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沉默许久的古陵打断他,道:“现下师尊昏迷毫无意识,下毒之人也未抓获。且这人费尽心思针对师尊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不会在这段时日内再次出手?为了师尊的安危和烟都的基业,凉守宫你必须留下来,至于师兄,师尊需要你照顾,所以由我去寻噬梦萝。”说罢也不等他二人答应,手执昆吾掠出寝殿,迅速离去。
第32章
夤夜时分,整个烟都内宫一片静谧,只有那打更的竹梆声不知从何处远远地传来,在黑暗中异常的响亮。
原本靠着床栏小憩的青宫被惊醒,他下意识地去看床上的宫无后,见他仍和之前没啥不妥之处,才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窗子没关好,开了一条缝,外边凉风吹进来令人脊背发凉,桌案上摆着的灯盏也被吹得明明灭灭,跳跃的火光把投在墙上的影变得忽短忽长,没来由地惹人心头发毛。
青宫打了个哈欠,走上去把窗子掩紧,等到他回到床边坐下时,忽见躺着的宫无后眼皮动了动,他一惊,以为是自己眼花,细细观察了片刻才知方才并非错觉。
一时,青宫大喜过望,瞌睡早飞得没了影,他轻唤宫无后,可对方仍毫无反应,如此空欢喜一场,令他愈发悲伤莫名。
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
宫无后又做梦了,一连穿梭好几个梦境,有甜的,也有苦的,悲欢离合似乎都包含在这些虚幻的境界中,他心知自己似乎有些不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当前一个梦如同水雾般褪去,周遭变作一片漆黑,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宫无后才发觉自己站在一个庞大的空间里,左右看不到障壁,前后也望不到尽头。
他只能凭着感觉寻了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梦中的身体轻盈的不似凡间,宫无后如同化成了一缕生魂,随着空气的流动一路飘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远远地看到前面黑暗中有一点烛光。
宫无后一下飞掠出去十多丈,心想那儿必定是有人,便要去询问此间出路。只是待他离得近了,才看清那烛火下的情景。
那边立了一张石桌,蜡烛就摆在上头,也不知是过于诡秘的安静还是其他缘由,宫无后甚至能听到它“哔啵”燃烧的声响。
石桌旁做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广袖蓝衫,高冠博带,因他背对宫无后坐着,只能看到他笔直的一道背影,面容却是看不到的。
只是这样的氛围,这样的衣饰,这样令人恨得心痛的身影,宫无后怎么会认不出他。
就像被施了一道定身咒,宫无后僵立在原地,远远望着那边。
忽见烛火照不到的一处黑暗中一阵细微的波动,一个穿着黄衫的年轻公子徐徐步出。宫无后一惊,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早逝的师兄。
西宫吊影的面貌和记忆中并无分别,仍旧谨慎有礼,翩翩优雅,站在石桌旁微弯了腰与那蓝衫人说话。
不知是否是因为此处空间有异,宫无后听不到一丝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西宫师兄面上似有忧色。末了,那蓝衫人摇了摇头,接着西宫吊影便垂首站在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无后都觉得自己的身躯仿佛都化作了顽石,他不敢靠近那处灯火,不知要怀着何种心情去面对这两位亡人。
他始终这么的矛盾着,不论是在现实还是此处梦境,都放不下那一点点执着的感情。
此时,那蓝衫人忽然站了起来,对方这番举动把宫无后的一颗心高高地提起。
说不清是何感受,殷殷期待又害怕情怯。
宫无后这般天人交战,蓝衫人却是不知的,他始终不曾回转过身来,和西宫吊影一同向着那边的黑暗中走去,身影已被浓稠的墨色吞噬了一半。
他忽觉身子一轻,脑内还无追赶的意识,可身躯早已做出了反应,他轻盈灵动地掠过去,以为就能赶上他们,却不想此时一阵阴风吹过,烛火一闪而灭,四周的黑暗咆哮着从各处拥挤过来。宫无后眼前一黑,一阵晕眩。
待眩晕消散,黑幕撤下,宫无后睁开眼,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心下一惊,反应过来才知面前不过设了一面铜镜,看样式花色像极了自己寝殿内的那一面。他抬眼一看周遭,赫然发现此处不就是自己的软红十丈吗?!
