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坊市的话不知怎么一日传进了陆照阳耳朵里,从微末市井跨过亭亭台台落在这朱门上。
陆照阳道妙,便也来尝尝,此后便只买她家的酒。
游过一两回,不擦衣,不沥干,只爬了上岸,抓起酒仰头吃了,往那草滩上一倒,便闭上眼睡了,像湿漉漉的一条鱼。
酒气袭人,来至他梦中,云天相倒,溪河冻尾,粉黄开绽,裂冰传月。
一会——梦醒了。
他已少吃酒了,只这夜略吃了些。
他撑在石头上,不停拨弄阿雪的发,神色懒懒如东风过,连片叶子也不愿舍了气力弄起来。
阿雪游水累了,又尝了些酒,觉得辣喉,微咪了一口便不愿再试了,他实在拨动不了手脚,上了石头后,晕晕旋旋发作,原是那一口叫他发作,拿月亮当了那萤火虫,自知不胜酒力,卧在石头上片刻,晕晕眼神,酣睡了些。
吵醒他的是陆照阳轻浪之举,拿了他脚比作大小,呵了一心的痒,他模模糊糊红红散散看人,是看不真切的,只见了陆照阳对他笑,便也笑起来,问这人:“你拿我的脚做什么?”
这人道:“自然是喜欢。”
“行罢。”阿雪说了两个字,便有些困,不再管他,略侧过了身,任他把玩了。
陆照阳握了一团冷玉,自是爱不释手,看是柔弱无骨,却是支撑一个人,上头白,却又有痕,人们自来便不喜,只要有痕这般物什便是再名贵,也只能落得一文不值的下场,可正因为如此,如当垆女的酒,凭了一句真假未知的话,他也是凭心爱极了,他亲了又亲,正把它们亲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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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花焉了,才摘下一晚,便因燥烈暑气卷曲了花瓣,第二日一早起来,再看不出本来的样子,阿雪为此失落了好些天,说再也不摘那些花花草草的了,就让它们在枝头上,别让我们摘了去。
陆照阳本想是一朵路边的野花罢了,这花是拔了头筹,落在阿雪头发上才这般独特,而并非花朵本身,阿雪却是爱重,他便也不说再摘一朵的事了。
此后不知是因见了那花萎的情形,记得深刻,阿雪便注意起两道旁的花草植株,不晓得是天然长得还是前人栽的。
刘哥说这热烘烘的天,连这些花啊草啊的,都要黄了,仔细一瞧,有些伏在地上,已是热死了。
刘哥扇着风,眨下眼都觉得闷泪,一身的湿汗,直快要把人溺死了,“这该有个湖多好,不要多大,就容得下我一个人,跳下去,多凉快!这狗天气,不下雨还这般大太阳。”
一会使劲扇风,对着阿雪道:“别蹲那了,你看把你脸晒的,可别晒晕了。”
“这些还能救得活么?”
阿雪问,刘哥早已热得不行,哪有功夫废话,只说这些都死了,死了还能活?除非你是什么神仙,吹口仙气就活了。
“诶,赶紧回去了。”刘哥招呼他往回走。
日头愈发烈,也难熬,往年还能偷得半日闲功夫,睡个觉或是去哪边吃点酒吃些东西,也算过的舒爽,若是下了雨,更是能望着雨说上一日的话,连活也是不干的。
最是怕下了雨就不停,一停了雨却又不来了。
因此要时常看着田,马虎不得,自晨起了,必要检视田里的农植,除了这晚间畜牲弄出来的,还要将那些晒死的拔了,一抬抬水的往田里灌,一打两大桶,井里不够用,便去湖里打,总不能枯死的,这浇了水还不能走,需得看着,生怕这看不牢,刚打的水便晒干了。
这天天折腾,一家子都不放心,白日看完了,晚上再换个人看,守着这么些田,便是明年一家子的指望,若是不好连年也过不成。
因了这些愁,酒肆的生意便冷落下来了,人人道天热,恨不得只待在屋子里,一脚也不出去,生怕出去片刻就被晒死了。
铺子还没修好,刘哥又找了事干,说这些人忙里忙去,带的水早喝光了,不如咱们做些凉茶,爽口解渴,比那早发热的水好许多,再沿街吆喝了,最好晌午村口停个板车,他们累了自然就到咱们这来了。
阿雪听了觉得有些不妥,说起必定有自家人送饭,送水的,咱们还要拿了钱买才是,谁会来呢?
