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侍正待出口呵斥,却被对方冷冷一瞥,霎时如坠万剑锋芒之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冷汗浸透衣衫。
“师尊在何处?”
那人辅一开口,迫人剑意顿时消弭无踪,阉侍不禁长吁一口气,脚下软绵无力,若不是靠着墙,只怕就要出尽洋相,他不解:“师尊?何人是你师尊?”
对方却是不答,阉侍正要询问他身份,忽然看清他手中长剑,心下大骇。
他也是在烟都侍奉多年的老人,见到百代昆吾,眼前之人的身份已是了然。
少年被恭敬地请入内殿,他知自己一身血腥脏乱,放下剑便向浴池走去。
水雾迷蒙,热气蒸腾,池中水面映出一张已然长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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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簌簌风来,吹不尽索命杀机,花叶柔柔散去,掩不掉利剑刃芒。
飞花,残叶,杀手,美人,四种不同的曲调在刹那间对峙,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交锋。
宫无后一身红衣在此翠色掩映,乱红飞散的水色画卷上如此灼灼其华。
仿佛是有人以浓艳入画,挥毫几笔,在这静谧又诡异的交战对立中添上少许魅色。
他静静站在一株繁花绮丽的树下,手中朱剑蓄势待发。
成包围之势的黑衣杀手剑拔弩张,威势相逼。
只听一声凛凛剑吟,朱色长剑霎时出鞘,修长艳丽的剑身缓缓从中划出,期间似有淡淡旖旎香气四散,剑之芳华,不可言说。
未等它全完离鞘,忽闻一低沉嗓音,犹带少年变声阶段的微微沙意:
“此等宵小,何劳你出剑!”
这话一出,在场杀手无不惊骇莫名,这声音飘渺威赫,响彻林间,竟是分辨不了来源方向,一时,周遭空气微凝。林间沙沙风动,处处杀机,层层暗涌。
宫无后神色一变,猛然朝一处望去。
只见数息之后,林间显现一道身影,银白发色,锦缎蓝衣,同色高帽,一派素雅斯文之表象,胸中似有千般沟壑,深浅难测。只是终究是个少年,缺了几分时间火候,略显稚嫩骄气。
第18章
一时来人的脸庞被林间的光抹去大半,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影。那一刻,林间风停云止,连杀伐干戈也似消弭无踪。
此时,前尘后世杳如烟,世事成殇空悲切。
宫无后只知有那么一个人,隔了生死爱恨正悠悠而来,他恍惚中后退半步,心神激荡难以自持,忽觉背后一堵,原来是身后那棵花树阻了后路。
“汝是何人!”为首的杀手喝问道。
只看来人眉间冷煞,轻抛昆吾,刹那间有雄厚剑意激荡而出,周遭风卷落叶,烟尘四散。古朴长剑被定格在半空,玄色外鞘上似有清辉闪过。
他冷笑道:“来取尔等残命之人。”语罢,一声长吟,百代昆吾横空出世。
瞬时有精光万道,携卷了奔雷气魄磅礴而来。
“一——式——留——神——”
剑招凝为一道庞然的森蓝巨剑,周天寒彻,剑势似能破开千顷江海,使得日月变色。
那伙黑衣杀手只觉周身一轻,随后坼天裂地,还未来得及出招抵挡,林间便多了无数碎布残肢,血气弥漫,经久不散。
宫无后见那人收剑入鞘后向自己走来,模糊的脸庞也愈发清晰,似他又非他,五官与记忆中相较,稍有偏差,但那长眉冷目,薄情淡唇又将两张不同的脸合二为一,多了点少年激昂,少了份威严诡谲。
少年对他微微一笑:“我从楼中出来了。”
宫无后细细把他从头打量到尾,目光落在他一身衣衫上,姣好的面上却不显分毫:“这衣裳你从何处得来?”
“我更衣的时候宫女说冷窗功名未曾置办新衣,我便想到寝殿里的衣柜中还收着几套旧衫,也不知是何人的,索性拿来穿了。怎么?有哪里不妥吗?”
“没。”
少年有些疑惑,可从宫无后脸上又瞧不出所以然来,想了想又道:“师尊,我们还是速回烟都。”
“你叫我什么!”
