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他不说,便又逼道:“那伏江不是妖?”
沈长策一怔,轻轻摇了头。
“那狗不是妖?”
沈长策又摇头,它怎么会是妖?
沈长策挣扎着,肚上被狠砸了一拳。他就算有要与神仙一起同生共死的决心,此时也还是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凡人。
沈长策身子一缩。
那黑暗中的人呸了一口,骂道:“他不是妖,那狗怎么会死而复生?你又怎么会不怕死?”
拳脚如雨点砸在身上,沈长策用手脚盲挡着,却是咬着牙半点声音也不发出。他方才是个少年,就算有着吃苦耐劳的力气,被两人擒住肋骨,也只能承受这些殴打的痛楚。
他们要做什么?可那两人却不说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发泄似的伤他,让他思考不得。
“混账东西!你爹不在了,有的是人管教你!你得好好交代,否则这平福镇几十条人命可算你头上!你别以为那妖一手遮天,我们早叫了清晏道人!”
清晏?
他又突然猛地一挣,竟然把那制住他的一人挣开了。
可才朝着那门踉跄跑了两步,两人又把他撂倒了,一手把他的头狠狠按在地上。
“不是······他不是妖!”沈长策终于开始辩解,他说话了。
那两人下手轻了一些,好似他们就是要他说话。
一人笑了,阴阳怪气:“是不是妖,得由清晏道人说得算。我就当你是被妖迷得神魂颠倒,今天就只把你个脑子不清醒的叛徒打个半死!”
他恐吓沈长策,又一脚毫不怜惜地踩在他的腿上,沈长策蜷成一团,呼吸变得又颤又轻。
他却不喊疼,只反复道:“他······不是妖!”
“那他是什么?”
“他是人!”
那脚抬起来又把沈长策一下踹开,沈长策不善辞令,心中要为伏江辩解万句,可好似哪一句都说不得。
“他是什么?”他们打得沈长策五脏六腑地绞痛,要逼他说出真话。
沈长策话也说不出。他是人!他是人!
但他身上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一颗心全放在想伏江要被清晏掠走那日。那番强烈的场景,每刻都挂在他的心上。他们捉他来问什么,他们也厌恶他,要把他带走吗?
“他······他是仙!”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他是仙,道人若不喜欢仙,人该是喜欢仙的。他们会不会因此对他好一些?
打在他身上的拳脚停滞了半晌,两人左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首先反应过来,又把沈长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砸去。
“他是仙?”那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奚落,“神仙仁慈博爱,他让那狗死而复生,怎么不让其他被妖害死的人死而复生?”
两人骤然大笑,他是被妖迷昏了脑袋,还把妖叫做仙。
他们已经不再打他,因为方才那一下,砸得沈长策一下老实了许多,即使沈长策手脚还在费力地爬动,也像是还未被碾死的虫蚁。
一人突然踩住了他的手。脚下踩着想要蜷曲而颤动的手骨,就像是踩着瓷片一样让人感到脆弱。
“唔!”沈长策浑身抽搐。
“你还想去哪?”那人问。
病要杀人,清晏要杀仙,人要杀妖。伏江无论是什么,好似都逃不过一死。可伏江自己却不在乎。
他不在乎,只能自己去在乎。他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该伤在这里。沈长策想走。
一人又扯着他的头发:“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妖?”
沈长策喉咙发出嘶喘,他摇头,依旧摇头。
威逼的拳脚打得他喉咙一股腥甜,沈长策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
忽然,门口一阵轰然碎响!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的明亮让沈长策眼一眯,他看着许多人影逆着光鱼贯而入。一番嘈杂之中,有人扶起他。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李老太太的小儿子。
那李小公子一脸惊讶:“沈长策?”
门开的那道缝让他看沈长策的模样,光是脸上的伤口就有五六处,头上一处深的还流着鲜红的血。
他惊讶完了,又安慰道:“最近平福镇的亡命之徒越来越多,都找着人泄愤······哎呀!你这伤口,这镇上郎中难找,要不去李宅包扎包扎?”