刘哥道:“你也不想想,这多难忍的天,谁愿意出来?既能捡了这番近水楼台的事,又何必废了这力?再者这喝口水需多少钱?难道也出不起?我这烧还要自个贴钱呢。”
此事商议下了,转日便弄起来,这凉茶的方子是以前刘爷爷留下的,本事顾着还小的刘哥,给他解暑用的,省得闹腾发起暑热来。
他还记得方子,从家中翻找了出来,一头猛扎进厨房里,倒也不慌急,刘哥运筹帷幄般说咱们既要做便要做到头次就叫人念念不忘,下次还要来买了尝尝,如此才是长久之计,至少可不能让别人抢了生意去。
这一说到钱的事,刘哥比谁都要精明,这再热的天,若能挣钱,也是愿意的。
练了两天方子,肚子也撑饱了,这嘴里尽是那味,才试出原先那味道,老少皆宜,只有一样不好,连着喝了大量,是再也不愿喝了。
连陆照阳那两日都躲不过,每晚回来必要对着熬煮了一锅的茶,喝个一两回倒还容易,吃了几杯略受住了,但要知这茶阿雪喝不得,满满一锅皆是由陆照阳代劳,却是牛饮,短短两日喝得是闻到味便想躲。
如此才试出最好的味。
第二日蒙蒙亮的天,新的暑气便要泛滥,争先恐后爬出来肆虐纠缠,咬住不放任何鲜活,阿雪一骨碌起了,比陆照阳还起得早些,陆照阳也睡不大着,索性一块起了。
弄好些,阿雪便要出门去刘哥那,陆照阳只好塞了点馒头给他,嘱咐道:“你也别老跟着他瞎晃,有阴凉地尽量往那去,他皮糙肉厚晒晕了没事,你要晒晕了需得医馆里找你,那里头都是受不住这天倒下的,还有热死了的。”
阿雪打了个寒颤,说你可老拿这些事吓我,说什么死人不死人的。
陆照阳不多言,只说都是实话,千叮咛万嘱咐方才的话,要阿雪记到心里去,送他出门,陆照阳微叹了口气,却不说是因什么,阿雪疑惑,问:“是不是太累了?我吵醒你的缘故?”
“你到想得多。”陆照阳一晃阴沉,笑起来不提别的事,说他瞎操心,“走罢。我这倒还第一次送你。”
“我哪里瞎操心了。”阿雪捏捏手嘀咕自个一直是这般的,小心瞥他,轻轻埋怨道:“还不准我说了……”
陆照阳哭笑不得,捏捏他脸,催促他要走了。
阿雪急急忙忙往镇上去了,跑了远了,才记起回头望望,陆照阳还站在那,也看见他了,远远的两个模糊身影互相摇了摇手。
沿街叫卖并非易事,况且又是没什么经验可说,白乍的日光熏白透明了大片街市,又将沉寂的风钉在树梢间,泥土里,屋檐角,分明觉得某处是有风的,哪怕微小的也行,可它们偏是学了滴干的瓶子,看上去盛了解人渴的甘霖,实际却仅是个普通的瓶子。
刘哥好容易敲开一户人家,要尝尝再说,阿雪连忙盛了一碗递了过去,这人却狐疑看了几眼,半日未接过,刘哥见此便知是臭毛病,嫌东嫌西的,当即将茶塞到这人手中,笑道:“好喝着呢。”
“这……”这人再是瞟了几眼阿雪,阿雪踌躇一会刚要试着开口,刘哥就冷笑一声,截下了话头,在这人面前仰头干尽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也知道尴尬,茶也没喝连忙付了钱。
这事完,刘哥当机立断说不一家一家叫过去了,直接去村子,为了这点钱不必受那气,“你啊你,说你好了到头来还是跟个鸡仔似的,说你不好又不知天高地厚,会说打死完事这样的狠话。”
“那不过是一时急了……”阿雪抿抿唇,听这调侃,浑身不适。
“你到也别先想自个不好,那些人你别睬他们便是了,方才不叫你回话也是这个道理,你要是说了他就有一百个理由说你哪不好了,还不如我强迫了塞到手里,乖乖地付钱呢。你以后也学着点,别见着跟个白兔似的,凶点,像我这样——”说着给阿雪做了个凶狠的表情,还让一块跟他做。
阿雪笑得止不住,说谢谢,刘哥翘着鼻子,“哪用得着谢我,不用谢。”
他们推着板车,轮子咕噜咕噜碾过干燥的沙土,出了镇子,走上土道,二人暂歇了会,吃了东西,解了渴,稀稀树荫下乘凉,片刻又重新上了路。
村里到比镇上好,如刘哥所预断,这的人更需要他们的凉茶,刘哥从田埂上经过几次,吆喝好喝的凉茶卖,先到了一碗叫人尝尝,一尝果真一解燃眉之急,哪里等得了家中送吃食饮水,都吆喝上一块来买,一碗下肚,吃得是爽利,魂灵灵的精神上来了。
第一日尝到了甜头,虽说是白白在烈日下头忙活一场,阿雪兴奋地睡不着,趴在陆照阳怀里掰着手指头数今儿卖出多少,说刘哥教给他凶凶的表情,要给陆照阳看。
“刘哥就这样让人付钱了,连茶都不要了。是这样啊——”阿雪做了两遍,冲到陆照阳脸前,“这样凶吧?如果我也这般,日后必定没人这样欺负我了。”
陆照阳全心全意听完了,给他揉着肩,过会想起来问卖出多少你们可做账了?
