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死缠烂打下来,沈清秋终是敌不过,不情不愿地贴上了洛冰河的唇。
后来沈清秋和洛冰河一起给孩子选名字,他们把魔宫里的书都翻烂了,沈清秋没有一个满意的。
洛冰河只好又派人去人界弄了一堆书回来,两人翻阅商讨后,孩子的名字终于被确定下来,叫久时。
“两情久长时”的久时。
是洛冰河翻出来的,他非将原诗删删减减,用执着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终于到了生产的那天,沈清秋冷汗岑岑,孩子在肚子里闹得凶狠,痛得他直想撞墙,吓得洛冰河大吼着让人把木清芳拖了过来。
一阵痛过去,沈清秋躺在床上,看着木清芳准备各种东西。
木清芳抽空望了他一眼,道:“沈师兄,你紧不紧张?”
沈清秋忽然就想到洛冰河各种紧张过头的行为,心里嘲笑的时候不免觉得滑稽。
他摇摇头道:“不紧张。”
门外洛冰河正指挥一干人忙得热火朝天,闹哄哄的,沈清秋眨了眨流到眼里的汗水,心想,大概是有人都替他紧张完了。
又一阵疼痛袭来,沈清秋忍不住皱眉闷哼一声,下一瞬手就被裹进另一双手里。
洛冰河满头大汗地进来,那些紧张藏都藏不住:“师尊。”
沈清秋痛得抽气,骂道:“你紧张个屁啊!”
洛冰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无措地握紧他的手。
木清芳正好接过下人熬好的汤药,试了试,温度正好,他一把塞到洛冰河手里,道:“喂他喝下去,药效起了就马上取出孩子。”
洛冰河赶紧半扶起沈清秋,让他把药喝了。
沈清秋耳朵嗡嗡响,喉咙里是止不住的闷哼,他十分怀疑那层薄薄的肚皮会被孩子踹破。
那碗药有麻醉作用,且起效极快,没多久,沈清秋的世界里便安静下来,他能感觉到孩子在动,却没有那么敏感的疼痛了。
意识朦胧间,他看见洛冰河下意识去挡木清芳的刀子,最后木清芳又说道几句,他才万分不甘地松了手,转头又将沈清秋的手握了握,轻轻说几句话,或是替他擦擦额上的汗。
沈清秋想嘲笑他紧张过头,可洛冰河靠近望着他的眼瞳里满是担忧和惶恐。他嘴角极轻微地动了动,最后用尽力气回握那只始终不肯放开的手。
刀片划开肚腹的感觉很清晰,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动,但他依旧没怎么感觉到疼,倒是洛冰河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仿佛更疼得厉害。
皮肉被划破,血在翻涌,孩子……在动……
沈清秋浑身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唯有肚子血肉上的声音不断延续这点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冰河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着,但他不太能听见,只隐约看见洛冰河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似乎忍耐到极限的额角的青筋。
哈……这小畜生……
“呃……”
孩子骤然脱离他身体的感觉拉扯着他的神经,还有药物都止不住的一瞬尖锐疼痛传来,他眼前一黑,生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只感觉肚子上疼痛欲裂,伤口应该已经缝合好了,不过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沈清秋微微睁眼,木清芳小心地往他唇上沾了点水,低声道:“恭喜了。”
沈清秋疼得有气无力,问道:“孩子呢?”
