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碧蓝湖面上,泛着层薄薄的白雾,秋离执桨穿行,仿佛滑到了那浓雾之中,而湖上的景色,又仿佛破雾而出,向她面前袭来。花叶相交,她仿佛立在水中,分花而去。
湖水也是清澈见底,连湖底鹅卵石上泥巴的纹路,也能看个清清楚楚。偶尔有红色锦鲤穿过,从她的桨下哧溜的钻过去,回头冲她吐了个泡泡,不知道是侥幸逃脱后的喜悦,还是对她划船不长眼差点撞上它的控诉。
婆羅池一侧傍山,入了秋,林子的树叶也染了不同的颜色,离湖面较近的,还泛着青,在往上些的,便泛了黄,再向上去,接近阳光的位置,染了红色,一眼望去,从青到红,渐次染出五种不同的颜色。日光暖意融融,秋离好生划了会儿桨,生出了些倦意,便躺在船头,闲闲的晒起日光来。
这样舒坦的时刻,酒香钻鼻而入,勾的她犯了酒瘾,便将怀中的酒打开一壶,偷喝了两口。
她往日酒量还不错,至少三坛的量。不知道赤言给白泽准备的是什么坑爹玩意儿,她不过两口下肚,却已然晕晕乎乎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整个人躺在木舟之上,软成一滩。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意融融,飘飘然睡意袭来。
她努力找回意识无果,便也放纵自己这样在睡去。身边莲叶丛丛,掩掩映映,小舟随着清波缓缓向前,载着她这一席黄衣,便消失在了莲叶深处。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微微凉意,她才忽而惊醒。猛地睁开眼,头顶上已然繁星点点。
她心下暗道不好,猛地坐起,动作之大,带的小舟在湖上晃了三晃。
“醒了?”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秋离连忙转身,可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自己吓得从船上掉下去。
四周空旷寂寥,湖中心唯一方扁舟,扁舟上,唯她和白泽两个。一席蓝衣端坐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仿佛静候多时。
“神,神君。”秋离喏喏道。
她不知神君在船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看她睡了多久,更不知方才自己睡着之时,是否有流口水。
一下子窘迫的脸都红了,心下不禁骂了赤言两句。这个家伙,给自己帮的什么倒忙。
白泽依旧是一派正襟危坐的模样,蓝衣倒影投在蓝色的湖水里,相得益彰。“我这婆羅池的鱼儿,怕是都要成了醉鱼了。你走的时候不妨捉两条回去给女帝,做清蒸红锦,大概省了用料酒腌了。”
秋离低头,她偷喝的那坛子“赤酒”抱在怀里,没盖紧,趁着她睡觉的功夫,都流到了婆羅池中,有好事的锦鲤钻到穿下偷喝,现在醉倒翻了白肚,一只只亮着肚皮,在池中打着酒隔。
这样一来,秋离的脸便更红了。
她紧着将怀中还好好封着的另一坛酒捧出递到白泽面前,“来替帝君送酒,叨扰了。”
白泽接过酒坛,不置一词。
她壮了壮胆子,“听小仙说神君今日在婆羅池悟道,不知悟出了什么?”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白泽淡淡道。
秋离,“哈?”
微风吹动白泽额头细发,“或曰,万法唯心。”
秋离放弃了。她在佛法这一道上,一直没有什么修行。
两人相坐对视了半晌,气氛沉闷的有些尴尬,秋离找了很多个话题,可是绕到嘴边全都没好意思说出口,最后还是白泽先开口,“西山一切可好?”
她连忙点头,“都好。女帝身体健康,司卿吃嘛嘛香,最近帝君上了九重天不在西山祸害,咳,做客,西山上下都好的不行。”
白泽点头,似是对这个答案不甚在意,眼神再衣袖处不经意飘了飘,又问,“那你可好?”
