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一路厮杀向自己冲来,心中满满的欢喜。她看着马背上少年坚定自信的眼神,势不可挡,遇鬼杀鬼,遇神杀神。那刻,她忽然明白,她想要这个人座上皇位,她想要看他一统江山,因为她,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喜欢上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定,自信的眼神。
为了他眼中的自信和坚定,她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
第9章 离居(三)
再回到房内时,清羽只觉筋疲力尽。大夫将她包扎周全,她便沉沉的睡去,这一睡,便睡了三天之久。
在她的睡梦中,天地易主。
公子恽代替公子艰天台祭天,登上楚王之位,而且她睡醒后便听闻,楚王恽为她裁了嫁衣,要娶她过门,就在明日。
她欣喜的让喜娘帮她梳妆,她想,她最近消瘦气色不好,以后一定要多吃些东西,变的漂亮些,就算胖一点,也是无妨的。他都没有见过她最美的样子,两年多前,她同他在首饰店中相遇,那时,她豆蔻芳华,只可惜带着斗笠,她看的到他,他却看不到她;日后,她去他家串门,她躲在柱子后面看他,依旧是她看得到他,而他看不到她。
如今,她终于可以与他举案齐眉,终于可以日日与他相对,她想,她一定要问问他,是否能猜的到,她便是两年前那个,同他斗诗的姑娘;那个他满城找,却没找到的姑娘。
她特特叮嘱喜娘,将脸上的粉施的厚重了些,将唇色,也染的比平时深些。她平日里不喜欢浓妆艳抹,只是她担心她现在的面色太过难看了。就算刀尖上舔过血,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她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只想她最美的一面给他看罢了。
清羽以为,她是来嫁给爱情的。她满心欢喜的上了花轿,喜娘帮她盖上盖头。喜娘从小看着她长大,有如同乳母的情分,她不知道,为什么喜娘看着兴冲冲她,眼底有一抹她不懂的哀色。
她只想,喜娘大概是舍不得她。
她善解人意的安慰喜娘,“阿妈别伤心,清羽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阿妈要为清羽开心才是。”
喜娘看着她欲言又止,叹了叹气,终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嘱咐了句,“进了宫,万事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句,盖头便放了下来。清羽眼前倏地暗了下去,但她并不害怕。她想,她是要去喜欢的人身边,纵使路再黑,再长,她也不害怕。
锣鼓喧天中,清羽从郑府被人抬进了王宫。
盖头下一片漆黑,清羽在一片漆黑中等待着,等待她的心上人揭开她的盖头,将光明和未来带给她。等待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未知,而在这片漆黑中,清羽不知道的那些回忆片段,却一一在秋离面前展开。
熊恽登上祭台祭天称王,郑氏扶持有功,她的兄长被擢为护国将军,收编原本熊艰手下的五万兵马,共领十万兵马。郑氏还希望再出一个皇后,先楚王早有意许清羽后位,清羽的父兄自然提出,要让清羽做王后,可是却被熊恽驳回。
大殿上那般空旷,空旷到熊恽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说,“公子艰欲娶清羽为后,那孤任新帝,又怎可立自己嫂嫂为后?郑氏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孤愿与郑氏结两姓之好,只是人选,需要再斟酌。”言下之意,是有意娶清云过门。
这番话,还好清羽没有听到。这话落在一个秋离外人耳中,都要替她疼,何况,是刚从刀尖上捡回性命的清羽。她劳心劳力了五个月,瘦的脱了相,帮他争回王位,她一心一意的喜欢他,可是他却因为他哥哥曾扬言要娶她,便嫌她名声不好,要换人。
清羽的兄长自小疼她,立即反驳,“不过是下了聘书,但我郑氏从未想答应过。再者二人从未行夫妻之礼,算不上是夫妻。”
双方僵持不下,在朝堂上争了一天,终还是熊恽势弱,同意娶清羽过门。
这一切,清羽并不知道,她醒来,听到的消息便是,楚王要娶她过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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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婚礼的热闹喧哗理她很远。她一人坐在床尾,等着他掀盖头。屋内很静,更漏窸窸窣窣的声音暗示着时间的流逝,清羽紧张的手心出了汗。
清羽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刺杀公子艰的那天,她也没有这样紧张。
她想,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吗?若是他不说,她第一句话又应该说什么呢?
你好?太可套。
你来了?太傻气。
她思前想后,心里揣着一句,“我喜欢你很久了。”却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说出口才合适。
要不,就说那句她写下还未来的及看的情诗,“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绝。”她要与他白头偕老的,她要让她知道,此生,或喜或悲,是福是祸,她都是要陪着他的。
还不待她理清思路,门便被人推开了,她心中砰砰直跳,脸上却努力攒出了一个镇定的微笑。
她模样生的很美,她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更美,她亦知道,尤其是今日化了这样美艳的妆,又是这样从心底生出来的笑容,她想,她有把握他会喜欢上她。
毕竟当年,他曾经看着她的笑容,不小心失了神。
还不等她的思绪整理完毕,头上的盖头便被人近乎粗暴的一把拽下,盖头摘下后清羽对上的,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她完全不曾预料到对上熊恽这样的神情,以至于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熊恽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终于封了王后,你可满意?”
她不知他是何意,“嗯?”
他眼中似是有怒气,“若不是为了能早日封清云为妃,我怎会妥协这么快娶你入门?”
