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平时和邱居新关系还行的师弟在邱居新下台时就围了过来，看着他颈间的伤痕不免有些不满，再加上平日里对蔡居诚的倨傲性子颇有微辞，此时纷纷声讨起来。
其实不过是小擦伤，试剑台离得远，当时两人间发生了什么，别人都看不太真切。邱居新平时不喜欢解释什么，此时只是伸手拭去了伤口上残余的血迹，摇了摇头表示不碍事。
等周围的师弟们散去后，邱居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蔡居诚离开的方向。
十月深秋，目力所及之处是武当山脉未能融化的寒雪。
赢了我，他看起来很高兴。
邱居新默默地想。
每年十月的名剑大会之后，武当弟子间的气氛都会明显融洽起来，或许是那种考试考完之后的放松感让大家明显话多了起来。
这日大家难得中午聚在一起吃午饭，而且还是围在蔡居诚身边。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二师兄这边除了日常份例外还添了几盘点心，是他偷偷让厨房开的小灶。小菜基本上都是二师兄自己偏爱的，他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每次有小灶，都是些咸味点心，像什么蛋黄酥、肉松饼……
这些糕点多是起了酥的，吃的就是那么一个瘾头，萧居棠嘴里塞着半个酥饼，说话也有些含含糊糊的，“二、二师兄，下次你让朴师叔，多吩咐厨房，做点甜的呗！”
“吃完再说话吧，饼屑都飞出来了，喝口水。”
坐在萧居棠旁边的是郑居和，他有些肉痛地看着最后一块芝麻酥饼被萧居棠囫囵吞枣般吞下肚子，为那块酥饼十分不值。如果他自己手再快一点，饼就不会遭此大劫啊。
“谢谢郑师兄的水！”
蔡居诚敲了敲桌子，瞪了他一眼，道：“有点武当弟子的样子啊，几盘点心就把你谗成这样，要是真让你下了山，还不知道要被谁拐走。”
“我喜欢吃甜的，这里的点心都是咸的，我才不爱吃，就是尝尝！”
“这里一半点心都是你吃的！”
“二师兄才要小心下山被抓走！”
“嘴硬，讨打！”
蔡居诚作势要隔着桌子追过去，萧居棠见状，赶紧跳了起来，顺势往凳子后面一躲，接过撞到了抱着酒坛子路过的宋居亦。
宋居亦吓得连连后退，护着酒坛子就像是护着宝贝儿子。他扫了眼饭桌，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哇，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趁着我去库房帮忙运酒的空档，背着我开小灶！”
“小心些，你运酒怎么运到这儿来了？”郑居和看着酒坛子这样沉，忍不住帮他搭了把手，一同将坛子放到了桌上。
宋居亦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叫苦道：“你还别说，我真是路过，这已经是第三趟了，好像是过几日有什么客人，要把这些酒就搬到待客厢房那边去。这可是朴师叔的珍藏佳酿，可不能又闪失，只能我自己上了。”
蔡居诚听闻此言，突然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
“朴师叔的酒，好像都是西瓜泡酒吧？”
众人齐声质疑道：“啊？”
“我上回去他房里，看他桌上有个本，上面记载着怎么做西瓜酒，说是和西瓜皮与西瓜汁有关，看得我有点反胃。”
宋居亦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这还能喝？香客会不会告我们？”
萧居棠：“我有点想吃西瓜了。”
郑居和：“都快冬天了哪儿来的西瓜。”
宋居亦：“你还别说，我上次听别的香客说，金陵有个卖水果的王大爷，一年四季都卖瓜，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估计是又独门秘笈吧。对了，王大爷好像还有个女儿，年方二八，长得特别好看。”
蔡居诚一脸黑线，感觉这话题有些不对劲，不满地又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散了吧，都给我回房练功去。”
萧居棠还打算垂死挣扎一下：“二师兄，这次你跟邱师兄一起下山，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去金陵帮我买个瓜？”
蔡居诚皱起眉：“谁跟你说我要和他一起下山的？”
“我几天前听掌门和朴师叔商量的时候……呀，是不是说漏嘴了，二师兄你还不知道？”
邱居新？和他？那个手下败将？
蔡居诚心里有点烦，邱师弟这个人他接触得不多，虽然不让他厌烦，平时来请教功法的时候也都礼数到位，从不多说一个字，但这个人怎么说呢，总给蔡居诚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蔡居诚最后把原因归结于邱居新这个师弟太冷了，虽然武功不及自己，但看起来就不好相处。
“我一个人也能下山，谁要和他……”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没等蔡居诚反应过来，萧居棠居然乖乖退后一步，打了个招呼就提前溜走了：“二师兄我去练功了！”
蔡居诚回头一看，来的是邱居新，难怪他溜得这么快。
萧居棠是居字辈里入门最晚的，平时大家伙也都挺护着他。而他对人人都有点敬畏的二师兄不怎么害怕，偏偏害怕那个冷面冰山邱师兄。虽说邱师兄看起来是冷了点，但其实还是挺温和的，只要不触了他的线，一般也不怎么会发火。
“二师兄。”
“怎么？”蔡居诚忍不住端起了师兄的架子。
“掌门找你。”
