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张张嘴想说话,不料一股风钻入口中,刺得喉咙发痒,立马咳得天昏地暗。
“咳咳……咳……”
只是他被灌入了太多河水,嗓子疼得厉害,咳的声音很小,但却有撕心裂肺之感,脸色青白,一丝红晕都透不出。
洛冰河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沈清秋朦胧中感觉他把自己搂得更紧了。
沈清秋越咳越厉害,捂着胸腔,捂着心口,像一个快要断绝生机的老人,在风烛残年中想要抓住一线希望。
他四肢还僵硬着,被裹在洛冰河的衣袍里。身上哪儿都疼,疼到只能用咳嗽来宣泄。只是他越咳越难受,心里更是哽得厉害。
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没有方法能让他所受的疼痛停止,连洛冰河在他背上轻拍的手都让他愈发的疼。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抚上沈清秋的脸颊,轻轻磨蹭着。
原来那小小的脸庞上淌满了泪。
洛冰河皱眉轻声问:“很疼吗?”
沈清秋喘了一口气,勉力忍着不再咳嗽,过了许久,终于平缓下来,意识也清醒几分。
他听见洛冰河问什么了,可是他不想答,便揪着洛冰河胸前的衣襟,埋头咬牙不语。
洛冰河疾步奔走,却又很好地保持平稳舒适,尽量让沈清秋感觉不到颠簸。
他揉了揉沈清秋的头,放轻声音道:“忍一忍,马上就回去了。”
沈清秋依旧不言不语,抿唇闷着。
四周景物游走,暗沉的天空替换微冷的初阳,死气取代了人界的生机,他们已经进入魔界。
沈清秋的意识在四肢渐渐回暖中又趋于模糊,一路上所思所想皆是一团乱麻,各种情感浇铸成笼,把他逼为困兽,不得挣脱。
在他抵不住疼痛和倦意瞌上眼皮前,额上忽有不知是冰冷还是温暖的触感拂过。
洛冰河亲了亲他苍白的额头,低声道:“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
鼻尖骤然酸涩,合上的眼皮压出热泪,自眼角滚落,没入洛冰河的衣襟中。
沈清秋想,他是有很多话要问的,最不济也该狠骂那小畜生两句,或者扇他两个大耳刮子。
可是过于纷乱的思绪让他不知从何问起,是要问你去哪儿了?还是问那些绑走他的那些人的下场?或者、更或者问他是不是一晚上和那个蓝衣服的狐狸精待在一起,所以才不记得他一直在原处等着?
不过不管是什么问题,他现在都没力气问了,他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觉。也许等他再次醒来,就还能像当初那般,傲然地质问那个一无是处的小畜生。
沈清秋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把活过的日子重新走了一遍。那些不再鲜活于记忆里的,不想去触碰的,都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里,在梦中循环往复。
他在回忆的原野上伫立,看它们交错纷杂,犹如飞花乱眼,可是没有一处是他渴望重温的。
沈清秋一生都活在嫉妒与丑恶中,他是小人,是伪君子,是他人所不耻。
但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他所做过的所有事,无论是对洛冰河年少时的折辱,还是那么多年对岳清源示好的冷言冷语,或者是其他的。
一身染上再多肮脏和不堪,他都不会后悔。
因为他是沈清秋。
因为那些都代表他是沈清秋,而不是当年那个的被别人踩在脚下践踏欺凌的沈九。
忽然画面转换,他又看到自己重生以后的日子,这时他才恍然发现,重生以后的沈清秋,所有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关于洛冰河。
关于他上辈子的仇人,自己最厌恶的人。
于是记忆又混乱起来,为了逃避一般,那些记忆裂成一片片碎片,闪着细碎的光,把沈清秋从梦中拽醒。
沈清秋缓缓睁眼,发现他正躺在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院子的床上,依旧是魔界阴暗的光线,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从床上坐起来,发觉身上轻盈,疼痛都减轻了不少,挨打和落水后的症状竟已经好了七八分。
不过不管有多少疑问,都比不得他口渴来得重要。
沈清秋正想去倒杯水喝,下床时发现他如今还是那副短小的废物身体,不由得颇为嫌弃。
他喝了口水,想着左右无事,不如躺在床上养精蓄锐,于是回头往床那边走。
走过窗边时,冷不丁的听到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在和洛冰河交谈。
沈清秋心中有些惊异,便皱眉趴在窗边细听。
只听洛冰河道:“他身体没事吧?”
