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休抬头呆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关系。”
“骗谁呢。”千雪对着电脑在his系统输入刚开的药方,然后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数字,顺着虚线撕下递给岳灵休,“去结个账然后凭着单子拿药。打针在一楼注射室,就是你出去后笔直走再左拐,后面有条走廊再右拐……”
“等等!”千雪又抬起头问旁边的小护士:“再左拐还是右拐来着?”
小护士刚才在旁边填单子,没留意他之前说的话,因此只是发出一个困惑的声音。
他眨巴了一下蓝色的双眼挥了下手:“算了,你等下拿完药问下药房的医师就行了。”
因为脑子里来回回荡着“等下再来看你”这句话,岳灵休取了药后,拎着装满药的塑料袋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呼吸内科外的椅子上。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鸩罂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皱着眉。刚才在注射室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这才折返到了老地方。
“等你嘛。”
见岳灵休手腕上挂着的袋子里还有输液袋,鸩罂粟忙伸手过去探了探温度:“还凉着,赶紧去注射室打。”说完他又一把搀起岳灵休,把他往注射室的方向带。
配了药竟然不去挂水,在老地方苦等自己。
这种事禁不起细想,多想一分,一颗心便在腔子里砰砰乱跳。
鸩罂粟拽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岳灵休一路风风火火到了注射科。
今天打针的人很多,鸩罂粟拿起岳灵休的药单一看,上面除了要挂液外,还有一针屁股针。他扭头往里面一瞧,光是打大针的就排着二十多个人,看过去乌压压一片。
等岳灵休领了挂盐水的号,他果断取了屁股针的针剂和针头,把岳灵休领进了旁边一间小科室里。
“这是?”岳灵休看着鸩罂粟面无表情地甩上门,心里涌出了不祥的预感。
鸩罂粟摇了摇针剂,把一管黄色的液体推进一个很粗的针筒里,然后拔下另一段针头的盖帽,对岳灵休说:“脱()裤子。”
“啊?”
鸩罂粟不耐烦地伸手解了他腰带,把裤子往下扯了一段,然后就一针扎了进去。
岳灵休一个猝不及防,面目都扭曲得失了形状,不过还好没叫出声,不至于破坏了硬汉的形象。
等岳灵休一瘸一拐地从小黑屋出来,刚好轮到他挂水。帮忙打针的是新来的小护士,姓殷,擦着粉色的口红喷着香水,打针的时候还盯着岳灵休笑吟吟地瞧。鸩罂粟在旁边连连皱眉,还配合着打了个闷声喷嚏。等殷护士走后,他拿起岳灵休的病历卡扇了扇四周香喷喷的空气,然后起身调整了滴液的速度。刚准备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鸩罂粟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又是忙碌地起身。“我要去看个片,稍微离开一下。”
刚转身准备走,他的白大褂下摆就被岳灵休一把抓住了。
“对了,你电话是多少?”
鸩罂粟被问得一愣,反应了几秒才掏出夹在衣袋上的钢笔,牵过岳灵休的右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下一串数字。
“等下在这里等我。”他拍了拍岳灵休结实的肩膀,补充了一句:“很快的。”
岳灵休低头盯着那串数字默背了一会儿,然后右手掏出手机把数字一个个输了进去。
过了二十分钟,鸩罂粟果然又回到了注射室。这次他换回了日常的衣服,俨然是一副下班的模样。
鸩罂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岳灵休,看他喝得差不多了,才把瓶子接过来,重新盖上盖放在座位间。
两人默默无言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沉默了一会儿,岳灵休终于转过头直截了当问他:“手好了?”
鸩罂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了一下:“没好,先过来帮忙看看病历,暂时不动手术。”
“我看你刚才扎针扎得可准。”
“一针而已。”其实是急的。
“……这样也挺好的,以后看病找你。”
“可千万别找我。”鸩罂粟摆了摆手,“找我等于生大病了。对了,你饿么?”
岳灵休点了点头。
“等下挂完水去吃,还是我买点过来?”
岳灵休抬头看了眼输液袋,还有一瓶半,最快也还要一个多小时。自己倒是无所谓,拖累鸩罂粟一起挨饿就没意思了。“那就随便买点吧。”
“好。”
鸩罂粟把包放回座位上,从里面拿出个钱包放进口袋里,然后慢悠悠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岳灵休接到了鸩罂粟的电话,问他要吃什么。鸩罂粟应该是在一个上海点心铺子里,报出来的菜式都是米粥小笼葱油拌面之类的。岳灵休挂下电话后,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鸩罂粟回来后,把粥放在两人座位间的窄板上。岳灵休用没挂针的右手像独臂神尼一样一勺勺往嘴巴里塞,一面呼噜噜喝着粥,一面问:“小鸩啊,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鸩罂粟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指了指装在塑料袋里的那张病历卡:“这上面你自己写的。”
“哦。”岳灵休虽然得到了答案,心里却有些失落。
打完针,鸩罂粟开车送岳灵休回家。因为新的工作单位离家有点远,所以他现在都开车上下班。车停到公寓楼下,岳灵休正犹豫着要不要邀请他上去,鸩罂粟却果断下了逐客令:“早点休息吧,明天记得来打针。这段日子多休息。还有,那个办公室就别去了。”
岳灵休答应了一声,然后拉开车门,一脚刚踩在地上,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回到家给我个电话。”
鸩罂粟听了嗤笑了一声,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岳灵休洗完澡往床上一瘫,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跳着台时,手机响了起来。没来得及把电视音量调小,他就接起了电话。
“我到家了,那个,你吃药了么?”
