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全身都被暖洋洋地包裹着,有一道有力的心跳在他背后坚定跳着,仿佛穿过他的皮肉骨血,跳入了自己胸口。
小畜生,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沈清秋咬着牙,紧握成拳的手掌抵在眼皮上,要把奔腾而至的委屈酸涩咽回心里。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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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本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听不见之后就更不爱说话了,总是一个人不言不语地发呆或者做自己的事情。
苟言因为看护不力且一犯再犯被罚断了一条腿,不过他毫无怨言,依旧跟着沈清秋,勤勤恳恳做事。
木清芳会每天按时来给他诊治,不过他们甚少有交流。他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沈清秋现在也不纠结自己和洛冰河的事会不会被他知道了,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能怎样,木清芳本身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洛冰河闲下来的时间大多数都来陪他,沈清秋听不见,脸上便更少摆有表情,洛冰河时常揉他的脸,怨他怎么不笑。
后来,院子里多了很多很多人界的玩意儿,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沈清秋依旧没什么表示,他总想着,那小畜生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去哄别人?所以他高兴不起来。
耳朵听不见,心里的思绪倒是活络不少,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嘴唇的动作开合,都能令沈清秋自己臆想出各种对话和结果。
他有些魔怔了,在有能力主宰自己命运之后,沈清秋从不甘处于被动,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现实牵着走,所以才变得这么敏感犀利。
小院的屋子里堆满了洛冰河买来的东西,于是后来一个人的时候,沈清秋又对着这一堆东西发呆。
这天,洛冰河忙完了魔界事务回来,背着手在身后,神色有些少见的讨好和神秘。
沈清秋抬头看他,脸上并无太大波澜。
想来洛冰河这几天已经习惯沈清秋的沉默,自己对着木头一样的沈清秋也能念叨几句,虽然沈清秋听不到,更无法回应他。
他把沈清秋的两只手都拉出来,献宝似的从大手中倒下一颗颗五彩斑斓的东西。
暖热的感觉传递至手心,沈清秋眼睛微微睁大,赫然发现是当初洛冰河买过给他的糖果。
还是五颜六色的糖纸,在黯淡的光线下也十分亮丽,它们从洛冰河手中掉到沈清秋手心应当是声音清脆的。
沈清秋两手窝着,手里堆出了一个小山。
他正有些愣神,洛冰河却伸手解了一颗含在嘴里,又忽然捧着沈清秋的脸,把唇贴了上去。
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沈清秋眯着眼,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小小的糖粒在两人口中打转,是沈清秋很熟悉的味道,在他等洛冰河的那晚上,吃了很多很多,也是如今这样,酸得眼泪都有些止不住。
因为两人贴得紧密,沈清秋的指尖正好触着洛冰河的胸膛,强劲的心跳通过指尖带动他的脉搏,仿佛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跳出相同的节奏。
沈清秋罕见的没有排斥和挣扎,任由洛冰河从他口中肆意索取。
良久,洛冰河放开他,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无端生出几分温柔。
他轻勾着唇角,手往后一伸,再拿出来时,竟变出一盏小鹿花灯。
暖黄的灯光在花灯中摇曳,照得沈清秋的眼瞳都亮了几分。
其实那次洛冰河带他去人界的经历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大劫祸的开端,但现在想起来,心中却还是禁不住变得柔软一些。
沈清秋从洛冰河手中接过小鹿花灯,木质手柄光滑细腻,还留着另一人手心的温度。
他提着花灯轻轻晃了两下,里面的烛火也跟着似断未断,几次明灭后又直直地站好,在小鹿腹腔内散发着橙黄光芒。
许是烛火太温暖,燎得沈清秋心尖发热。
他抬头看了一眼洛冰河,终于抿着唇,轻轻笑了。
第二十三章
(二十二)
沈清秋浑身冷汗的惊醒,心如鼓擂,整颗心将要破出胸腔般激烈跳动。
