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下人吩咐了好了,又在那偌大的李宅一边想着大哥的话一边走着。他遥遥望见那水面上供奉榆丁的亭子,到底年轻,想到大哥竟然说出要供奉妖怪那般恐怖的话,他一下子胆寒起来。
稍作思考,他赶紧又叫了跟着自己的下人。
“你和几个人从后门出去找清晏道人,把今日的事说与他听。记住,别让大哥看见。”
那下人听着事大,紧张得连连答应。
他心中不安,又叮嘱:“路上小心点,多带上一些符。”
那下人不敢怠慢,还偷偷找了几匹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去榆丁庙。
平福镇冷清清,可榆丁庙却有不少来上香祈求的人。好在李宅有地位,那守庙的道人先看见了他们,赶紧接见。
可那道人一听是来找清晏,却不耐烦道:“清晏道人昨晚出去一夜,今天中午才回来,现在还在休息。每日都有人找他,可把他累坏了。你们有什么事,与我说就行?”
看门的道人是这里的道人中修为最低的,要是找了他去,这主子们还不得骂死自己。
那下人一听急得满头是汗,正想着怎么解释,不远处墙角下的一丛杂草忽地一晃,把满脑袋都是妖的他吓了好大一跳。
“那是什么?”
那道人看来时,那草已经没了动静。他便猜测道:“嘿!庙里总有些老鼠和猫来偷吃的,近日特别多,别理就是!你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行我再拿些符给你。清晏道人说了,这镇上妖不少,但害人的妖就那几个,其他的不害人,可能就是不懂规矩罢了!”
那下人看他说得轻松,又拿出些钱财道:“我们几个公子说,那镇上叫伏江的八成是妖怪。现在李宅可能得罪了他,你看能不能打扰一下清晏道人,不然我们李宅······”
他给了一锭白闪闪的银子,那看门道人眼睛一亮,正要接过来,却听背后有人道:“谁要打扰我?”
他转过身,只见清晏一身素衣,站在不远处。
清晏冰冷的目光往那道人手上一扫,那道人不由得把手收了,不敢接那钱。
清晏看得清清楚楚,他冷声道:“从今以后,我休息时若有人打扰,这打扰我的人,和要找我的人,就算被妖吃了,我也不会救。”
那道人听得心中一冷,又赶紧赔笑道:“我正要拒绝他。”
他说着,又对那李家下人像模像样道:“你看我说清晏打扰不得吧?”
那李家下人见了清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过来跪下:“清晏道人,求你救救李宅!”
那清晏敛下眸,寻思道:“方才你在说伏江怎么了?”
原来清晏道人知道伏江。
那下人赶紧一股脑儿把所有要说的都说了。
清晏听完眼睛亮了起来:“你说沈长策在你们李宅上?伏江不在?”
那下人摇头,又观察清晏的神色,心中好奇问道:“那伏江是妖吗?”
清晏瞅着他,又点了点头:“他是。”
他说是,却又不说是好妖还是恶妖。
清晏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沈长策被那妖怪迷得不轻,你把这东西加到那端给沈长策的茶水中去,他便能醒过来。他醒过来,那妖就能收敛一些。”
他说着又道:“但要记住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那下人诧异:“为何?”
清晏道:“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你找个被妖弄得家破人亡的倒霉蛋当替罪羊,那伏江不会再怪罪你们。但你说是道人叫你做的,他定会大怒,把你我都杀了。”
那下人吓得脸色发白,又听得稀奇,便问:“那妖是什么妖?”
