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凡心:“能看见吗?”
舒抑未答话,少顷之后拉过他的手,沉声道:“自己看看。”
话音刚落,舒抑的灵力便与洛凡心的沟通上了,一白一蓝两道光芒在幽暗的马房内闪烁不定,光亮忽强忽弱、忽明忽晦,渐渐像树藤一般纠缠在一起,待终于稳定之后一个画面现在了洛凡心的眼前。
万籁俱寂的深夜,房中忽然出现轻微声响。烛火刚亮,就见一个手执乌青宝剑的人正朝着自己逼近,那人双眼露出轻蔑又狠辣的光芒,嘴角上扬,额上一枚火红的胎印像是吸了血的闪电一般骇人,而那把剑在他手中微微震动,细碎的泠泠之声传来,像是在享受肆意杀戮的快乐。血光闪过,喉间忽然一凉,似乎马上就要传来钻心的疼痛。
就在此时灵光的连接断开,光芒逝去,洛凡心惊魂未定。
他望向舒抑,手心冰凉:“是百里清……”
舒抑再次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搓了搓,传去一些温度:“不是百里清,此人也会易容术。”
白芨问道:“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洛凡心定了定神,答道:“有个武功极高的人易容成了百里清的模样,当然,也只是脸像而已,体型还是不一样的,这人没有那么好的身材,个头也不够高……”
舒抑咳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
洛凡心接着道:“看着至少是个中年人,他拿着往生剑来到此处杀人,舒抑探到的就是被杀之人被割喉前的记忆。”
小雪:“嗯?可是此人并未被割喉,而且还活着。”
洛凡心转向小雪:“被杀之人,不是他。”
白芨:“你的意思是,舒抑在他身上探到了其他人的灵识?”
洛凡心忽然留意到地上的那柄利器,正是方才这人一直握着的,因为肩关节被卸掉才终于脱手落地。他走过去捡了起来仔细观察——像是一根铜质发簪,但柄端已经断掉看不出花纹,只剩一小根枝桠状的凸起残留。
他一下便认出来了,惊道:“这是铜榄枝!虽然只剩一点点簪柄可瞧,但我确定它是!霍家外室弟子簪铜,此人莫非是霍家弟子?”
白芨:“虽然没穿门服,但从他的本能反应来看,使出来的确实是刀法。只是,一名簪铜弟子怎么功法这么霸道?”
舒抑:“大概是受体内怨魂的操控。一般的怨魂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占据活人的肉身,况且这个人大小也是个有修为的。他人还没死,但神智全无,是有人使用了某种术法将怨魂封在了他的体内。亡魂的怨念都来源于自身的冤屈,他看到的永远是被杀之前的一幕,致使他操控这具肉身时都是在反抗和攻击,戾气深重。”
洛凡心:“你这么说的话我有点印象,这可能是一种名为‘死灵将’的炼魂秘术,将含冤的死灵封在活人体内,炼成不知疼痛、无所畏惧的活死人。他们的主要作用就是攻击,活人变成武器,凶残无比。只是这秘术……”
小雪:“难怪姜氏、严氏一百多口的魂魄全都没了,看来行凶之人还懂得物尽其用。”
洛凡心:“虽然这个人十有八九是霍家的弟子,但若还有救的话最好还是救一下,要是他能恢复神智,说不定可以给出一些答案,甚至指认出凶手。”
白芨:“我试试。”
白芨伸手置于这人的头顶,一道鎏金的光芒从他手心泄出,直直往其七窍中钻去。此人喉中又开始了“咔咔、咔咔”的咳声,没多会儿便开始抽搐,两眼上翻露出狰狞的眼白,口中有黑气一汩一汩地往外冒。
“啊——”尖锐的嚎叫声划破天际,几人纷纷捂耳后退,随着浓烈的腥臭味传出,那人口中竟然冒出一大团黑气,逐渐凝成了一只手的形状,五指张开牢牢扒住了他的下巴。
“咔吧”一声响,明明是一团黑气却好像骨骼错位一般,那只手转了个方向朝此人身后伸去。
洛凡心:“它想撕掉定身符!”
