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坚持吹了一会儿,发觉执着叶子的手上有些黏糊糊的,摊开了一看,这叶片断裂处竟慢慢渗出了乳白色的汁液。
洛凡心舔了下嘴唇,苦的。
“不会有毒吧?!”他赶紧扔了那片叶子,嫌弃地嘤咛了一声,“看见黑鸦真的没好事。”
俗语言“好事不灵坏事灵”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洛凡心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这一结论。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便打算回去好好洗洗手漱漱口,可没走几步就发觉头开始晕了。
“完了,中毒了!”他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但手抬起来还是没舍得。又试着运了下功,真气凝滞受阻,毒素差不多在内腑各脏器间开始串门了,不下热锅里煮一会儿的话根本逼不出来。
洛凡心缓了几口气便赶紧往回走,遇见一棵树就得上去扶一会儿,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踩着舒抑的玄冰在天上飞呢。
“舒抑,我恐高了,我得去平地上站一会儿。”他眼前有个穿白衣的人伸手扶住了他,眼睛明亮却有点慌张,个头不大高,洛凡心忍不住笑了一声,“舒抑,你缩水了,谁把你洗成这样的?”
穿白衣的少年顿时哑住,微红着脸朝那边的人群唤了一声,随后洛凡心便透过沉重的眼帘看见一个身形很高的白衣人朝他走了来,大剌剌的笑容挂在脸上似乎分外开心,叫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他听不清这人讲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对周围一群人交代了什么,就见这群白衣的小个子像糯米糕似地散了出去,有的朝演练场方向,有的朝经纶殿方向。
洛凡心费了好大劲终于挤出片刻的清明,知道这事肯定要被通报给那位日理万机的林掌门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将几个模糊乱晃的身影重合在一处,发现身边一个嘴角快扯到了耳朵根的就是讨人嫌的三师兄,另一个“缩了水的”是箬恒。
“干什么呢?别去找子昱,不就是中了点毒么,”说着说着这点难得的清明又随着目光四散开来,他脑海中闪过什么念头嘴里就跟着秃噜出来了,“药囊在呢……我嘴是不是肿了?别劝我,我说不吃是真不吃,吃多了嘴麻……”
“你吃什么了?”季谨言按上他的腕脉发现他是中了毒,毒性不深,只是入口之毒需要用药,运功逼毒作用不大。他难得稍微正经一点,嘴角的笑意却不减,“你好好想想自己吃了什么,你师兄我可不是老太医,你得说出来我才能给你找药。”
洛凡心听见问话艰难地抬起头,迷迷糊糊看见这家伙还在笑,一口气闷在胸口竟生生叫他又扯回了一点意识,控诉道:“你这丧良心的三师兄,看见我受苦你就开心!我,那草,有毒……”
季谨言架着他往卧房走:“草?你吃了什么草?”
洛凡心再次陷入混乱:“别在那边玩,快回来,林子里危险……不不,别回来,伏笙你快跑,快跑,别回来……”
箬恒望了望他这小师伯,松鹤岭上各处的植被都在他脑海里快速闪过,最后有一种遍地都是却从没受人关注过的小草定格在他眼前:“三师伯,估计就是咱们岭上四处都种的防蚊虫鼠蚁的小草,名叫络石藤,其实是一种药草,但一般药草都带点毒性,就看怎么用了。这络石藤也叫软筋藤,若是汁液从伤口进入皮肤一般是不碍事的,从口入的话就难讲了。由于其味苦涩,就是山羊、野兔也不会去吃它的,所以松鹤岭上还从来没人中过这个毒……”
箬恒的声音越说越轻,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小师伯是怎么突发奇想去尝草的。
季谨言则转过头来望着他问道:“你懂药理?”
箬恒笑笑:“不算懂,平时没事就看看药典,本来只是想着了解一点舒筋松骨、理气开穴方面的,也能给师父帮上点忙,看着看着就看多了些……”
等洛凡心又恢复些意识时,就听见林子昱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响在自己卧房里:“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我堂堂行止宫一大门派是三餐没给你供应上吗?你去吃草?你好歹也挑些奇花异草吃,搞不好还弄巧成拙打通什么奇经八脉的,能解了你这,这顽固的腿疾也说不准!你偏偏跑去尝那有毒的小草,倒霉催的吧!”
季谨言面带疑惑:“顽固的腿疾?”
