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饬雷引二
门外忽然亮起一阵金光,接着便传来刀兵之声。舒抑英眉一凛,杀气陡生。
独施需要集中精力,嘈杂声让他有些恼火,大声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无人应他,守在外面护法的弟子们竟都在专注地破除舒抑设下的结界。
舒抑心道不妙,定是那姽婳给众人施了幻术,却无奈此时正值洛凡心的饬雷引将出未出之际,他虽愤怒却半步都不愿离开,生怕一个没盯住便会出什么岔子。
独施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既担心这不争气的妹妹真的捅出个大篓子来,又担心舒抑一个不留情就把她给弄死了,便对着孤影道:“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边交给舒二公子!”
孤影即刻会意,没等舒抑答应就率先撤了功,令其不得不赶紧接替上来,一边继续操控蛊虫,一边设法凝住那层护体真气。
孤影拦在门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三妹这是做什么?”
姽婳自然不会抽出工夫来答问,只管挥动衣袖,绘一幅百兽食人图,众人哪敢不拼命抵抗,只听刀剑铿鸣声四起,一盏茶的工夫过去,结界终于溃散,众人袭向孤影。
独施听见了身后孤影动手的声音,顿时勃然大怒,一边精雕细刻似地转动自己手里的小尖刀,一边喝道:“大逆不道的东西,你竟然令人袭击自己的二哥?!”
想来姽婳早已对这种呵斥烂熟,并没作任何反应,倒是孤影的声音又从面具下传了来:“大哥且自专注,三妹伤不了我。”
独施应声。
像有千万根细线扯着,那饬雷引发出暗红的光芒,牢牢裹住幽蓝的灵根,怎么都剥不离。稍一滑动,饬雷引就会挟着灵根反弹回去,红光则漫进蓝光中,融成一股黑流。纵使洛凡心已经昏睡不知,却还是经不住一阵激烈的颤抖,想来梦中也能感觉到痛楚。
姽婳指尖绕动,红了眼的众人开始调转目标,纷纷朝向舒抑而来。舒抑身形未动,发丝发带却随同衣摆袖袍蓦然飘起,周围白光倏地闪了一下,如同一道夺目的日晕,将一圈人都震了出去。
独施额上冒出一层白毛汗,原本还想试一下能不能单独把饬雷引剥出来,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他言道:“我现在要切断灵根,你一定不要分心,控制好真气,凝一道灵力来吊引。”
孤影对上姽婳,兄妹之间的过招总是诸多顾忌,各自都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又都不想伤到对方。孤影不解:“三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姽婳凌空而起,一道白练从袖中钻出。
意识不清的众人从地上爬起,拾起刀剑再次扑了上来。舒抑移开左手,往生剑灵第一次脱离他的血肉,闪着白光从掌心飞了出去。只这眨眼功夫,蛊虫脱离了控制,汩汩鲜血又开始涌出,舒抑赶紧回神。九凤飞云扇盘旋至半空,二十三根扇骨亮起冷光,舒抑的灵力像山洪倾灌,奔涌着汇入其中。
往生剑灵划出一个安全范围,任谁迈进一步就毫不留情地穿刺过去,明明没有实体却与那些刀剑碰出铮铮之声,仿佛在为护住了主人而自鸣得意。
孤影接住白练一端,那白练像条狡猾的毒蛇,四处游回磨转与对方周旋,忽又伸成一道横空天阶,姽婳踏阶而上,一个翻跃便抓住了孤影的双肩,转而旋至他身后,企图点穴挟制。
独施目不转睛,他的瞳孔随着周围光芒的忽明忽暗而扩缩不定,但手底下却稳如泰山,丝毫不受影响。若说修行之人自身为一株大树,其源必为胸腔中的一把灵根。当初百里掣从苍行止遗体中剖出灵根的举措是相当粗暴的,对着活人却万万不能如此,否则再灌十碗迷魂汤也能痛死在梦中。好在洛凡心的灵根和饬雷引正同时受到扇骨的吊引,绺绺须根清晰分明,下手也方便许多。
独施放下小尖刀,转而执起一把精巧细长的黑金剪,黑金剪事先以灵流淬炼过,竟与洛凡心的灵根相护呼应。根须悠悠招摇,似是含情脉脉,欲说还休。独施极尽小心地避开那些交错的经脉,对灵根却毫不留情,尚未听见意想中的“咔嚓”声,根须已然条条断开。
往生剑灵的防御圈缩小了一些,嘈杂声已近在耳边,守在玉石床边的两人均是脸色苍白,一个是灵力严重透支,一个是精神高度集中,谁也不比谁好过。
丑时已至,饬雷引的红光不再像先前一般黯淡,裹得灵根愈发牢固,渐渐将蓝光尽数吞没,变为一颗黏连了根须的血珠,看起来像个恶毒的肉瘤子。
独施用袖子擦了把汗,言道:“情况不妙,饬雷引抓得太密实了,吊引力度不够,孤影过来帮忙!”