白芨再次转至旁边,手中灵光更盛,那只鬼手原本牢牢扒附在肩背上,此时竟生生被吸了起来,指节不断扭曲,极力挣扎。舒抑也移了过去,长袖一挥潇洒从容,白光烁烁如日如月。
洛凡心抿着唇,不适时宜地兀自偷笑:舒抑就是舒抑,怎么都好看!
很快,那只鬼手就撑不住了,在被拉至三尺长时蓦地断裂开,那名弟子吼出“呕呕”的声音,又有一小团黑气从他嘴里泄出,与那截黑手融合之后便倏忽消散了,其余的则缩回他腹腔中。
洛凡心默默将金羽符收回袖中,喟叹道:“没想到这秘术如此邪性,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小雪站在一旁抱臂观看,提醒道:“我看这个人也快不行了。”
白芨探了探他的脉,又汇入一道灵力进去,少顷言道:“的确快不行了,气若游丝,心神魂魄全都大损,不一定救得回来。”
小雪再次捡起白芨的手指,翻来覆去擦了个遍。
洛凡心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他道:“咳,死马当活马医吧,总也得试试。”
舒抑:“嗯,带回舒家再说。”
洛凡心:“我还是有所疑虑,以霍沅的残暴,使用自己门下弟子做试验炼死灵将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姜门那么多亡魂都被他控制住了,为什么唯独这一个没看好,竟叫他又回到了这里徘徊?”
舒抑点点头:“没错,倒像是有意为之。”他转向白芨,“白芨和小雪明日将这弟子送往舒家,相信神医会感兴趣的。”
白芨:“你们呢?”
舒抑:“我们去霍家。”
无巧不成书
中陆南域分两州,一条水系贯东西。往东流入东澔海的是汾水,往西汇进西涟海的是稽水。稽碌城姜门在稽水之北,霍家在稽水之南,两家遥遥相对,隔水分治。原本两家是衣带远亲,共同保了稽水地区多年的和平安宁。后来霍家势力不断壮大,整个南域的小门小派几乎都被收入麾下,姜门也变成了其下附属。
舒抑道:“蛮曜族就在南域之南,中间隔着荒原戈壁作为分水岭。”
洛凡心支着下巴耐心地听着,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那霍家倒是离蛮曜不远,要想有个琴瑟和鸣也容易得很嘛!”
舒抑笑道:“无忧,琴瑟和鸣是说夫妻的。”
洛凡心眨眨眼:“霍家是夫,蛮曜是妻。妻要夫往东,夫不敢往西。无忧是夫,舒抑是妻,舒抑要无忧在下,无忧不敢犯上。哎,吾命苦矣!”
舒抑大笑。
洛凡心:“吾妻,想吃点什么?为夫下去给你买上来。”
舒抑摇摇头:“你若要因为吃喝的问题离我而去,那我便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
洛凡心啧啧慨叹:“惟舒抑与小人难养也!”
“嗯,”舒抑调侃道,“那是因为无忧没养过女子。”
洛凡心:“好,那我去寻觅寻觅,若是遇到中意的女子便带回来,看看是舒抑难养还是女子难养。”
舒抑笑而不语。
洛凡心:“我真去啦?!”
舒抑阖目打坐。
于是在稽碌城黄昏的街道上便出现了一位夜明珠一样的年轻公子,他走路带风,笑容带光,清润无暇,晶莹剔透。
就在灯火初上的时候,一辆马车忽然疾驰而过。赶车人虽然身着便装,态度却极为嚣张,即使在人潮聚集的闹市街口也不曾减速,反倒骂骂咧咧地驱赶众人。
洛凡心正在摊前仔细瞧着一把精致古朴的铁壶摆饰,没留神后面这辆宽大的马车正快速接近,待他察觉到风起时已经躲闪不及,只得旋身一跃翻上了赶车人旁边的位置,倒把那凶神恶煞的赶车人吓了一跳,速度却仍然不减,一边怒视洛凡心一边往前赶路。
洛凡心先是有些怔然,他半蹲在帘前的姿势倒也潇洒美观,只是不明白这车夫是想把自己这个半路飞来的陌生人往哪里带去。
两人就这么干瞪眼了几个数的工夫,正打算教训他几句再下车算了,谁知车帘一阵翻卷,车厢中出现了一张令他终生难忘的面孔——霍霖!