莫非这是另外一个梦境?
“无后……”一声呼唤尽在耳畔,有人从身后靠上来,一双大手很是自然地环住他。
宫无后感到自己跌入一个暖暖的胸膛,这个怀抱的主人轻轻说着话,贴在颈项中带起一阵气流,痒痒酥酥的,用着他熟悉无比的声音和语调,里面的温柔却是极端的陌生。
那方铜镜中也映出一张脸来,面上带笑,眼神温和,嘴角因笑意微微勾起,宫无后简直无法相信这是古陵逝烟!
“无后,我带你离开烟都你可愿意?”
宫无后仿佛是听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道:“你说什么!”
镜中那人笑了笑,手抚上他的秀发,很是亲昵地在他额角印上一个浅浅的吻,道:“我要带你离开烟都,去没有人识得我们的地方,纵情山川也好,居于市井也罢,我不再做大宗师,忘记烟都的一切,只剩下你我。”
宫无后挥开他停留在自己发间的手,冷冷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样,莫非是醉了?”
古陵逝烟抱紧他,轻笑出声,道:“傻瓜,为师从未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你质疑我,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青宫因为方才的小插曲没了睡意,他一瞬不瞬地看顾着昏睡中的宫无后,一边祈盼着师弟能顺顺利利地取回噬梦萝。
忽然,他瞥见对方眼角一闪晶莹,低头细看,只见一串珍珠也是的泪水从宫无后闭合的眼中滚落,顺着脸颊没入枕中,留下两道湿湿的痕迹。
今夜更漏乍长天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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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陵在群山中寻了许久,才在一处石洞外发现凉守宫所说的那种毒蛇的踪迹,有了它,就不难断定,此处定生有噬梦萝。
他凭借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小心地进入洞穴之中,里面乌漆墨黑,满溢了常年空气不流通造成的浊气,地上荒草丛生,时不时有那乱爬的蚂蚁虫子撞在他的靴子上。
这处洞穴格外幽深晦暗,有水滴声从里面传来,叮铃的脆响被放大无数倍,震得耳鼓发疼。
古陵的一颗心始终提着,半点懈怠也不敢露。一直往里走了许久才在昏黄的光影中看到一串紫色的藤萝状植物,攀爬在石壁上,上头稀拉拉只开了五六朵小小的花,若不是颜色独特很容易忽略它。
心中狂喜,古陵迫不及待就要去采摘,此时却听见周遭一阵绵绵不绝的“嘶嘶”声,阴冷可怖,让人不断地联想到那些滑溜溜全身布满斑斓鳞片身带剧毒的冷血动物。
他浑身的肌肉都下意识的绷紧,掌心一番,火折子飞出去插在一边的石缝中,古陵缓缓拔出昆吾,冷冽的剑芒印在愈来愈多的墨绿色竖瞳中,显得诡异可怖,四周的“嘶嘶”声和尾巴拖曳过地面与荒草的摩擦声愈发密集。
古陵知道,真正的危机现在终于来了。
第33章
黑暗中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尖锐阴毒,被这样的眼睛盯上,令人不寒而栗,背生盗汗,而今周遭都是这样诡异的蛇眼,外加上那绵密的“嘶嘶”声,这样的阵仗,若是个普通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
插在石壁缝隙中的火折子只能照亮小小的一个范围,那些眼睛的主人起初隐匿在黑暗中,可随着它们弯弯曲曲的前进路线,很快以一个半圆的阵势把古陵困死在石壁前。
当它们逐渐从暗处漫步一般地登上属于它们的盛宴舞台,在微弱的火光中,古陵才真正看清这群家伙的模样。
