十分欣慰,包括他,他一直将许宴当作弟弟看待,虽说一直跟在连尘身边,却也时刻关注着这个娃娃的变化,连尘让他随许宴出庄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要做什么便让他去做,他想要什么,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给他。”他一开始还不理解这话中深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许宴想做的事情很少,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事情办完了,想要的东西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所以这就是他呆在京城不愿离去的原因。
☆、第二十章
在医岚阁待了几日,许宴身子也未见好转,病怏怏的,蒙着一层死气。
一晃又过去半月,连尘好不容易把师父给盼来了,却见师父气的浑身直抖,沟壑纵横的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对着许宴就是一通破口大骂,连尘半句话都插不上。
罢了他还被赶出了屋子。
站着等了半晌也未听得里头有所动静,他一屁股坐在矮桌前,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狭长的眸子盛满了担忧。
从日上三竿坐到落日西沉,就在他喝空了一壶茶想要夺门而入的时候,门开了,他赶忙上前两步帮着师父架住许宴。
许宴浑身湿透,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呼吸轻浅几不可闻,双眸低垂,面色惨白惨白的,看上去有些瘆人。
“师弟哎!你快睁眼看看你可怜的师兄哎!”连尘蹭了蹭他的额头,哭丧般的叫道。
被师兄这么一闹,他耳膜嗡嗡作响,吃力的抬了抬眼睛道:“师兄,我看着你呢。”
“嗯嗯,多看看我多看看我,为兄长得如此英俊潇洒气度非凡,你可千万别眨眼。”连尘想逗他说话,在触及到师父凝重的眼神时,咬了咬牙,扶着他的手也紧了紧。
好在他虚弱至极,无心顾及其他,没有发现师兄的异样。
半扶半抱着将他放在药池中,命许左在此看守,一老一少退出了药室。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沉默半晌,连尘踌躇道:“师父,师弟他如何?”
连忧子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躯壳已然坏死再加上心魔作祟,能活多久,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连尘沉默,半晌没有接话,最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一把抱住了泡在池子中的那人,蹭了蹭他的颈窝道:“师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