秋离心下一颤,感觉脸上似是烧得有些红,暗暗嗔了自己一句不争气,然后道,“劳烦神君惦记,秋离也一切都好。”
白泽有些满意的点头,“那就好。”
忽而平静的湖面上狂风大作,平如镜的湖面一下子掀起千层大浪,原本明亮满星密布的天空一瞬间变成了墨黑,阴的仿佛瞬间就要掉下雨来。小舟在湖面上被浪逐着左右摇晃,感觉下一瞬间就要翻倒在湖中央。
秋离心中一揪,看这架势,该不会是婆罗池下藏了个什么怪物被她的酒引了出来要做怪了。她恨的直想跺脚,又给白泽神君添麻烦了,秋离简直想把自己扔进湖里喂妖怪算了,省着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既然祸已经闯了,那就得面对。能有机会和神君并肩作战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她打架不弱,说不定一会儿还有美救英雄的机会。
她刚刚走上前一步和白泽神君并肩而立,手摸上玉笛,准备迎战。白泽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她紧张的样子,嘴角似是有一丝笑意,蓝袖轻轻一拂,独木轻舟变成了乌篷船,头也不回对她道,“你进去躲躲,这里有我。”
秋离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可是看着白泽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自己的师父还是要给个面子的,于是乖乖听话转身钻进了篷子里。
她刚坐稳,便觉得船头一沉,她将竹帘扒开一个小缝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立在船头,青丝飞扬,也是个俊美的不像话的人物,只不过眼神透着点点桀骜,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白泽与青男子对立船头,面容陈静依旧如一湖秋水,波澜不惊。
青衣男子攥了攥拳,脸色不是很好看,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白泽。”
秋离想,这厮敢直呼白泽神君大名,看来是个来头不小的。或者,她心思一转,也不好说,说不定可能只是个不怕死的。
白泽冲青衣男子微微颔首,也不冷不淡的客气的打了声招呼,“萧夜。”
秋离仿佛一时间感觉晴天霹雳 —— 什么,萧夜?如果她耳朵没毛病的话,那面前的青衣男子就是天地排位仅次于神尊胤川的神祗萧夜,传说中司战的战神萧夜!
刚才她还想什么来着,想和他打一架?
还好没去,否则现在骨头渣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过惊讶过后,秋离又有些差异,她真的没听错吗,眼前这个模样俊美,文质彬彬的小生是真的能使六界闻之变色的萧夜嘛?他这个长相配那个名号,未免有点,有点……秋离在措辞,有点……娘?
她不是想说萧夜长得娘,他长得还是很有男子英气的。只是在她心里,六界战神就算不是凶神恶煞也应该块头很壮,武器傍身,满脸横肉,而不是这样……这样……秋离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样秀气。
萧夜向秋离这边瞥了一眼,轻笑道,“我还以为白泽神君放了我的鸽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原来是为了来看一个小仙醉酒睡觉。”
秋离一愣,放了鸽子……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
后来秋离才知道,她来昆仑这日,萧夜也在。他在西海逮了一只白色的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便带来昆仑让白泽给起名字。
白泽端详了半晌,说,“这鸟看着性情温顺,不如就叫鸽子好了。”
白泽话音方落,便有手下的小仙来报说,西山来送酒的黄衣小仙醉死在婆罗池中,不见踪影。白泽手一松,那鸽子趁机扑腾翅膀飞走了。萧夜好不容易逮到一只没见过的鸟,还没仔细看就给白泽放走了,刚要发火,却见白泽一下子没影了,他在昆仑墟找了半晌,才找到这里。
秋离听完后背上直冒冷汗,她听说这个萧夜殿下有仇必报的主,非常不好惹,不知道以后他会给自己下什么绊子,于是从今以后每每见到鸽子,都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有点害怕,以为是萧夜来给自己找麻烦了。
这次再想起白泽,秋离忽然发现她没有了往日那种伤感。从前想起来白泽来,她心中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好似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而这次,她觉得坦然了许多。
白泽像是一段珍贵的回忆被她妥帖的收进了心里。他还是她的导师,恩人,却不再是束缚着她让她无法去敞开心扉接纳另一个人的存在。她执着的单相思了那么久,仿佛这一刻终于可以将自己从回忆的牢笼中放出来了。
她抬头看看元辰,不,是他,自己从回忆的牢笼中放出来了。
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得又挂上了一丝笑意。
回忆完毕,当下,秋离看着元辰递来的鸽子,也只得硬着头皮收了礼物。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么一只鸽子,秋离咽咽口水,她还真有点害怕。
第20章 东风恶
入秋天渐凉,叶子一层层染上红色,再一片片落下枝头,空气中略弥漫着些萧瑟的气息。秋离和元辰作别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想,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司卿,可是应当从哪里入手,她没有任何思路。
她的法力现在不够,没法追踪司卿,而且她下界之后幻作什么模样,是男是女,她都不得而知。不过,秋离想,好就好在她要找的目标不止司卿一个,总之赤言也在找她,若是她能找到赤言,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而赤言这个人,就比司卿好找多了。他那样一个臭美的人,肯定是不舍得换一副丑皮囊,所以十有八九还是用的萧淳的模样。于是她画了几张萧淳的画像,在市集热闹的地方张贴,又加了重金悬赏,不出几天的工夫,便有了消息。
齐国临淄。
秋离片刻不敢耽误的往齐国进发,奔波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到达齐都临淄。在一个茶摊歇脚时,忽而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
秋离一惊,一个箭步窜出去便拽住了茶摊上吹曲人的衣领,吼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旋律的,说!”
