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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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罗晔是好的,他们与罗晔的交流常常是无声的,罗晔写稿子,他在一旁看书,但他确信罗晔是爱着他的,闻寄可以轻松地从罗晔身上得到回应。

    罗晔给他的是一份不需要证据的爱,在他印象中就是这样的。这位大作家信心满满的创建自己的慈善组织,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保护禾远,闻寄也很相信他。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母亲没有求助意思,而他又没有钱,过得拮据,找母亲要买文具的钱都很羞耻。

    又一天在父亲的暴力下,他向母亲求助,只得到那位高贵的女士的一个毫无感情的眼神,他知道,她不是来救他的。然而当他拿着积攒的一点点钱坐上火车,硬座十二小时,跟着人潮来到了罗晔曾生活的城市,望着物是人非的街道,他知道了,罗晔救不了禾远,也救不了他。

    第23章

    “看起来你惹了大事啊,”禾远坐在罗晔的椅子里喝果汁,罗晔几次才摸清他的喜好,喜欢加糖的椰汁,不喜欢橙汁,但爱好浆果,讨厌一切奶类制品。

    罗晔推搡地抱着靠枕,“我就不很懂。”

    “哟,您又不懂什么了?大作家有什么不懂的?”禾远在他的白纸上画五角星,“死线交不上稿子了么?”

    “前一段时间,一个导演给我打电话,问我要《我们的沉默》的授权,虽然我们没有经费,但是他很希望能得到我的授权把《我们的沉默》排成电影。”罗晔眼底挂着厚厚的黑眼圈,耸耸肩道:“但我告诉他,没有钱就不要拍我的电影。”

    “我不觉得你说得有问题,”禾远吸了一口椰汁,又低下头去看罗晔的新小说的开头,“然后呢?你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吧,总要有点胸怀吧。”

    “他把我们的通话录音了,交给了媒体,”罗晔把报纸丢给他,他操控着带轮子的椅子滑倒罗晔床边,这个年代很流行这种带轮子的椅子,禾远很喜欢坐在上面滑来滑去。

    禾远拿起来,一目十行:“什么玩意儿啊,因为这种事生气?说没钱就不要拍还能得罪人,啧啧啧。”

    又道:“看看这黑字大标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当面把咖啡淋在他脸上了。谁能想到就是一句话的问题。”

    “你说来很轻松。”罗晔揉了揉眉心,“但是现在我都要激起民愤了。出版社的意思是让我吃了这个闷亏。”

    “多好的机会啊,”禾远却说,“笨啊,你们,多好的机会啊,幸好你有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救我的机会呀!”禾远的眼睛雪亮雪亮的,“成败在此一举了,你的缪斯就要因为你的行动脱离苦海了。”

    罗晔也来了精神,他从床上跳下来,“要我怎么帮你。”

    “现在是我的自救了,”他转过头,道:“我是闻寄。”

    罗晔一愣,便说:“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联系这家报社的对头,告诉他们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反家暴慈善组织,你需要更多的钱来运行这个组织。”闻寄的笑容几乎是狂喜的,他说:“如果我妈妈看到了,一直被这样科普,我就可以解脱了。”

    罗晔被他身上蔓延而来的悲哀深深的打动了,但权衡再三,说:“我创建这个慈善组织,但我不想让它为我牟利,无论是钱财还是名声,我都不要。”

    闻寄板起脸,斥责道:“你建立了一个慈善组织,如果没有正规媒体的宣传,就算你是好心别人也不敢来好么?能不能有点头脑?有点出息?”

    他说了这些却还是不解气,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回到罗晔面前,双手叉腰,怒斥道:“你以为自己是小仙女么?不吃饭,不喝水,全靠仙气吊着,为什么文艺发展不起来不晓得么?因为当作家赚不了钱!想要赚钱是没错的,想要名声也是没错的!你自己的书里不也写了,拥有话语权才是胜利,沉默的人永远没有正义,不是么?”