他正要扶起沈长策,沈长策却将他轻轻推开了。
沈长策每动一下,全身上下的伤口都撕痛。他要自己爬起来,汗水和血水便混在一起,火辣辣的灼痛。
他站起来后,眼睛一瞥,淡淡看了那李小公子一眼。
沈长策的眼从不露出什么凶狠的模样,平时也如木头或石块一样无人的生气。人都怕死物。那李小公子一下竟觉得胆寒。
李小公子好似觉得自己神色僵硬得厉害,便又赶紧笑了一下,可那笑却又扯得不太自然。他只好把手上扇子一合,又在手掌上打了两下:“你这人莫名其妙,我真不知你脑袋里想些什么?”
沈长策也不答,他从不把时间与目光浪费在不喜欢的东西上。甚至不会再深想让他意识到不快的事情。特别是与人有关的城府重重的破事。
李小公子看着他潦倒而冷漠的背影,心中一阵发慌,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背后开始渗出冷汗。
他一时心急,便颤声下令:“捉住他!”
李小公子进了宅里,便直奔厅堂。他远远就看见当家的大哥在那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他人还未到他跟前,便见大哥朝自己走来。
他劈头盖脸道:“你怎么把他捉回来了?不是说······请回来吗?先兵后礼,逼问着让他把该招的招了,然后我们撇清和那打手的关系,再好生待着他,见机行事好好拉拢······你现在绑他回来,伏江是人还好,要是妖,你怎么对付?”
他说得多简单,就和曾经糊弄镇上其他人一样。支撑起一个大宅子总要做许多事,做事多了就少不了得罪人。如何达到目的又不得罪人,如何占尽便宜,这李家上下的人精明,多少都知道一些。
特别是对付沈长策那样年轻又平庸的街头蚍蜉。
李小公子却道:“可他知道了!”
李大哥一愣:“什么知道?”
“他就是知道了!”李小公子语无伦次。
他平日处理别人对他的羞辱如此笨拙,可他那双眼睛却告诉李小公子——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对他不好,沈长策心底明镜似的明白,只是不做不理······可他们却把他当傻子,当软蛋!
他又扯着嗓子道:“放他回去,那才是后患无穷!”
李大哥好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双眼瞪着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李小公子又赶紧出点子:“要不要去叫清晏道人?”
没想到,大哥却吼道:“叫什么清晏!”
李小公子被吼得一愣。
李大哥道:“那些人嚷嚷着要杀妖杀沈长策也就算了,你怎么也那么笨。你以为我光听他们嚷嚷,就要去捅妖的娄子不成?”
那风流的折扇已经被垂在李小公子手中,他一身冷汗,但见他大哥话里有话,好似还有转机,不由道:“大哥······”
李大哥道:“他能投靠妖怪,我们难道不能像他一样?这世道变得快,要活下去得变通。”
李小公子听得一愣,又一愣,冷汗又刷刷从背后流出,投靠妖怪?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方听沈长策死不承认伏江是妖,他说伏江是仙。世上那么乱,谁见过仙······难保不准是那妖歹毒,迷惑了沈长策,哪里有什么投靠······”
李大哥恨铁不成钢:“谁能给人恩惠,还能操控人生死,谁就是人的神仙!依傍对了去处,才能保命享福!你去求神仙,神仙帮你么?还不如求妖。”
“可是······”
李大哥又瞪着自己那不开窍的弟弟:“你要是有办法让我们活着享福,全家都可以给你跪下。好歹看了些书卷,你怎么也和那些没长见的穷人一般傻!”
他看自己弟弟还在发愣,一面的诧异和惊恐,又低声催道:“现在你赶紧去好生待着他,把那些伤治了,再找个借口解释解释,等下我再过去。”
李小公子犹疑道:“那妖是好是坏你我都不知,方才我们还快把他打死了······要不还是请清晏······”
“闭嘴!清晏道人有本事让一只狗死而复生吗?”
李小公子被呵得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沈长策算什么东西?他能讨好那妖怪神仙,我们讨不好?”李大哥赶他,“快去准备吧,别让他再多想。”
李小公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