然而孤影被姽婳缠住,此时根本脱不开身。若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独施一般了解孤影,那必然是姽婳了,她从小是同这个二哥一起习武练功的,深知如何克制他的功法,便以白练作引,以奇快的速度干扰他的判断力。孤影目不能视,只能凭借周围的气流出招,姽婳则在一旁以静制动,时不时地袭出一道掌风,伤不了他,却能稳稳地牵制住他。
独施气恼不已,对着姽婳骂道:“你这冷血无情的东西,仗着你二哥舍不得打你是吗?!”
舒抑再次缩小了往生剑灵的防御圈,将更多灵力灌注于飞云扇上。只见扇面忽地一收,随着幽白的灵流开始快速旋转,将那些已经断掉的灵根吸向上方,为独施留出了更多视野。
“成了!”
整整一个时辰,上千根须全部剪断,与之缠结的经脉分毫无损,独施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舒抑却不能放松,随着灵根的完全剖离,那些存留在体内的断须失去了依存的根本纷纷开始枯萎,灵流也在急剧外泄,稍不留神就要冲破经脉,活下来也会变成一个废人。此时洛凡心的身体已经爆出蓝光,舒抑不得不一心三用,一边操控往生剑灵对抗那些袭击者,一边操控蛊虫去截堵灵流,一边还要调整真气,令洛凡心周身那层气膜与自身真气融会贯通,辅助阻抑灵流的暴泄。
独施将刚刚剥离的灵根和饬雷引放在一樽特制的冰鉴中,本想让灵根再延长些寿命,谁知饬雷引离开了肉身之后愈发嚣张,似乎是在做垂死挣扎一般,拼命往灵根里浸渗。独施当然知道这饬雷引并不会随着灵力的消散而失去生命力,只会逐渐进入最初的深眠状态罢了。他眼睁睁看着这邪恶之源正借助灵根之力逐渐凝缩,自己的药石医理却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他忙道:“舒抑,灵根马上要被饬雷引吞噬殆尽了!”
舒抑双臂微颤,洛凡心身体里残存的灵力尚未止住暴泄之势,他已自顾不暇,只得回道:“先别管它了。”
独施真的没管,当然想管也管不了,他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连真气该怎么调动都不太明白,又如何来阻止饬雷引?暴殄天物似地叹惜之后,他翻出了一只精巧的锦盒,将那已经凝成硬丸的饬雷引装入其中,迎着光亮一看,是黑里透着红的颜色,果然邪恶!
就在此时,一个清瘦娇小的身影迅捷闪过,眼前的饬雷引连带锦盒忽然就消失不见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已经被拎着腰带凌空举了起来。
那些被施了幻术的弟子们随着一声长啸转醒,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顺风而去,接着便是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追了出去,终于在三十步之后将其稳稳接住。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不明白眼下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姽婳趁机消失在门外,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追赶,却听舒抑命令道:“别追了,速把白芨找来!”
门外有人回话:“二公子,白首领他……他昏迷了,就在门外呢。”
舒抑暗叹一口气,心知就算立即把他弄醒了去追也追不上了。所幸现在洛凡心的灵力已经不再暴泄,周身的蓝光也逐渐黯淡,再坚持一会儿就可大功告成了。
孤影将独施带了回来,前者下颌微敛,似乎有些惭愧,后者则是怒发冲冠,不停地咒骂自己的胞妹。末了说道:“现在饬雷引被她抢走了,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去。”
舒抑:“你们的三妹另有奇遇,她自己留着饬雷引无用,却能拿它来换取别的东西。二位不妨想一想,她想要换什么?”
独施和孤影皆是一怔,互相“对望”一眼,心中似乎各自了然。
舒抑收了功,往生剑灵和飞云扇也纷纷回到他手上,一个藏回血肉里,一个钻进衣袖中。他长舒一口气,走至洛凡心面前仔细查看,确认一切安好之后才放下心来。
独施的手法不似他的手背那般粗糙狰狞,洛凡心胸前那条窄缝被缝合得细密精致,又是顺着从前在举目崖下自留的那道刀疤切开的,想必恢复之后并不容易看见……
舒抑抱着洛凡心,极尽温柔地将他放在床榻上,正在替他盖被之时白芨走了进来。
舒抑:“醒了?请凌医师看一下吧。”
白芨神色微滞:“不必了,是我把自己拍晕的。”
舒抑浅笑:“我以为这招只有无忧愿意使,怎么,连你都过不了幻术这关?”