    罗晔被他训得怔住了,摸了摸鼻子,说:“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不仅应该说我要赚钱,我还要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我需要钱。”

    “而且有钱才能帮助更多的人,知道了么?”闻寄恨恨道:“假清高!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

    罗晔哭笑不得:“那话不是那么用的。”

    “在我这,就是这么用的,因为我有话语权。”闻寄瞪了他一眼,就去喝桌子上的椰汁润喉,半晌,他转过身,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闻寄不是故意这样凶的。”

    罗晔立刻接过他的话,“不,他说的很对,是我假清高,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

    禾远茫然道:“但是这话不是这样用的。”

    “是我这个作家混淆概念,是我的错,”罗晔用力地抱住他,“我会救你的,不懈余力地去救你。”

    禾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是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让我解脱的。”

    罗晔犹豫着蹭了蹭他的鬓角,禾远哈哈哈地笑了出来:“太痒了,你胡子该刮了哈哈哈。”

    他想,或许因为他该改变了禾远的未来,所以,禾远可能会找不到那面镜子,这样他们就永远也见不到了,他吻了吻禾远的发梢,将之当做最后一吻。

    我的爱人啊,没有我的未来也要用力地爱着生活啊。

    禾远四十多的某一天

    他坐在沙发里吸烟,小心翼翼的,沙发是买来的二手沙发,上面的套子是卖家母亲织的,因为家里再没有合适的东西用这个套子,便很惋惜地送给禾远了。禾远很喜欢这个手织的沙发套,当卖家告诉他那是他母亲亲手织的时,他对于这沙发套便有了一种敬意,虽然家里的装修和这沙发套并不搭配,但他还是固执地没有将之换下来。

    电视很新,是他新买来的,现在在播放阿尔帕西诺的《魔鬼代言人》,二十多岁时看的电影,现在他还很喜欢,但年岁大了,总会悟出一点别的。

    比如他总觉得自由意志是个糊弄人的玩意儿,他的反抗是无力的,他所有的豪情傲骨都磨灭了,命运就是划了一道线,让他从出生走向自己的生命尾声,一切都被计算好了,他的磨难也没有意义,他的爱,他的恨,他无声的尖叫,最后都沉默在岁月里。

    想想是一件挺吓人的事。

    报纸里说他是个年轻的慈善家,是个‘吃三顿饭的康德’,但他自认没有这样的高度。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去做的事情,他不能在看着有人想自己一样了,他有自己的罗晔,别人可没有。

    书籍的设计他很多年不做,已经有些手生了,但是他承诺过,他告诉罗晔,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会写在一起,所以他会做下去。

    怪浪漫的。

    无人可知,沉默的浪漫。

    报纸上刊登的一则消息的还原:

    “我很高兴这么快就能帮到罗晔先生,是的,创办反家暴组织的罗晔就是罗晔先生,我也非常惊讶,我当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我联系了他,他立刻就帮助我打赢了关系,抢来了孩子的抚养权,”女子泣不成声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好心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感谢他,如果让我和我的孩子分离……不,想都别想,我做不到!”

    记者递过纸巾:“好了好了,女士,现在已经没有人跟您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了,您已经安全了,您的孩子也会在您的抚养下成长。”

    女士擦了擦眼泪,抹花了脸上的妆容,但她却破涕为笑:“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影响拍摄了,不好意思,真的太不好意思了,但是我要说,罗晔先生绝对是一个好人,他无偿地帮助我打官司,帮助我联系工作。说来惭愧,自从我生了孩子之后,我就一直在家里做一个家庭主妇,整整三年没出来工作了,是罗晔先生和他的助手鼓励我重新步入社会的。”

    记者:“您确定,您说的罗晔先生就是作家罗晔先生么?写《我们的沉默》的那位作者。”

    “是的,他承认他就是,我们有一张合影,我已经交给报社了。”女士说:“看到另一家报社斥责他见财见财眼开,没有文人风骨,我真的觉得非常惊讶。反家暴慈善组织的运营是一个巨大的投入,我认为他有财政问题也是可以想见的,据他透露,目前只有一位女性企业家赞助他的活动。”

    记者:“只有一位女性企业家?”

    “是的,”女士肯定道:“因为没有人相信他,所以开办的很困难。”

    记者:“真想不到,事情还有这样的翻转,别有用心的记者污蔑了先生。”

    “是的,”女士又哭了起来:“我没想到自己可以拿到自己孩子的抚养权,但是我拿到了,怎么会有人中伤他这样的好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而且他的帮助是完全无偿的,没有要求我后续支付任何的钱财,当一切都结束了,他只是告诉我,‘好了,我跟你去接你的孩子回家,帮你搬搬家具。’我都不敢想象。”

    记者:“还有其他被帮助的女性么?”

