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沉迷种田的军舰

分卷阅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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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次,他高烧不退,便想着若是就这样死了,可能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小小年纪,他早已有了厌世之情。

    于他,活着或是死了,都差不多。若不是上天眷顾,他说不定早成深宫中的一抹幽魂。

    孤苦伶仃的过了四五年,后来,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若嫣,她也成了唯一接济他的人。

    若嫣是华阳夫人府上的小丫鬟。她同他一般年纪,看他可怜,时而偷偷送些吃的给他。后来,还带些书来给他看,他不识字,她便和他并排坐在月光下,借着月亮清辉,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认。

    刚开始他还有些胆怯,坐的离她远远的,她也不恼,只是笑他胆子小。

    他远远的问,“你来看我,不怕华阳夫人知道了处置你?”

    她胸有成竹的笑笑,“华阳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她虽然不待见你,但你若死在这后宫中,她也免不了责任。你再不受待见,也是名义上的皇孙,所以我来,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要不你以为,没有华阳夫人的默许,我给你的这些东西怎地从厨房带的出来。”

    他将信将疑,她这般小年纪,如何能将人的心思揣测的这般剔透。可见她来的次数多了,确实没人追究,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她给他读史,战国纷乱,她分析的头头是道。脸上自信满满,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是个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他讶于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她颇为自豪的道,“我师父无崖子可是十六国之间最有名的政治家,只可惜,我家道中落,没能在师父身边更久。”

    这样,两个孩子便熟了起来。从九岁到十三岁的光阴,他身边只有她一人陪伴,亦师、亦友。

    那天他被几个皇子合起伙来欺负,打的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想,或许他这一生的命数,这便走到头了。

    丢了命,他并不觉得可惜,他这一生命贱,从没有什么让他真的觉得留恋。只是生命最后的关头,他莫名想起若嫣,他想,若是她看到他死了,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哭。想到可能会害她哭,他突然有点不想死了。

    那个时候,他觉得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就是不要让她太伤心。

    后来,听说是若嫣哭着去求了叶阳王后,就算叶阳王后对他没有什么感情,可是看到这个孙子病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找了个太医来给他瞧病。

    他虽挂着个皇子的名号,可身边哪有个伺候的人,太医开方子,还是若嫣讨了来给他取药,煎药,一勺勺的喂入口中。见他不退烧,她便守在冷宫里不肯走。

    他赶她去歇息,她不肯。看着她担心自己拧在一起的眉头,便耍赖道,“你给我唱首歌吧,这样我就不这么难受了。”

    她也不推脱,张口唱的是她家乡的小调,“江南好,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声音婉转,如黄鹂出谷般动听。曲是旧曲,词却是新词。她自己填的。她一直向往能住在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时光慢慢,流水轻轻,船桨摇摇,便是一生。

    唱完后,她满眼期待的望着他问道,“好听吗?喜欢吗?”她一向做事稳重,突然有这样天真的一面,倒是很戳人的萌点。

    他故意逗她,“不好听,不要唱了。”

    她气的抬手打他,他躲得狼狈,“喂,我还是个病人。”

    她撇撇嘴,“你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哪儿那么容易被抢回去。”

    即便若嫣嘴上这样说,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他那日是在她的歌声中睡去的。他想,她的歌声那样好听,好听的伤口都不疼了。

    后来,听说华阳夫人知道若嫣越级去见叶王后,颇有些气愤,罚了她几个板子,关了她三天禁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嬴子诺恨不得将牙都咬碎了,可是躺在病床上,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以前一直觉得得过且过,也没什么。可今日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念头,他想,总要一天,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要让命数把这些年亏欠了他的,悉数还回来。自然,还有她。他要有一天足够强大的,可以保护她,不再受这种无妄之灾。

    这是第一次,他心中有了对那个位置的觊觎,而那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要保护她此生再不被人欺负。

    三天后,若嫣一瘸一拐的来看他,他心里忍不住觉得难过。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为了自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他这样一个落魄的人,怎么值得她费这么多的心。可是过于自卑,从来好意思问过。

