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记得照亮了半边夜幕的火光和焦黑的废土。
闻笛最终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师父,弟子怎么会不明白,可越是如此,越想更快地领会余下的招式……是弟子心急了,不想丢您的人。”
心神都似乎为这一句话而荡漾了须臾,左念放开他,转身离去,踏出几步后朗声道:“明日子时来藏书楼后头的小校场,想学折花手,为师教你,不必躲躲藏藏了!”
突如其来的劲风吹得闻笛太阳穴一疼,可他状似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下身去朝左念叩头,声音都在颤抖:
“多谢师父!”
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的泥土,在左念看不见的地方,闻笛眼底通红,几乎落泪——却半分不为欣喜而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都换成年版演员啦~
第9章 第八章 风云顿起
落在地上的早秋雨水只来得及润湿青色草尖,留下一点水痕,就被快步走过的衣摆一拂,没了踪迹。太阳一出,露水便要结束短暂的使命。
而望月岛从来都没有霜雪。
绀色身影走过迷阵时已轻车熟路,他绕过那些障眼法,直直地奔赴水榭而去,步法轻盈,辗转腾挪间竟隐隐有了几分“踏花无声”的境界。
清风亭上,那张“微雨江南”的匾额已经不在,也并未有新的挂上去,显出一点落寞。
此刻四面白纱帘尽数被挽起来,露出当中的一张案几与四面枕席,当中已有几人正在聊天。听见脚步声,坐在西面的黑衣青年连忙站起:“小师弟,你来迟了!”
他只微笑着不理会青年的挑衅,兀自行礼道:“师父,二位师兄。”
身量修长,五官俊秀,刚及弱冠之龄的青年,高鼻覆舟唇,配一双杏眼,看上去本是有些不近人情的长相,因他脸色比常人苍白,故又显得尤为冷漠。惟独笑起眉眼弯弯,眼睫低垂时如同鸦羽轻翕,多了两分少年可爱——正是柳十七。
中央的女子笑道:“不讲那些虚礼,十七,你先坐。”
柳十七应下,在南面枕席上坐了,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往两旁的师兄身上瞥。封听云埋着头,似乎在认真研究茶汤颜色,而解行舟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切都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柳十七心里却在打鼓。
自从他拜入伊春秋门下,她很少同时把他们三个一起叫到跟前来,何况解行舟在一个月前才奉命去中原,这么快就回来,难道是望月岛出了什么事吗?
果然下一刻,伊春秋道:“我门下弟子不多,只有你们三个,今日叫你们一起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她自宽大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搁在案上,又生怕三人看不清似的,往前再推了推,直到放在中央。
封听云一蹙眉,率先认出了书信的来由:“红蔷薇,这是北川学门的印记,莫非书信是由他们送来的?他们知道了……”
伊春秋道:“不,这封信是行舟截回来的。行舟,你来说吧。”
闻言,解行舟也不忸怩,道:“一个月前,兰陵一带发生了几个江湖人在酒楼斗殴之事,其中一人放话说‘报仇尽管来我望月派’。师父疑心是那人使的小手段,于是喊我去探查他们的行踪。我到了那处,找到那些人打斗过的酒楼,一无所获,正准备返程,酒楼里有个人却误以为我是那些假货的同党,去而复返,便说领我去‘上头’交代的地方。于是我将计就计,跟他走了。”
柳十七:“后来呢?”
解行舟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别急。我跟着那人一直走到城内一座府邸,当中已经住了不少能人异士,交谈间得知,他们都准备去临淄参加北川学门牵头的清谈会。那些人并未听说过什么‘望月岛’,介绍人也只知道‘斗转星移’,以为是哪个新兴的门派。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有人冒充本门弟子在外招摇撞骗,我想兹事体大,那人兴许会去清谈会,便偷了一张请帖来。”
柳十七登时无言以对,见旁边伊春秋和封听云的表情习以为常,大概也明白了,这的确是只有解行舟才做得出的事。
“帖上所写,清谈会正是一个月后的八月十八。”封听云拿起来翻了翻,“师父,兴许我们之中得有人走一趟,仔细调查清楚。”
伊春秋颔首道:“我叫你们来,也是这个意思。不论是何人有何意图,这件事都与望月岛脱不开干系,他们有意拉我们下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反倒该先发制人——我的想法是,行舟带十七走一趟清谈会,你们意下如何?”
其他二人还没作答,柳十七情不自禁地拔高了音调:“我去吗?”