“师……”
“罢了,”宫无后闭了眼复又睁开,周身像是隔了层什么,说不尽的萧索,“我同现下的你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对了,你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青宫师兄说的。”
林中几声鸟雀鸣叫,风过后,已无一人,只有还未消散的两缕红蓝烟云,却是在眨眼间没了踪影。
软红十丈内,宫无后在绘有红鲤戏莲的水盆中净了手。水中漂了两片柚叶,翠绿色泽,配那玉白的手,愈发显得娇嫩似雨后一截新笋,赞一声红酥妙手也不为过。
用干手帕擦去水珠,宫无后捧起一盏茶在鼻间嗅了嗅,甘香中透着几分桂的芬芳,浅抿一小口,他皱了皱眉放下了茶盏。
抬头就见对座少年也饮罢此茶,正看着自己:“这茶味道很不一样,我觉得滋味不凡,可你似乎不喜欢。”
宫无后手中摆弄瓷盖,轻描淡写道:“我自不会喜欢这种失了物性,强拗所得的东西。你若喜欢,给你便是。”
有在旁侍奉的阉侍从里间端出一只样式精巧的银盒,少年捻了一片茶叶细看,道:“它唤作何名?”
“雪芳寻桂。”
少年赞叹:“好茶,好名。不过……”
“不过什么?”
他执起宫无后的手,把那片茶叶放在他掌中,道:“小小一片茶叶都有如此雅致的名字,为何人反而无名。”
宫无后冷笑道:“你是在怨恨我让你无名无姓。”
“不,你是我师尊,你所做的,对身为徒弟的我来说不会有错。但你若觉得我与那茶一样,尚有一点用处,不防也赐我一名。”
宫无后甩开少年的手,掌中茶叶顷刻间化为粉末,他道:“你错了,雪芳寻桂非我赐名。”
他撩开红纱,顿了片刻,才道:“陵,古陵,自今日起你就叫古陵。” 你,我不会给予名姓,我不过是把你原来的称谓还给你。
语毕,再不理睬少年,头也不回地步入了内殿。
第19章 无责任番外篇(一)
这日入夜,月色正好,柔风带了凉意,园中栽种的花草在明亮的宫灯光芒下,散发出淡淡的沁人芬芳。
庭前一片银辉,幽幽冷冷,西宫吊影坐在一把花梨木大椅上出了一会儿神,要不是身边的阉侍唤了他好几声,差点回不过魂来。
他面上强装镇定去端案上摆着的茶,一颗心却碎成了琉璃渣。茶到了嘴边,他仍恍恍惚惚。
“西宫大人?”阉侍凑上前又唤他,西宫吊影“嗯”了一声,草草抿了一口茶,连茶香都被那团乱麻抹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茶盏,用黄丝绢擦手。阉侍见他只一味擦拭食指,没了平日里的仔细,整个人有些不对劲,开口道:“西宫大人,你看这事……”说着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俩人。
西宫吊影沉默一阵,最后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冷冷地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人,皱眉道:“先安顿他们,记得找个偏僻些的住处,叫两个老实不多嘴的人照看着。其他的,等大宗师回来再做安排。”
有宫女过来带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走了,西宫吊影想了想,又道:“你去各处传令,让那些看到听到什么的宫人注意点他们的嘴,要是有人私下议论全部杀无赦。对了,尤其不能让软红十丈的人听到风声,明白吗!”
“是。”
直到阉侍走了,周遭再无一个人,西宫吊影一向柔和的面上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神色,要不是平素积累的涵养,他极可能恼羞成怒地掀翻身旁的桌案。
“这都什么破事!”他恼恨到极点,在庭院中踱了几个来回,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也只能先把这事压下来,可能压多久……”
西宫吊影心下长叹,师尊啊师尊,你快回来吧,晚了,烟都可就翻天了。
软红十丈内,宫无后刚沐浴完,他坐在铜镜前,朱寒正为他打理长发。
木梳划过渗着水汽的青丝,沐浴后皂角的清新氤氲一片,朱寒看了看镜中宫无后有些闷闷的脸色,笑道:“公子,自从前几日大宗师外出,你就不开心。朱寒怎么逗你,你都不笑,你是不是想大宗师了?”
宫无后抚着鬓边一缕长发,冷哼道:“胡说。”
朱寒吐吐舌头,随手撩开他耳畔的发,意外地发现宫无后的耳朵尖红了个透,忍不住“扑哧”一笑。
宫无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朱寒捂了嘴,笑得浑身哆嗦。他脸皮薄,面上挂不住,转过身再不理睬朱寒,对着铜镜兀自出神。
朱寒知他只是羞恼而非真的生气,手上一边忙着活,一边挑着有趣的事情讲为他解闷。
“公子,方才我去前面取东西,看到来了两个人。”
“什么人?”宫无后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没当一回事,烟都来来去去的人一向很多,不是和大宗师那只老狐狸有利益纠葛的,就是来寻仇的,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