头呈三角,眼下生有灰黑暗纹,全身被赤金的纹路包裹住,口中吐着猩红色的蛇信,不时露出里面的尖锐毒牙。
在这群冰冷的动物四周,弥漫了一股腐蚀腥臭的味道。若是光论阵势,它们已经很成功地压制了古陵一头。
在离古陵不足一米的距离,打头阵的蛇群逐渐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它们也同样在观望,寻找最佳的攻击时机。
他眼中冷芒顿现,周身气势徒然变转,这一刻仿佛是超脱了年龄,撇弃了俗世,他只是作为一名优秀的剑者,以手中锋芒对峙无限杀机。
蛇群阴毒狠厉,他便让自己比它们冷血歹毒数十倍,势要杀出一条血路,顺利回到烟都。
此时,只听古陵沉声一喝,全身气劲随着经脉百骸流转不止,带起衣袂翻飞,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口中缓缓道来:“化空为神,凝剑为魄,八方无物,是谓人剑——”
声音低沉厚重,如同穿透岁月而来。
他脚下生风,步履轻盈踏空掠起,身姿矫捷仿似一只小鹰,他周身一个旋转,手中昆吾划开一道孤冷的剑弧,凝成实体的剑气犹带了烟水之气,飘腾起一弯幽幽的冷蓝。
扫荡之处,那些滑腻的游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连根甩起,原本结好的队阵瞬间被拨乱,当它们尚未来得及再次集结发动攻击之时,第二道剑气已然落在它们身上。
这些一向凭仗自己的猛烈毒性和群攻的优势在这片深山之中耀武扬威的家伙们,在这一击之下原本柔韧的躯体竖起一道僵硬的弧度,好似被一根鱼刺卡住了一般。
随后响起接二连三的皮肉破裂之声,最后血溅三尺,喷溅在地上和石壁上,落下一片暗红色的斑点。
当气劲将尽之时,借着下落的势头,古陵脚尖轻点身后石壁,凌空蓄力,手上昆吾在虚空中挽了一个剑花。
不给蛇群苟延残喘的机会,在它们群起攻之之前,古陵剑随心转,所过之处无不倒下一片身首异处的毒蛇残躯。
待到最后一剑落下,古陵方才轻落于地,一脚踢开足下断开的蛇头,他长吁一口气,庆幸自己把握住了最佳的时机,若是他在蛇群前稍一露怯或是微有犹豫,那今日被撕裂命丧九泉的便是自己。
揩去额上薄汗,古陵踏过脚下尸骸,来到那株藤萝下,伸手去采摘茎蔓上的花朵。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古陵戒心稍减,以为此行任务就要了结之时,一条早已盘旋在洞顶石柱上的硕大花斑蛇王从上方以惊人的气势和速度攻来,它大张了巨口,露出长长的蛇信和尖利的獠牙,袭卷着一股灼人的腥风,仿似一枚来势汹汹不可抵挡的炮弹。
古陵惊觉后方异变,剑者的敏锐令他执剑的手向后就是一个大幅度翻转,就在昆吾锐芒将将要把那蛇王的脑袋削成两半之时,只见它忽而一个猛龙摆尾,迅速变换了攻击的方向,未等古陵再做反应,一跃而上,攀缠上他握剑的手腕。
蛇尾在少年稍显纤细的手腕上迅速缠绕上几圈,且越绞越紧,被冰冷湿滑的鳞片覆盖住的蛇身化作一道坚硬的铁箍,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手骨生生绞碎。
那阴绿色的竖瞳幽光闪现,蛇王一声撕裂般哑然的呼啸,一张似有吞天噬地的血口朝着虎口位置狠狠就是一口。
古陵空着的那只右手瞬间化为利爪,快准狠捏住蛇王七寸处。那蛇一声凄厉长啸,蛇尾一松,软趴趴地攀附在他臂弯间,只能虚张声势地仰着蛇头不断裂张着大口吞吐蛇信。
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际,更为险恶的杀机最终在此时展露它隐匿的爪牙。
一掌,只有一掌,裹着劲风打在古陵肩头。
毫无防范的古陵中了这一掌后口中喷出一口血,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