伊春秋笑道:“你今年及冠,已经是大人了,此番随行舟前去,也是你时隔七年初次涉足中原,凡事少说,多听多看。总是要与人打交道,不可能一直住在这岛上的。”
她与柳十七说话时声音非常温和,仿佛一个母亲在千叮万嘱,柳十七没料到还能有离开的一天,不禁面露喜色:“是,多谢师父!”
“师父,”解行舟冷不丁道,“师哥去哪?”
回答的却是封听云:“我往紫阳观走一趟,有些事请教石山道长。稍后自会去临淄,与你们二人会合,不必担心。”
解行舟单手托腮,隔着一个香炉,桃花眼一直望进了封听云的眼瞳中:“担心你?说笑了,云师哥风雅无双,剑法高超,本是不需要我挂怀的。倒是做师弟的功夫稀松二五眼,还望师哥忙碌之余,多分点心思在我身上啊。”
猝不及防遭到调戏,封听云面无表情,低头啜饮:“你少和我耍嘴皮子讨便宜,此去顾好十七,别让人被欺负。”
解行舟拖长声音叹了口气,好似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
“那就这么安排了。”伊春秋道,结束了插科打诨,“事不宜迟,行舟你们北上还要赶路,趁着今夜涨潮离开吧,在海边歇一晚,明日便可启程。”
几人纷纷应下,也不再废言,起身离开。
深秋将至,离开水榭时,柳十七忽然嗅到了一股极轻的桂花香。
他不记得此处有桂花,诧异地环顾四周。仔细地看了一圈,柳十七才发现在青竹与芭蕉之后,果真新栽了一株半人高的桂花,墨绿色的叶片间已点缀着米粒大小的浅黄花蕾。
原来在望月岛,桂花竟能开得这么早吗?
柳十七的东西不多,这些年在望月岛上他过得虽不富裕,但也算吃穿不愁了。内岛中有几位老仆,据说是伺候过伊春秋的师父的,他们话不多,对柳十七非常周到,把他当最小的孙辈看待。
他正忙着将衣物装好,突兀地响起了叩门声。
柳十七转过头,见是平日照顾自己的一位姓张的老婆子,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将人扶进了屋里:“张婆婆,怎么您亲自过来了?”
“听说小柳要和行舟出远门,老婆子想着你早些时候受过苦,长身体都比别的孩子晚,如今还在长个儿呢,这一去啊,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便连夜做了新衣裳,免得你长了个儿,现在的衣裳又穿不下了。”张婆婆没有坐,反而将身上挎着的一个布包放在桌案边,打开来让柳十七看。
看清了当中物事,柳十七一愣,险些失言:“这……”
那布包袱是老人自己缝的,年纪大了针脚便不那么密,最顶上是个香囊,压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新衣。料子入手摸着十分舒服,柳十七只稍微一翻,便看出这不止一套,从中衣到外衫,甚至护腕、靴子都应有尽有,鼓囊囊的一大堆。
他眼底一酸,连忙挤出个灿烂的笑:“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张婆婆摆手道:“小柳可千万别这么说,当年行舟、听云出远门的时候,还不是老婆子给做的衣裳。出远门得要新衣新鞋,穿得齐齐整整的,这不是怕你离得久了,冬衣、春衣都备好了——哎,小柳,赶紧把这身外衫脱了,你看肩膀后头都破了洞了,我带了针线给你补补,赶紧的!”
她算得上望月岛中除了师门几人外,与柳十七说话最多的人了,闻言柳十七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连忙把外衫除下,自己则站到一边,将那新衣收拾进了包袱。
张婆婆把这些尽收眼底,连连笑道:“这可就对啦,小柳年纪最轻,这回出去要多加小心,别招惹外面的坏人……”
他听张婆婆说一句,便点一次头,耐心地应了一声又一声,胸口泛起温暖。白天室内没有点灯,窗棂外漏下阳光,东风轻拂,还带着朝雨的腥味。
“哦,对了,差点没想起这一趟的要紧事。”张婆婆补好衣裳,又站起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瓶,递给十七,“小柳,你的药,别忘记带走。”
柳十七接过,双眼又弯成了小桥的弧度:“还是您有心,我真忘了。”
张婆婆微怒道:“自己的身体都不保重,难道还指望日后你媳妇儿给你照顾着么?”
柳十七说不过她,笑着听了许多慈祥长辈的叮嘱,好不容易将意犹未尽的张婆婆送走,他掩上远门,抬头看了眼天光——离出发约莫还有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