    而这天,徘徊在心间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若嫣的回答是,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若嫣说话的时候,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她本也是名门小姐,大家闺秀,只是在和无崖子修行期间家族遭受无妄之灾,迫于生计,投入秦宫为奴。一瞬间从枝头的娇花零落成泥,人人可欺,还好,她有种花这门手艺,深得华阳夫人喜欢,才没被人欺负死。

    所以今朝见他一个皇子过的这样惨,有些于心不忍。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慢慢让两颗心越贴越近。慢慢的,他们便熟络起来。他认真的听她给他讲史讲诗;她若忙,他便偷偷溜到武场,去观摩别的皇子时怎样习武的,月上梢头,他在自己的冷宫中扎上稻草人,和着冷风和月光,一点点摸索那些招式的样子。

    渐渐地,他也不是那么弱小,任是谁都能欺负的去了。他脸上有了自信的笑容,她再来看他,他就将学到的把式演给她看,她开心,他便更开心。

    他有时会央着她唱歌给他听,若嫣从来不端架子,说唱就唱,口中的小调,从来没有重样过。这个是嬴子诺最惬意的时刻了,晚上躺在房顶吹风,看着月亮,听着若嫣的歌,总让他忘记一天的疲惫,觉得心安。

    只是,事情过的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从嬴子诺十三岁到十八岁的光阴,鲜有人欺负他,眼见着就到了可以出府建衙的年岁。

    秋离莫名有些心惊。

    若是事情顺风顺水的发展下去,嬴子诺能娶若嫣为妻,定会放在手中捧着,宠着,恩爱不相移,哪至于如她之前所见,好似丝毫不在意她似得。而且若嫣也应该还有婉转如黄鹂般的嗓音,哪至于成了近乎不能说话的哑巴。

    赤言也有同样的预感,见她揪心,故意逗她。他折扇在手心敲敲,道“有位先知曾说,生活就是这样,欲扬先抑,欲抑先扬,扬扬抑抑,才有意思。”

    秋离:“……哪位先知?”

    赤言一副理所当然,“司命啊。”

    秋离翻白眼,“他算什么先知!”

    赤言,“凡人的命格簿子都是他写的,你说,咱们看的这段故事,他算不算的上是先知?”

    秋离:“……”

    转折说来就来。

    就在嬴子诺出府的前一晚,宫中火光大作。毫无疑问,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毕竟,嬴子诺再不济,也是个皇子,出宫建了府,便可以招揽门客,拉拢人脉了。这些年做过亏心事的人,心里总是怕因果报应的,于是想利落的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这是最后的机会。

    因为火势从嬴子诺住的冷宫深处烧起来,火势极旺,前门还被人用柴火封死了,任宫人泼了十几盆水进去,也不见浇出一条生路来。

    他被熏晕在浓烟之中,失去了意识。昏迷中,他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胡之中被人带到了大殿上,他隐约听到若嫣和华阳夫人的对话,他听到若嫣说,愿为华阳夫人的细作,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若是自己有了二心,便手刃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猛地惊醒,衣襟被汗全部湿透。

    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新宅子中。宅子,是华阳夫人给安置的,听说,还给他指了个夫人,不日完婚。

    他的美娇娘,不是别人,正是若嫣。

    他日日想起噩梦中若嫣要将她的头颅献给华阳夫人的事,夜里便一身一身的冷汗,睡不踏实。终于熬到大婚的日子,他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因为之前火灾之事将他吓得不浅,夜里才会做这样的梦。

    他想,他一定是太想娶她,所以才会紧张到胡思乱想。

    所以,他一日一日挨,想着挨到娶到她的那日,就该安心了。

    别人敬新郎官的酒,他都没舍得多喝,他要清醒地见到她,熬了这十来年,终于熬到和她执手白头的日子,他怎么舍得醉。

    他要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苦日子都过去了,柳暗花明了。他会为了她,闯出一片天下,他要庇护她,一生无忧,一世安康。

    然而,洞房内,掀起盖头,她眉眼如画,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如古潭清冷,不带丝毫温度。他被她的眼神冰到,愣了一下,试着喊了一声,“阿嫣——”