木清芳伸手往他右边动了动,一团温软便蹭上了沈清秋的脸颊。
沈清秋一愣,后知后觉那是自己的孩子。
木清芳道:“是个漂亮的男婴。”
“是我的……孩子?”沈清秋闭着眼蹭了蹭儿子的小脸,轻声喃道,久违的难以置信。
木清芳道:“是。还有,洛冰河在你的左边,孩子一出来不知道是喜的还是吓的,和你一同晕过去了。那手死拽着你拉都拉不开,索性就把他一道搬到了床上。”
沈清秋费力转头,果然看到洛冰河紧皱着眉头昏睡,脸上毫无血色。
他动动手,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牵着,怎么都分不开。
沈清秋觉得好笑,这畜生怕是惊过了头,这么多天的精神紧绷,儿子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就昏过去了。
他向左一歪头,就能蹭到洛冰河的额头,向右一转,便能碰到儿子的脸。
心中奇异的感觉四下流淌,淌得沈清秋浑身熨帖。
真的太多事都变了,沈清秋所不知道的,没有触碰过的,它们带来不太好的开端,却又给了个不太坏的结果。
仇恨曾给洛冰河和沈清秋划开截然相反的道路,又涨出暗流汹涌,把两人越推越远。直到死亡平息波涛,露出掩埋在泥沙下懵懂但炽热的剖白,才在退潮的荒原上开遍了暖阳。
是终于有一人回了头,在生死之间奔走追逐,用疯狂换来另一人的转身。
洛冰河跨越生死来拥抱沈清秋,从扑火飞蛾变成缠绵茧中的蛱蝶,两人同样被绑缚着,却不愿挣脱。
他们恨过,痛过,背负着泪和爱越过山海,在满目疮痍里相拥,在物是人非中相守,终于心甘情愿的,停在原地。
为己所缚,困守成囚。
就算是牢笼,也如饴了。
——正文完——
第三十四章 (番外一)
幽寂的山洞内百转千回,时有一潭碧水相照,青石成壁,还有许多天然生成的石床。
这里清凉静谧,本应该是极佳的闭关修炼之所,但石壁上被利剑砍出的凌乱痕迹,和喷溅一地的鲜血,无一不昭示着这里的人经历了一场怎样痛苦的劫难。
穹顶峰峰主缓缓收回渡送灵息的手掌,把身前倒下的人扶回石床上,一向温和的人眼中竟是无法平息的怒气,甚至不顾石床上的狼狈血人神智未清,便站在旁边压抑着怒火低声数落起来:“我看你个混小子是疯了!修炼这种事是能急的吗?为师说一千道一万你都能当做耳旁风是吧?把自己弄到走火入魔,你倒是挺能耐!”
岳清源稍微清醒了一点,扯了扯崩裂的嘴角,口中又溢出血沫,他道:“对不起,师尊……”这声音飘散在一室腥风中,落下近乎哽咽的呢喃。
老峰主气上心头,手高高抬起,可看着自己徒弟那副没活气的样子,终是不忍心,硬憋着一口气把手放下:“你啊!”又心疼,又失望。
岳清源感受到体内破碎的灵力,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绝望袭上心头。他望着老峰主,自己敬之重之的师尊,万分艰难地抬手拽着他的一片衣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涩声道:“师尊,帮帮我,求你……他还在等我,等我回去接他……求你……”
老峰主决然地扯出自己的衣角,瞪眼道:“为师没办法!”
“师尊……求你了……”岳清源颤抖地嗫嚅着,被血水糊住的双眼忽然涌出咸涩水流,在满是血迹的脸上冲出道道纹路。滑稽可笑,又可悲至极。
沈清秋就站在一旁不远处,怔怔的,看着岳清源软弱悲切的哀求,看着最后老峰主咬着牙把岳清源的命同玄肃拴在一起,又把岳清源狠心关起来命他专心修养调息。
等到场景转换,一阵黑暗过后,抬眼看到的就是修炼终于回归正常的岳清源。他呆立在破败寥落的秋府前,惨白的脸上尽是不知所措和难以置信。
沈清秋也那样呆呆站着,与他肩并肩,既没有得知真相的轻松,也没有对两人多年的错过和误会的感慨。
这个被人缄默至死的真相曲折又简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想象中的五味杂陈,反而心头一片平静,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反倒是岳清源淌满血泪的脸。
他站在虚无的梦境里想,原来岳清源也是会哭的。
场景再次转换,只是岳清源依旧浑身浴血。
说来可笑,岳清源是名副其实的老好人,但生平最常做的事,就是把沈清秋这个小人包庇得无法无天,然后不可避免地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沈清秋有时就会想,岳清源这个人真的是脑子有病,蠢到家了,明知道吃力不讨好,却还是一遍遍往刀口上撞。
正如梦里现在这样,万箭穿心。
沈清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千疮百孔的尸体,心里依旧奇异的平静无澜。
岳清源躺在一汪血泊中,被万千流矢钉死在地面上,断成几节的玄肃就落在他脸旁。在沈清秋的位置,还能从那一片幽幽冷光中窥见那人无异于当年灵犀洞内的凄惨模样。
一样的恐慌,一样的无助,也一样是因为沈清秋。
僵硬的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截剑柄,那双眼里临死前大概也滚落过热泪,所以脸上与当年一样痕迹斑驳。
沈清秋想,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里所遗留的惧怕,绝对不会是因为穿肉透骨的疼痛,或是孤寂冰冷的死亡,他大概只是在惧怕自己再一次,来不及去救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人。
何其简单,仅此而已。
沈清秋睁眼醒来,就看到洛冰河坐在床边守着他。
他抚了抚沈清秋的额头,轻声问:“还好吗?”
沈清秋摇摇头道:“没事。”
前几日宫里清理杂物的仆人经过时,沈清秋突然瞥见一样有些熟悉的东西。
他提起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才惊觉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居然是玄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