    “是的,还有,但是我是第一个与咱们出版社取得联系的,我相信咱们出版社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好结果的,我们不能让自己的恩人蒙冤,”女士点了点头:“而且我们要让所有姐妹都知道这个慈善组织,让所有姐妹不要对家暴有容忍之心,是有人时刻准备帮助你从地狱爬出来的。”

    记者问到:“你愿意说一说你的故事么?”

    “是的,我怎么会不愿意,我本来有一份工作,但是为了相夫教子,在我怀孕后便辞职不干了,起初我前夫对我还好,但后来愈发冷淡,甚至拳脚相加……”

    罗晔关了电视,心中默念:“别了,我的缪斯。”

    第24章

    齐峰觉得罗晔是个怪人,沉冤得雪后不宴请宾客反而想着写什么封笔之作,他就像失了魂,脊梁骨也从肉体中抽了出去,一天整天枯坐在书房里吸烟,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一位著名导演的工作室联系了编辑部,陈姐打电话给他,听着被香烟弄坏的嗓音,险些没有认出来他。

    封笔之作的开头他如何写也不满意,他要写一位精神孤独的作家,作家虽然父母健在并且非常支持他的写作,但他的父母并不是他写出作品的力量,每晚十二点他会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房间里,这个少年才是他的缪斯,他穷尽一生想要描绘的对象。

    笑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神经质的少年也有自己的故事,少年生活在家庭暴力严重的家庭,他母亲是个活死人,眼珠转起来木愣愣的,因为生产上的痛苦而拒绝与自己的孩子对话,至于他的父亲,是个在家中称王争霸的暴君。少年与作家约定了要逃出去,晚十二点他们骑着猫跑出去,可天亮了作家就像露水一样蒸发了,少年人只得失落地返回家中,为了不使作家失望,他假装自己已经逃出去过上了新的生活。

    作家因此而感到快乐,他眼中满是伤痕的缪斯刺激了他的创作,而宛如燃尽生命一般的绽放后,少年人选择了自杀。

    作家震惊得无以言表,选择创办一个反家暴慈善组织,他改变了历史走向,他的缪斯得以活命,当他白发苍苍时,他年轻的缪斯走向他,眼神干净,无忧无虑,但再没有那种矛盾而宽容的气质。

    作家知道他救了这个孩子,但杀死了自己的缪斯。

    一脸病容的罗晔把这个故事说给齐峰听的时候,齐峰震惊的许久,他问:“为什么是他杀死了自己的缪斯?他救了那个孩子。”

    “他的原生家庭不可抗拒地塑造了他,每个人都在被自己的环境塑造,你之所以是你自己,都是因为过去的记忆以及由过去记忆引申出的自我与畅想,就像阿兹海默患者,当他们失去自己的记忆能力与记忆时,作为一个社会人,他们已不再是自己。只是其他人固执地将自己的语境强加在患者身上而已,是语言的魔术。”罗晔又点了一支烟,齐峰觉得他成了神龛里供着的佛陀,不吃不喝闻着烟火味就能慈悲众生。

    齐峰道:“你当个作家可惜了。”

    “当作家有什么可惜的。”他咳了两声,咳出血来,挺吓人的,“明天我去医院看看,别是结核病,如果是,怕要连累你也去医院隔离。”

    齐峰把自己皮包里的手帕纸也递给他,说:“结核病?你现在倒像是得了肺痨的人,是不是前胸还痛?”

    罗晔想了想,点点头,他眼窝深陷,黑眼圈显得面色灰颓,“有些疼。”

    齐峰冷笑道:“你要是把烟停了能好一大半。”

    “不太成,我……我停不下来,我一停下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杀了他,我……”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要写我的最后一本小说了,我必须写给我的缪斯。”

    “不当作家了,你就去做个哲学家吧,哲学蛮适合你的,刨根问底的,迟早有一天把自己逼疯了。”

    罗晔抬起头,凝望着齐峰,忽然笑出声来:“你们都问我,《我们的沉默》是不是真实的,但我把这本书的构思说给任何人听,没人当真……没有一个人,问:‘先生,这是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