霍霖自然也看见了他,脸上陡然浮出惊愕的表情,旋即便转为万分的惊喜加一丝的错愕,还有难以理解的兴奋和怨毒。多重情绪糅杂在脸上,导致他映在旁人眼里的形象就是两个字:变态。
洛凡心的情绪就很好解读了,他非常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没有动怒,没有即刻抽索相向,而是施施然进入了马车厢,正身落坐在厢侧。
他笑着问:“霍大少这是要去哪儿啊?”
霍霖抹了下嘴角,眼中尽是无可掩藏的精光:“去一个好地方。你果真没死……”
洛凡心笑笑:“老天爷厚待我。”
霍霖哈哈笑了起来:“不,是厚待我!”
他伸手摸向腰侧,忽然抽出子母刀朝着洛凡心挥去。
洛凡心早有防备,车厢虽大却不方便使索,他只赤手空拳地格挡,甚至连金羽符都没用。车厢内挥刀也并非易事,刀刃砍在车身的声音笃笃作响,赶车人在外面喊了一声:“大少爷!”
霍霖冷哼,回道:“无事,继续赶车!”
马车行至郊外终于停了下来,随着“轰隆”巨响,车厢四分五裂,车内两人纷纷飞身落地,一人继续挥刀出袭,一人则抽出腰间乌蛟索回击。
几十个来回之后,霍霖的子母刀渐渐势弱,他非常识时务地拉开距离,转身朝前方一处园子奔去。洛凡心紧追而上,金羽符出袖,攻击令下,赫然一道耀眼的金光闪现,随即符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只金鹤。金鹤跃然腾空似在引吭长鸣般,认定了目标之后便一往无前地飞了上去,如同利箭飞矢,直指霍霖的后心。
霍霖正在飞奔中,察觉到身后劲风飒飒立即回转躲过,复又执刀同飞鹤搏斗,刀身划过之处金光似被撕裂开,金鹤却不退缩,执着地与其纠缠。两枚暗镖猛然从刀侧飞出,金鹤挥翅闪过,翼下秋风忽起,堪堪截住了暗镖的势头,又一阵翻卷转换了方向,将暗镖甩了出去牢牢钉入旁边的石缝中。
趁此机会,霍霖手腕翻转,一刀破空直劈至金鹤身上。这一招杀得漂亮,谁知金鹤被一劈为二时竟真的化成了两只,再次闪动羽翼朝霍霖袭去。霍霖怒气暴涨,他将子母刀横贯在前,浑身真气陡然激荡开,四周形成一圈模糊不清的气浪,他大刀阔斧往前斩去,气浪竟随着两枚新的暗镖一起甩出,钉住了金鹤。
金光豁然溃散,金鹤消失不见。
未及庆幸,突然“嗤啦”一声响,霍霖只觉得自己胸腹部一阵痒麻,再回神时即是刺骨钻心的疼痛,原来洛凡心已经追至跟前,乌蛟索抽在了他的身上。
霍霖“噗”地吐出一口血,心道这一下竟给自己的内腑都震伤了。他看了一眼身前被抽裂开的锦衣,阴恻恻笑着:“小仙君这是在报当日撕衣之仇么?如此心急,如此热情,本少爷很喜欢!”
洛凡心冷哼一声,正待再次挥索,霍霖却突然朝着地上摔了一颗丹丸,带着诡异奇香的浓烟瞬间涌出,洛凡心只能掩住口鼻后撤。再回望,浓烟之中竟还裹挟着黑气,阴息极重,竟是一只恶灵!他立即召出琉璃狮兽,将这还未来得及作恶的阴灵一口吞进了腹中。
洛凡心鄙夷:“阴邪小人,净使阴谋诡计。”
霍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抹转瞬即逝的青色掠进了前方的楼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