“还没,现在还在烧水。”
电视刚好停在中央八套的黄金剧场,在重播张纪中版的水浒,片尾曲是刘欢的《好汉歌》,正唱到风风火火闯九州。鸩罂粟大概是听到了,在电话那头像是笑了一声,然后飘来一句:“大郎,记得吃药,早点休息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岳灵休看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然后脸刷得就红了。
第五章
周一晨会。
九界证券的研究部经理俏如来坐在圆桌一端侃侃而谈。
“我个人认为,美联储新主席鲍威尔是个披着鸽子皮的鹰派。看新老大到底是鹰还是鸽,一般我看三点:看他对经济形势、通胀的表述,还有对加息的态度。经济形势他用了一个很普遍的词,strong,这个是客观描述。大家看,美股攀升,美国房价上涨,工资上涨,失业率下降……”
岳灵休对海岸那边的经济形势兴致缺缺。坐在圆桌另一头,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支圆珠笔,把笔帽按到底,再看着它被里面装着的弹簧弹起五公分高。
他刚修完病假,身体是好得差不多了。借着健康抱恙的这段时日,他和鸩罂粟混了个半熟。虽然鸩罂粟偶尔有只字片语让他的粗神经为之一颤,但两人关系并没有实质性发展。
鸩罂粟那边对他们的关系是很谨慎的。
荒唐滑稽的相识,虽然为两人关系打开了局面,但反而让鸩罂粟更加瞻前顾后,顺带着岳灵休也跟着缩头缩脑起来。
有一次,鸩罂粟开车送岳灵休从医院回家,聊到一部电影时说“人有时候因缘际遇下可能在肉体关系上先跨出一步,却要交心后才能成为伴侣”。
岳灵休阅读理解再差都听出来了,鸩罂粟这话重点就是“交心”。
可是他们这样都不算交心吗?
他犯了难。
岳灵休这个人,为人是很真诚的。所以他朋友众多,而且大都与他推心置腹。——真把人当朋友,自然是要走心。
他自以为在这群人中,论交心,鸩罂粟是不一样的。
不是程度的问题,而是关乎维度。
可是鸩罂粟意思却是交心得还不够。
岳灵休本来就通直的脑神经,开始在“交心”这两个字上拧起绳来。
有一次在家想抽烟,打火机用完了,他翻来覆去找到一盒子火柴。划拉开一根,为自己点上烟后,这就又琢磨上了。一面用有限的城府去思量,一面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火柴。
等他觉得自己头又大了一圈时,火柴梗也就在桌面上搭出了两个字“交心”。
不过纠结归纠结,也不算全无收获。因为和鸩罂粟几乎每天都有信息往来,所以挂完最后一瓶水出院后,岳灵休并没有以后会断了联系的顾虑。不过两人工作一个在浦东,一个在浦西,天天见面不大方便。而且鸩罂粟慢慢适应新工作环境后,也逐渐繁忙起来。比如今天本来约他吃晚饭,他刚好在外地开会,只能往后再约。
岳灵休心里儿女情长的东西毕竟有限,在鸩罂粟这个名字上思索了十分钟后,脑筋又拐到晨会上。
“对通胀率,他的措辞是lo;stable,这是很缓和的用词……对加息的态度,他趋于保守了,在报告中提及depend oa……”
岳灵休听得皱了皱眉,发觉自己对此还是毫无兴趣。不过聪明的人能通过措辞就推断出他人的态度,这点他还是很羡慕的。于是他的心思又拐回到了鸩罂粟身上。如果不是俏如来坦白过自己爱情上是一张白纸,岳灵休倒是想让他帮忙分析分析鸩罂粟对自己什么态度。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觉得那里面儿女情长的东西似乎是变多了。
晨会结束后,公司老总元邪皇扭头对岳灵休说:“对了,交易所明天有个预防债券违约的讲座,雪山银燕去我不放心,你刚回到我们行业,也代表我们公司去旁听下,顺道学习学习吧。”
岳灵休以为就是听听,凑个人头数,所以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