另一个声音的主人道:“没什么大事,现在应该已经好了七八分。我徒儿呢?现在可以放出来了吧。”
洛冰河冷笑道:“好个师徒情深。不过你应当知道,我所说的并非是那些皮外伤。”
外边静默了一会儿,沈清秋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忍不住直皱眉。
果真是他。那小畜生把他找来作甚?
外边正与洛冰河交谈的人,竟是昔日千草峰峰主,他的师弟,木清芳。
木清芳立于洛冰河跟前,没什么表情,直白道:“我不知道。”
洛冰河似乎有些暴躁,他原地踱了几步,眼里隐现寒芒,紧紧逼视木清芳,嘴角微笑森然,道:“如果师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你那徒弟恐怕是不需要走出这魔宫了。”
木清芳:“……”
两人对峙着,沈清秋在屋里兀自揣摩了一阵,直觉认为洛冰河问的是自己身体骤然变小这事。
这么一想,沈清秋蓦然一惊,那木清芳岂不是……知道他是沈清秋了?
这个认知没由来地让他感到一丝惊恐和……羞耻。
若是他被迫雌伏于洛冰河身下的事被木清芳知道了,那他还有什么脸面?
沈清秋暗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只能暂时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听外面两人的谈话。
最后是木清芳败下阵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毕竟重塑肉身并不简单,哪一个环节出错都能影响身体的使用。照你所说,也许是因为你收集的血液不纯,或者召回的魂魄有所残缺,所以在一些刺激下肉身变小,成孩童模样,这都是有可能的。不过我观他肉身在慢慢长大,不日就能恢复原来的样貌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重塑肉身?
果真如自己当初所想,这具肉身是用别的东西做出来的。
思及此处,沈清秋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洛冰河继续问道:“那还可能出现什么症状?”他皱眉着眉,道:“你确定他现在这种情况,不会直接肉身老化,腐朽枯坏?”
木清芳看起来颇为无语,道:“其他症状我是真的不确定,但肉身迅速老化至少是不会的。毕竟是难得的灵物,你当初把他塑造成什么模样,年岁几何,等他身体恢复,也应当是那样。”
听他这样说,洛冰河的眉头终于稍微松懈一些,又问道:“还有呢?”
木清芳疑惑道:“还有什么?没有了。”
洛冰河道:“灵力。”
木清芳皱眉不解道:“什么灵力?我方才诊断时并未发现他体内有灵力。”
洛冰河闻言眸子变得幽深起来,喃喃低语道:“没了……没了好啊,再也跑不掉了……”
木清芳看他的样子心里直发怵,盯着他看了一瞬,道:“你没事吧?”
也许他心里更想说的是,你没毛病吧?
洛冰河抬起头来,笑得正常无比,道:“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体内灵力满溢,便想着若是废掉也许会给那具肉身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所以只用了一些法子把他体内的灵力封住了。不过这具肉身的确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因为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沈清秋竟带着那身灵力妄图从我身边逃走……”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道:“虽然让我逮回来了。不过,你确定他那身灵力已经没了吗?”
沈清秋小心掩起正在慢慢恢复的灵流,虽然断断续续到难以觉察,但却是他保命的东西。
“……”木清芳思索了一阵,给了个模糊的回答:“也许吧。”
洛冰河对这个答案似乎不甚满意,低着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木清芳再次开口问道:“那么我可以带走我徒儿了吗?”
闻言,洛冰河抬起头笑道:“急什么,等我师尊一切恢复,自然将师伯和您徒儿安然送还,也省得师侄再千辛万苦寻您出来是吧?”
那边苟言从门外进来,把面上有些不悦的木清芳往外请。
木清芳往外走了几步,最终回过头来对正往房里走的洛冰河道:“洛冰河……纵使你师尊有万般不好,还是希望你……”
洛冰河回头看他。
木清芳继续道:“……还是希望你饶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