“知道了。”
蔡居诚话说完了，见邱居新还站在那儿没动静，忍不住问道：“我自己会去的，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有事情？”
邱居新抬眼，只觉得二师兄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至于为什么不太好，他猜不出。
“掌门也找我。”
蔡居诚被这句话一噎，有点气，他一言不发站起身快步走出门，把邱居新扔在了后面。
邱居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正考虑要不要溜回房的宋居亦，意味很明显：二师兄怎么了？
宋居亦眨了眨眼：“二师兄可能想吃秋天的西瓜了。”
第三章
二师兄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不是女儿香，而是一种凛冽的香，就像是雪山间数年来未曾融化的寒雪。孤高而险，未有外人涉足，却让人心生向往。
太阳快下山了，邱居新抱着打包好的被褥和换洗衣物，背着一箱子书，身后还跟着一个帮忙运行李的好心大师兄，就这样看似面无表情地敲开了蔡居诚的房门。
郑居和喜欢穿白，邱居新喜欢穿黑，两人就像是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屋里生着炉火，比较暖和，只在单衣外披了一件道袍的蔡居诚毫无防备地打开门，就见到了冲击性如此之大的一幕，不禁在生理与心理上都冷得打了个哆嗦。
“我说邱居新，你可别得寸进尺！掌门那日让我这段时间多指点你功夫，可不是让你住到我这里来，你想做什么？好啊，那我现在就教你几招！”
武当二师兄气得要回房拔剑了，还好大师兄郑居和在一旁眼疾手快，赶紧把抱着的行李随手一放，腾出手来把对方拦了下来，解释道：“明年正月那场新年祭典太盛大了，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结果人多眼杂混进了奸细，被烧了几处偏殿。在修缮好之前，得先从其它地方腾一些地方出来，老三的住处离那里最近，所以暂时来你这里住几天，不介意吧？”
“介意，我当然介意！”
蔡居诚不耐烦地搓了搓手，把手往袖口里一插。他从小就怕冷，此时在屋外感到一阵寒意，又向房门的处挪了小半步，质疑道：“这么大的武当，还缺我们堂堂三师弟一个住的地方？”
郑居和不好意思地笑笑了，劝道：“掌门和师叔那边也说了，下个月你们俩要下山历练一番，还要代表武当拜访其它武林势力，一路上旅途漫长，借此机会多亲近亲近也好。毕竟二师弟你可是我们武当这辈的翘楚，老三也有不少地方要向你请教。”
蔡居诚看了一眼邱居新。
邱居新：“嗯。”
蔡居诚：“……”
郑师兄平日里以温和敦厚著名，在武当弟子里威望很高，多年来对邱居新这个二师弟也多有照拂。除了朴师叔外，蔡居诚可能就是与郑居和亲近些了，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郑居和见蔡居诚没再说什么，以为他是答应下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聊吧。”
师兄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和这个冰山师弟有什么好聊的？打架吗？
蔡居诚在心里早已腹诽了无数遍，然而却不好意思在大师兄面前发作，只得向着大师兄行了个礼。目送他远去后，蔡居诚这才转身面对着邱居新，打量了对方几眼。
他恍然间还记得邱居新刚入武当山门的那一天，个子还没有如今这么高，比自己还要矮上那么点，而如今，对方已经堪堪比自己平齐，甚至发冠还比自己高了那么点。
当年居字辈还只有他们三个人，蔡居诚自认为对这个小师弟还是很关照的，只不过蔡居诚骨子里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性情在旁人面前也显得比较焦躁，不是特别好相处，所以不可能像大师兄那样无微不至，处处关心。
相处久了，蔡居诚觉得邱师弟也未免太冷淡了，就像是一头养不熟的小狼，有什么事情就是“嗯”几声，对人也都冷着个脸，好像谁欠他钱一样。可偏偏这邱师弟又有着一副好皮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武当上下居然都还挺喜欢他的，包括那冷淡的性子。而邱居新看上去也是不甘落后的人，天资极高，近年来在武当的声望已经隐隐能与他抗衡，当然武功方面还是差上那么一些的。
很多武当弟子都觉得邱师兄练功刻苦，人也稳重，虽然是冷淡了一点，却是个不争不夺的好人。当然，在邱居新眼里可不是这样。
还有许多女香客慕名而来，满武当到处蹲守，只是为了能看一眼邱道长的冰山脸……
有什么好看的？
想到这里，蔡居诚又恨恨地看了几眼邱居新，在心里给他贴了个道貌盎然的标签。
邱居新在蔡居诚的书房里打了个地铺，书房里卧室只不过隔了一层帘子。他安静地借着炉火看书，倒是挺安然自得的。
蔡居诚可没他那么自在了，他独自一人过惯了的，如今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是个人都会不适应。他在床上打着坐，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进入不了入定的状态。火光将邱居新的身影映在帘子上，火苗摇曳，身影也随着晃动，这一切扰得他心烦。
蔡居诚对温度很是敏感，总感觉房间里的温度跟前几天比更冷了些，莫非是今天的炉火不够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