那人只不过是赶路歇脚,在茶摊乘凉,被秋离这样一拽,也吓了一跳,“我,我前天晚上在街角那家潇湘馆听到的,觉得不错,顺口哼来听。”
秋离松手,将那人甩到一边,“若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便向那家潇湘馆走去。
这曲调,是万年前,她乐理课毕业被关时所做的曲子。听过的人总共不超过五个。她的乐理夫子,执夙,白泽,迂风,还有司卿。
是司卿吗?赤言说司卿来凡界找她,这是司卿给她的暗示嘛?
潇湘馆做的是晚上王公贵族一掷千金的生意,光天化日,并不营业。门口有两个看门的小厮想拦她,被她轻易的躲了过去。秋离一脚踹开潇湘馆的大门,里面空空的,想必劳累了一夜的客人们,都还在歇息。
她便站在一楼的大厅正中,掏出玉笛,便开始吹奏那支曲子。如果是司卿,那她一定就知道她来找她了。
然而,一曲毕,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玄色衣裙的蒙面女子,虽然遮着脸,可是身姿轻盈摇曳,如春风中的柳叶,让人想入非非。声音也是极其的温柔,微微欠身,丝毫没有因为被秋离踹开门不爽,“不才十三娘是这潇湘馆的当家的,不知女侠一早造访潇湘馆有何指教?”
这女子的身姿太过曼妙轻盈,让秋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之间,秋离也来不及多想,只是对十三娘抱抱拳,“打扰了,我要找会吹这支曲子的姑娘。多少钱,你尽管开价吧。”
十三娘笑笑,“那可不巧,卿卿姑娘昨日刚被人赎了身,现在不在我潇湘馆了。”
秋离盯着她看,“那有劳姑娘告知,她是被谁带走了?”
十三娘痴痴一笑,万种风情尽在眼角眉梢,“你且放心,那人的容貌举止都是人尖尖上的,世人风华绝没有第二个能将红衣穿得那么好看。卿卿姑娘跟他走,定是不会吃亏的。”
秋离听她这么说,晓得来人应当是赤言,她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这女子不像在说谎的样子,便转身想离开。不了他刚转过身去,原本温柔的女子却突然变了脸,他使了个颜色,四下突然传出许多彪形大汉,将她团团围住,“女侠的话问完了,十三娘还有些话想问,不止女侠是否方便留步片刻?”
秋离回头看十三娘,阳光从门口直射进来,正好划过她的嘴角,她瞥了一眼身边二十来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壮汉,嘴角轻勾,“我有得选吗?”
十三娘款款从楼梯上走下,又是轻声笑笑,“哦,说的也对,你好像没得选。”身边的手下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走到秋离身边,十三娘伏下身,仔细端详了下秋离腰间的那块铁牌,随即直起腰来,“还请问女侠,腰间的这块铁牌,是哪里来的?”
秋离一下子谨慎起来,世人多听说过的苍龙阙的传说,可是鲜有人知道苍龙阙的模样,所以她也没有刻意的藏,毕竟不过一块破铁牌,不曾有人打过它的注意,可是这青楼的女子,怎么也知道苍龙阙?难道说这不家普通的青楼,背后有什么人在捣鬼?
距离近,秋离身手又好,她嚯得的出手摘下面前女子面纱,却没想到,面纱之下是一张容颜尽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