    若嫣很少染红唇,今日的浓妆,红的有些刺眼,她嘴角笑如花绽放,却莫名让人看了悲凉,“平阳君。”声音喑哑,吓了他一跳,仿佛一夜之间,她便变成了说话喑哑的哑巴,张嘴发出的音节,都有些破碎。

    他疑惑,“阿嫣,你的嗓子——”

    不待他说完,便被她打断,“不干你的事。”她开口疏离,听得他半晌回不过神。

    她冷冷开口,“既然我们今后便是捆在一条船上的,有些丑话,还是讲在前面好。”她顿了顿,“我从小对你好,不过看准了你成年便能出宫。我不想在宫里和别人勾心斗角,浮生短短,我只求个安稳,利用了你,很是对不住。不过,我也救你一命,咱们就两清吧,我终究还是华阳夫人宫中出来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后,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少些交集的好。”

    若嫣的话,仿若一把把钢刀刺进他心底,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可又该是怎样的,他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得心中隐隐地疼,徒然张张口,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唤她的名字。

    “阿嫣——”一句话,就那样生生的凝在半空,空气一时间冻结成冰。他觉得,今晚的若嫣,比他那日在噩梦里见到的,还要可怕。

    若嫣起身,红色的喜袍垂下,拖在地上,她径直的向外走去,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今晚,及以后,我都去书房睡。”

    嬴子诺伸手拽住她的袖子,心寒的让他手脚冰凉,牙关也不住的颤抖,一句话在唇齿之间缠绕了许久,却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是不是,若有一天,我和华阳夫人起了冲突,你会毫不犹疑的提着我的项上人头去投诚?”

    若嫣的身影僵了一下,她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口气,不悲不喜,嘴角扯出个叫人看不懂的笑意,“我本还掂量着,这样伤感情的话要怎么说出口才好,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用瞒你了。”

    嬴子诺抓着她的手一下子便僵在了空中。

    “是的。华阳夫人是我的主子,是我首先效忠的人。”朱红双唇轻启,声音不起不伏。“我以监视你作为交换条件,获得了出宫的自由。”

    若嫣这话说的这样露骨,叫他真没法接。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嬴子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叫看到的人都心疼。只可惜,若嫣背对着他,看不到。

    赤言在一旁闲不住的咂咂嘴,“啧啧,这女子,心也是够狠的。”

    秋离站在一旁看着,都能想象到,嬴子诺的心该是有多么冷。她忍不住的想,如果若嫣能看到嬴子诺面如死灰的表情,会不会有些心疼,会不会说话就不这样伤人,他们也便不会向日后那样,形同陌路。

    可历史,缺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当初。

    有些事情,如同弓在弦上,一但拨动,便再有没有回头的可能。自从这一晚开始,赵若嫣和嬴子诺就如同两支射往不同方向的箭,从此命运轨迹,再无交缠。老天从不会对谁格外开恩。

    外面留言传出,平阳君大婚当夜嫌弃娘子是个身份低微的,摔门便出,从此不曾有一夜宿在西苑,整日流连花丛,小妾纳了不少。

    那些羡慕华成夫人的流言,渐渐便转了风向,原来人说赵若嫣是个好命的,丫鬟嫁了皇子当夫人,现在,不过说,飞上枝头的麻雀,也是家雀罢了,注定没有当凤凰的命,还要守着个活寡,让人心疼。

    不论怎样的流言,若嫣都只在后院里侍弄她的花,安然自若。他,不过听他的曲,纳他的妾,处在流言中心的二人,到是比市井中人,过的还要悠然自在。

    日子就这样,一晃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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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子诺在瘟疫中高烧不退,不知怎的,就将这些过往全都想了起来。

    他想起小时他被打的半死,哄着若嫣给她唱歌,她那家乡小调,听着,便让人觉得心安,仿佛世间再无洪水猛兽,能伤他分毫。

    他流连戏楼,娶了一个又一个戏子回家,她们各个人比花娇,更难得的是声音婉转,有如黄鹂出空谷,一曲千金难求。而嬴子诺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们的嗓音,而是她们唱那首儿歌,“江南好,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那首在他落魄时期,陪伴了他整个童年的歌曲。

    只可惜,不论谁唱的曲子,都不再给他那样心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