她还是一头雾水。
熊恽拂了拂袖子,打开门,窗外的月光在屋内碎了一地,他未再言语,只是拂袖出门,冷风吹在她脸上,前天祭台上留下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痛的她灵台有些混沌,思量着他方才的话。
变故来的太快,他还没回过神,她灵台一片混沌,他方才说了什么,要娶清云,可是清云明明有了身孕……
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还不待她想清楚,便听殿外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报,清云被清羽的贴身丫头撞倒,跌入水池之中,早产了。
她手脚有些发凉,拖着疲累的身子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一口气跑到清云的产房门口,只见产婆将她拦在门口不让她进去,“新娘子大婚之日不能进产房,见了血,不吉利。”
清羽担心清云安危,使劲向里面张望,无奈产婆拦的紧,她进不去,只好问,“清云怎么样了?”
产婆脸色有些不好看,“二小姐失血过多,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清羽本想保大人,可是记起妹妹入宫前的嘱托,便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说,“保孩子。”
可是话音刚落,便被身后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保大人!”
她回头,来人不是熊恽又是哪个?呵,他身上还穿着和她的喜袍来不及褪去便急匆匆的赶来,那脸上的焦急之色难以掩饰。方才在屋中来不及想明白的事情突然有了头绪,清羽突然悟了,原来妹妹的心上人,便也是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惜,那夜,惊动了半个楚宫的太医,大人终究还是没保住。
清云的血染红了整个房间,熊恽不管手下的人阻拦生生冲进了产房,跪在那血红中,紧紧握住清云的手,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怀中暖着,放佛这样便能阻止眼前人离开了一般。
她呆立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想不明白,熊恽是何时爱上清云的,但是她看着熊恽跪在清云的房间失声痛哭,她却明白,熊恽有多爱清云。
或许是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才会两腿脱力直接跪倒在床边;或许是生死不弃,才会将一身血迹的已经断气清云抱入怀中,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劝,都不肯松手。
心中有一个地方细细密密的疼,清羽想,若是死的人是自己呢,太医说她那一箭伤的很重,若不是她意志力强,大概就回不来了。
可是,她昏迷的时候,他在哪儿呢?她愿意为了他的前程不惜豁出性命一搏,可是,在她受伤之际,他不曾来看过她一眼。她坐在花轿中的时候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她咬着牙忍着痛想要嫁给他,可是,他不屑看她一眼。
他心底的人,只有清云一个罢了。
大概,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天快亮时,熊恽终于摇摇晃晃从清云房中走出,满身的血迹仿佛地狱来的修罗,他赤红这眼睛看着她,那么清晰的恨意,看的清羽浑身发凉。
清羽想,或许自己是要是三天前就那么死了,或许他会少讨厌自己一些,而她自己,说不定也会少痛一些。
清羽将自己在屋子中关了三日,她不曾走出屋,熊恽也不曾来看她。直到后来,她才想明白,原来,他从未喜欢过她。
是啊,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从未开口说过喜欢自己,又凭什么会认定他会欢天喜地的迎娶自己?她从来也没有对他讲过自己的心思,他又怎么知道?
难道只是因为一年多前,她们在金钗店有过一面之缘?对过一两句诗?
这样的理由,她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曾经的自己,天真的好笑。
她笑自己幼稚。
而且现在熊恽认定是她命手下的人撞倒了清云,才会害清云身死。她还没有来的及对他说那句喜欢,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说出口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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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慧如清羽,不会不怀疑那天清云的死因。下面人来报说是自己身边的人失手将清云推下了水潭,她是不信的。她手下□□的人,她心中有数。只是,熊恽盛怒之下将她的丫鬟都杀了解气。她着实无从查起。
后来,清羽从只言片语中听说那日朝堂上熊恽和他父兄关于郑氏立谁为后的争执,又听说兄长以为此事对清云很是不满。
她知道兄长的脾气,他和她一母所出,从小对她很是溺爱,可是却不喜清云,若说他为了护着她做出了什么事,清羽想也不是不可能。
清云的死,与郑氏脱不了干系。而她作为郑氏嫡女,清羽叹气,熊恽恨她,也不算恨错了人。
熊恽因为失去心爱的女子,打击过重,从此一蹶不振,无心政事。每日上朝不过做做样子,听大臣议议事便退朝,继而做了太多荒谬的决定:列强都在忙着独立割据,他却向周天子示好;百里奚有治世之才,他却让百里奚去放牛,还被秦国用五张羊皮便换走……这样的事情多了,免不了大权旁落,以郑氏为首的大臣尚书让楚王放权,熊恽也不含糊,将奏折大部分移交清羽来批阅。
她父亲是朝中太傅,兄长手握十万大军,想来,也是没有别人比她更适合做此事。
熊恽夜夜醉在清云去世的屋中,清羽在临正殿中掌灯夜读,有时,她会从清云的房间经过,趁他睡熟了,偷看他一眼。每日天不亮便去临政殿外等着,只为远远看一眼熊恽上朝时的身影,待他上朝进殿完全看不见身影了,才回去睡个回笼觉。
如果这样,便是四年。
咫尺天涯的距离,不过如此。
此事就此翻页。她日日埋头政务,他夜夜买醉,两人互不寒暄,不相打扰,便也算是过了些和平的时光。
期间唯一的插曲,便是她爹爹将远房表妹郑瞀送到她身边伺候。瞀儿进宫正是清云刚当上王后那年的严冬,不过那日天气好,连阴了好几日的天突然放晴,正午的阳光暖意融融,清羽批阅了一早上奏章有些疲乏,便捧着暖炉,躺在后院的摇椅上,就着湖中的波光粼粼,闲闲的晒晒太阳。
瞀儿穿着桃红色的小夹袄,园嫩嫩的小脸,青春灼人。清羽瞥了她一眼,便知道父兄的用心,只好苦笑。她这些日子实在是不得宠,让家族一起跟着发愁。
她起身打量眼前的表妹,隐约想起小时来家中做客时,她同清云走的很近。见小姑娘低着头有些微微发抖的样子,清羽眉头微挑,“你怕我?”
瞀儿偷偷抬眼看了她,又迅速低下头,微不可见的轻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