阿雪茫然,不知什么叫做账,陆照阳道:“即便不做账,也得算算这一天里头卖了多少,赚了多少银钱,材料用了多少钱,减一减算一算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这总得清楚。”
阿雪啊了一声,随即是做错事了般,扣起了手,玩着指甲,陆照阳耐心地等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子,才探到耳边问能不能教教他。
陆照阳努努嘴,阿雪快速在上头蹭了下,又低头埋进怀里,缩了会才抬起不像样的脸。
此后每日天蒙亮,还没驱赶走雾蓝,刘哥便上门来改了专在他们家做当日的凉茶,一锅的热腾茶当日鲜熬的,再拿了井水镇了,镇到日中,便开始收拾出摊满田里吆喝去了。
后来吆喝太累,坏嗓子,便在板车上插上了一面旗子,一根瘦歪的竹竿,拿了浆糊糊了几层草纸,上头陆照阳提的字,连带着这些寒酸都亮了起来,以为是上好的纸上好的墨。
待每日卖完回来,必有阿雪伏案算账,至今写字仍是歪歪扭扭,陆照阳带他,能把一天的账过个好几遍,先是问得多,后来也渐渐熟了,问得也少了。
陆照阳回来常买些米面,阿雪问家里吃不下怎么天天买。
“天气热,买些回来,等吃完了就不用在冒着日头出门了。”
“那也无需这么多呀。”阿雪道,但嘴里是这般说了,到也没觉得有些蹊跷。
一日,好容易打了水上来,镇过了凉茶,和刘哥一块推到了田埂上,正如往常那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不料有名做活的中年汉子突然昏倒,不省人事了,怎么叫也是叫不醒,喂水也咽不下,众人嚷嚷赶紧送医馆瞧瞧,刘哥和阿雪见此忙卸了车,将人搬了上去。
人群道这都第几个了。
阿雪见着这面色苍白昏死的中年汉子,陡然这太阳冷下来,冰霜雪雨往人身上缠,再回转过来汗津津的冷汗齐流而下。
一人拉车一人后面推,急赶慢赶到了医馆,才知这中年汉子并非独一个,前车之鉴颇多,大夫只摇摇头说不中用了,刘哥大吃一惊,说之前还有说有笑的呢。
阿雪摇头说不信,刘哥却说这大夫诊断的还能有错?
他仍旧不信,这中年汉子比他还要高还要壮上好多圈,手脚粗棱,听他说话笑时也是中气十足,叫人听见了管保耳朵疼,若他不好了,如何能受住了下田的重活?只被这晒晒便没了?
大夫与他解释,说太阳毒辣,这看着体壮,像是长命百岁的,可内里与外里相来只像半分,还有半分是藏在里头见不到的,他碰见了这毒辣天气,难得一遇的,极有可能因这热毒发了别的病。
“那是什么病呢?”阿雪追问,大夫摇头,道自个也不知。
“既有病如何查不出来呢……如我不也是能查出些什么来?怎么……”
刘哥拉拉他,摇摇头:“你再说也无用了。还是拉回去还给他的家人罢。”
阿雪红着眼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