白芨赧道:“最近体力不济,差点着了道,与其跑进来给你们添乱,还不如先把自己拍晕了。”
那边罪魁祸首的两个哥哥说不替妹妹内疚是不可能的,纵然独施脸皮够厚,看着这烂摊子也颇觉头疼,便主动道:“还是给你看一下吧,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本身好像就有点缺心眼儿了……”
许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心情大好,舒抑没忍住一声嗤笑。
白芨哼道:“你还笑得出来,看你的脸色也离死人不远了。他怎么样了?”
舒抑:“没事了,虽然没了灵根,好歹还有条命。无忧本身就有姬氏血统,残存的饬雷血对他构不成威胁。”
白芨:“嗯,皮肉伤好得快,过不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只不过没了灵根一时肯定难以习惯,还得你好好安抚。唔,反正你也乐意干这个。”
舒抑:“那是自然。无忧才二十几岁就已将别人五十年的苦难都体味了一遍,我必须将他捧在手心里。不,就算他是仙境瑶台上长大的,我也要把他捧在手心里……”
舒抑自己不觉得,旁人听了这话却是瘆得慌,白芨搓了一下手臂似乎在捋平那些乍立的寒毛,言道:“小雪还在房里睡觉,我该去看看了。”
说罢转身就走,整个过程根本就没搭理过独施。
堂堂神医主动要给人看诊竟还被无视,舒抑面带揶揄,独施欲辩无词,忿忿地甩了下长袖,没听见那能消气的簌簌衣响,这才发现衣袖都还绑在上臂上呢。
孤影为他解下衣袖,劝道:“大哥身为医者自然知道平心静气方为修身养性之道,不该时常大动肝火。三妹的事我有责任,她既是借口寻我而来,我又不曾提防,这才害得洛公子陷入险境。如今饬雷引被她拿走,理当由我寻回,”他转向舒抑,“孤影必不辱命。”
舒抑倒不大在意那饬雷引了,他直觉这北幽岛或许不久之后就会重新面世,义盟的这场考验在所难免。他望向躺在榻上的那个人,心海里漂荡的是一艘所向披靡的战船,只要旌旗上那个名字不褪色,他这艘战船就永远不会畏惧。
管它翻江倒海,我自乘风破浪。
万念这只煞
洛凡心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舒抑,等看见舒抑从屏风外头转进来时他才想起来去感受一下自己的灵力——荡然无存。
胸口还有些痛,浑身也没力气,他苦着一张脸叹息道:“没了,好空虚。”
舒抑帮他揉了揉四肢帮助活血,安抚道:“只是暂时的,等你体内的饬雷血全都排出以后就可以植入新的灵根了。”
洛凡心脸色更愁苦了:“岂不是还要再剖开一次?哎……我这胸口还能看吗?”
舒抑:“能看,好看得很!独施拿针的手法堪比顶级的绣娘,给你缝得可好了!等你不疼了之后就能看到,一定会想着再让他缝几次的。”
洛凡心失笑,忽又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皱了下眉责备道:“净瞎说!他就是能绣出浪花来我也不想再让他来一次!倒是你,这张嘴可以找他缝起来。”
舒抑拿了他的手放在唇畔流连:“缝起来了可就不能说话哄你了,也不能亲你了,也不能舔……”
“闭嘴,”洛凡心忍不住羞赧,剜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正行了?从前觉得你是挺端正的一个人,现在越发没羞没臊了……”
舒抑轻笑:“人不都是这样么,就像野兽一旦尝过生血的滋味,就会觉得精烹的熟肉都是没滋味的,人要是尝过爱人的滋味,就心心念念想多品几口,旁的滋味再也咽不下了。我心里想你,想天天品尝你,就忍不住要说些话来逗你,看你脸红就会觉得心痒,听你骂我也觉得充实满足。”
洛凡心呵呵笑:“……你就是个变态,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吧,我现在都重伤卧床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些龌龊事呢?”
舒抑满脸委屈:“怎的又说这事儿龌龊了?男欢……男爱,天性使然,这是一件美事!况且无忧这么好看,晴天有晴天时的好看,雨天有雨天时的好看,健康有健康的好看,病了也有病时的好看。你不知道,你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我的目光,你长成这样分明就是故意来勾引我的,我能忍的话还算男人吗?”
洛凡心气笑了:“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这一耙子把我打的……诚恳地奉劝你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别老眼馋旁人!没事儿的时候照照镜子也是一样的,舒二公子的皮相谁人不夸啊。”
舒抑冷眉峻目:“那无忧也夸吗?”
洛凡心语结:“呃,我没夸,我夸的话只会夸你,我家小清在我心里是一顶一的英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