清晏冷冷一笑:“那妖叫自作自受妖,也叫虚情假意妖。他前不久吃了厉害,如果我猜得不错,该是得了心病。你找了家破人亡的人当替罪羊,他就要虚情假意地多情起来,没准想起些往事,慢慢把自己杀了。这妖都是这么奇怪的,你要是做得好,他这次还能死得更干脆一些。”
他看那下人听得稀里糊涂,又笑道:“你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等那李家下人几个拿着药跑得没了影,清晏身影一偏,便躲入屋旁。
接着一只狐狸从那屋旁出来,朝那木棉树下的屋子跑去。
它看着那木棉树的刺,浑身直打啰嗦。可它还是过去了。
里边有讨厌的符咒,还有不让他进去的人。他便绕着墙到了西面一处,忍着杂草沙石的难受劲卧下去歇息。
那人在里边睡着,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做着美梦,心满意足。杂草多碍事,沙石多冷硬,他都感觉不到了。
小狗在伏江的床上睡着了,可伏江却睡不着。
他已经好几日睡不着,这一睡下去,醒来会更累,他要缓和许久,才能想起今夕何夕。白日更不应该去睡,那是用来玩的。山明水秀,熙攘街道。他应该走出去。可伏江却又不想出去。街上冷清,又时不时传来人的死讯,他看着便胸闷头晕。
外边再有好玩的东西,他都不愿意暴露在那灿烂又死寂的阳光之下。
砰砰!
沈长策走了不久,这敲门的又是谁?
伏江懒得理他,把自己窝在被中一动不动。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等死的老人,只想享受地过着自己安静无趣的日子。
那门外又敲了好几声,然后忽然停了。
接着只听脚步声逼近,门外的人竟然自己想了办法进来。
她推开了伏江的门!
“伏江!”淑莲冒冒失失,一下便跪在伏江的床前。
“伏江,救我!”淑莲脸上的泪痕和溶毁的胭脂搅在了一起。
她原本虽生得瘦瘦小小,肤色蜡黄,眼睛却又大又亮,现在看着这张一半艳丽一半诡异的脸,好似一只妖。
伏江指着淑莲笑:“你怎么了?”
淑莲泪水涟涟:“今日我去找他,看见他与一个女子进了屋里。那女子生得好看······比我好看。”
伏江却是听明白了:“这不是人间常有的事?叫见异思迁。”
淑莲愤愤不平,眼中又狠又妒:“什么见异思迁,那女人是妖,她诱惑他!这是横刀夺爱!”
“那你想如何?你不也是妖么?”
淑莲结巴道:“我、我是!可我不如她,我从小被人抚养,不会妖法,不知如何变得美。”
伏江看着淑莲恳求的眼睛,他知道了她的意思。
淑莲哭道:“求求你,伏江······我从来没有遇上他那样好的人,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宁可去死。”
被那刘砍柴日日打骂都不愿去死的人,怎么遇上了喜欢的男人便想去死?
她怎么能死,伏江不久前救了她。
伏江把那睡着的小狗抱在怀中轻轻抚摸,问她:“你为何要死?”
淑莲望着他:“求而不得便痛苦,活着没有乐趣便想一死了之,哪有什么为什么?”
伏江看着她,他下了床,蹲下来,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淑莲呆呆地看着两人的手,破涕而笑:“你别老是来握着姑娘的手。当初你与我玩耍不注重男女之别,你又长得好,我那时都有些喜欢你了。”
伏江看着她,却道:“你说谎。”
淑莲神色一僵,她偷偷看伏江,只觉得他好似变了很多。他说那话时,一双眼敏锐伶俐,好似什么都懂。
她愣道:“我没说谎。”
“你话的内容没说谎,你的语气在说谎。”伏江奇怪道,“为何要故意说起那时呢?你根本不觉得那时好,也不愿提,现在想起来也不想笑。”
淑莲看着他,想起他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傻伏江,他是神仙。她一下便羞愧得低下眼睛:“对不起。”
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伏江却依旧握紧着。
“但我觉得那时好。”伏江望着她的手,“你以后可要好好活着了。”
把淑莲送走后,伏江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想着梦里的事,又想着梦醒了的事。
小狗嗷嗷叫着,他又去锅里拿了饼,给了一半给小狗。
饼已经凉透。
人间的半日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过得快。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黄昏阴阳交替,外边房屋的影子硕大而漆黑,好似藏着什么不知面目的怪物。
这时候,街上的生气已经全躲了起来,郎中也不会肯随着人出来。
可沈长策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