触及床上另一半未散尽的余温,如坠冰窖。
他连滚带爬,甚至有些狼狈地下了床,细长手指不住轻颤,把将要燃尽的蜡烛续上。
室内亮堂起来,却无法让沈清秋心中安定一些。
他怔怔地盯着那一豆灯火,指尖在光晕轮廓徘徊。
指尖猝然一痛,把沈清秋从思绪万千的泥沼中拉出。他回过神来,顾不上被灼伤的手指,身影慌忙地翻出了所有能找到的蜡烛,咬着牙把它们一根根点上。
冷汗浸湿了衣裳,沈清秋却放佛没有知觉般,脚步虚浮地缩回床上。
他没有再躺下,而是拢着被子,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满室亮如白昼的光明,却连一丝虚假的安心感都给不了。
他刚刚又做噩梦了。
自从失去听觉以后,他一日接一日地做噩梦。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心绪不宁。
沈清秋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在如今他的身体状况下,更是要命地突出。
他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向来清明理智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因为很多事情说不出口,所以在心里发酵得愈发厉害。
在无法用听觉感知外界后,一闭上眼,便是能扼人窒息的混沌黑暗。在自己的世界中便没有生命的气息。他开始恐惧闭眼睡觉,因为未入眠时仿佛面对的是孤寂死亡,浅眠后又开始无休无止地做噩梦。
这样的情况下,饶是沈清秋之前再淡定,理智也要崩溃了。
近日来他越来越难以入睡,就算是木清芳开了助眠的药,也只能让他极浅地进入睡眠状态,睡到半途还是会从各种各样的噩梦中惊醒,导致他精神很差。
可是,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沈清秋有些悲哀地发现,他现在靠着洛冰河,居然能睡得十分安稳。
这个认知让他倍感耻辱,但不可否认,那个人的温度和心跳都让他感到踏实。
不过,洛冰河今晚明明是揽着他睡下的,如今半夜三更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留下沈清秋一个人。于是他的世界又回归一片无声死气,在神智不安稳的情况下,失聪把他心中的不安扩大到极致。
所以他再次经历噩梦缠身,然后被生生逼醒。
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乍然失去依附的心隐现脆弱,恐惧独自一人面对黑暗。
沈清秋拥着冷汗岑岑的身体,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这几天发生的种种。
——他实在无法入睡,只能胡思乱想。
洛冰河给了他一定的权限让他在魔宫的有限范围内走走,可是沈清秋反而不愿意出门了。
他知道如今魔宫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毕竟洛冰河也不再怎么遮掩。只是,知道别人背地里议论自己是一回事,被当面戳着脊梁骨唾骂又是另一回事。虽然他听不见,但骨子里的傲然却无法让他不在意。
心理作祟下,他便极少极少再出门。
不过也挡不住一些人的“热情”。
比如宁婴婴在确认沈清秋住在这个院子后,便时常来看他。
她依旧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在外无法进入,这个结果让沈清秋诡异的有一丝微妙喜悦,所以也不再介意她没事便在门口蹲着的碍眼行为。
直到有一天,宁婴婴一脸幸福地从身上掏出几颗裹着五彩斑斓外表的糖果。
沈清秋眼眸睁大,震惊过后,不可抑制心中一沉。
那糖果实在太眼熟了,因为有天晚上,也有一捧安安稳稳地躺在他手心。一样鲜艳的外表,和一样不怎么好的味道。
记忆与现实重合,沈清秋头疼得要炸裂。他又回想起不久前自门口经过的柳溟烟,她在魔宫里有极高的地位,在见到沈清秋时也极有涵养地没有与他大打出手,只是长年不兴波澜的眼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鄙夷和憎恨。
还有各种来打探骚扰的女人,无一不是在拧眉痛骂他之后,想要取他性命。
虽然每次的结果都是洛冰河把她们温言软语地哄好,然后回来的时候身上沾染着脂粉味。
沈清秋冷眼看着,恍如当头一棒。
——原来他一直都不是独一无二的,洛冰河也不像他一样毫无牵绊的孑然一身。
这是一场注定不对等的博弈。
如此,洛冰河那一点点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东西,他不要。
极亮的房间里,是光暖都无法驱散的寂寞和阴霾。
沈清秋惶惶然地想,小畜生不能相信。
可下一刻他又和忍不住和自己的思想交锋,诱引着自己去渴求另一个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