林子昱冷哼了一声,没答他。
洛凡心皱了眉,虚弱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瓮声瓮气道:“什么?听不见……松鹤岭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尝根小草也中毒,谁有这么歹毒的心,在自家院里中有毒的草,这是存心要害人啊……”
“……”林子昱简直被气得快要没脾气了,对此人泼皮般的指责深表无奈,“原本就是为了防蚊虫鼠蚁才种的,不是种来给人吃的!你当自己神农尝百草呢?!”
“我没吃,就吹吹……吹,吹凉了再吃,别烫着……伏笙来,钩索你先保管,我以后还要回来取的,收好收好……”洛凡心意识又开始涣散,迷迷糊糊在榻边几个人的谈话声中又睡了过去。
“……解毒散喂了吗?”
“已经喂过了,等药效吧……”
“嗯,松鹤岭上缺个正儿八经的大夫……”
“看我做什么?叫你家箬恒多看几本医书不就行了!别指望我……”
“谁敢指望你,你就算当了大夫也是个不正经的。”
“师父,小师伯好像格外容易病倒……”
“嗯。”
“谁说不是呢,蚊虫鼠蚁吃了都未必会像他有这么大反应,说是专门用来驱他的还更可信些!哈哈……说起来,我记得洛白虾从前体质挺好的呀,给他一包耗子药也能当糖嚼了,怎么现在这么弱?”
“……三师兄,小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老损他!”
“这怎么也怪我?他自己吃的草!”
“三师伯,恕箬恒直言,小师伯最近身体总不见好,少听一些言语上的刺激可能康复得还快些……”
“……你们,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我不管啦!”
……
这一觉睡到天黑,醒来以后洛凡心除了头还有点晕以外基本算是好了,只是松鹤岭上又多了一个关于他的传言:季师伯的那个刚回来的师弟,林掌门的小师兄,在岭上学兔子吃草吃中毒了!
不用思考也知道这都是谁传出去的,洛凡心面带微笑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理会。他这几天折腾来折腾去都没吃上几顿饭,饿得有些心慌气短,便朝着三省堂那边寻了去,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拎着食盒的箬恒。
自打洛凡心回了松鹤岭,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上表情是越来越丰富了,此时看见这小师伯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能走能动了,心中无限感慨。
洛凡心没等他躬身施礼便先盯上了食盒,问道:“箬恒,是要送给我的吗?”
箬恒浅笑:“正是。师父和师伯们正在三省堂宴客,小师伯是要过去看看还是回卧房?”
洛凡心打开食盒先拈了块糕点扔进嘴里,嘟囔着问道:“又有客来?是谁?”
箬恒:“小师伯可能听说过,是号称‘凌迟手’的神医独施,和他的胞妹‘鬼画仙子’。”
洛凡心一愣:“凌迟手和鬼画仙子?他们竟然是亲兄妹?听闻这二人都是独来独往的主儿,素来行迹不定,怎会来松鹤岭做客?”
箬恒:“说是受人所托,前来为小师伯诊治腿疾。”
洛凡心没心思吃了,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问:“可说是受何人所托?”
箬恒言简意赅:“凤江舒家二公子。”
“……”洛凡心没意识到自己听到这个名字时心海被狠狠搅了一下,几乎想立即脱口问他舒抑有没有同来,可他很显然知道舒抑是没来的。
挣扎了一会儿,洛凡心仍是没忍住那一点点的小希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舒家二公子同我有共患难之谊,他没来啊?”
箬恒是个暂时还没长大的人精,心知自己的小师伯和这位二公子关系匪浅,面上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照实回答了:“没有。”
失落的情绪比秋风来的猛烈得多,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然按不下那股子失落,他接过食盒顺了顺箬恒的发顶,言道:“知道了,既是为我而来,我怎能不去见客?一起过去吧!”
箬恒点点头:“弟子既在这里,怎能叫小师伯亲自拎食盒?”说着便要去接食盒,却再次被洛凡心揉了揉发顶,笑了笑没给他。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三省堂,洛凡心一看见客座上那人差点连食盒都拿不稳了,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
兄妹齐上阵
林子昱正打算介绍,洛凡心却率先打了声招呼:“原来是凌医师,许久不见!”说着又礼貌地向旁边女子拱手施礼,抬眸间却见这女子朝他妍妍一笑,嘴角扬起的尽是欲说还休的媚态,眼波流转间暗藏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流多情。
洛凡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觉得手臂上汗毛都立起来了,心里已经不去考虑为什么逍遥水街上标榜自己是“凌氏圣手”的那个毒舌会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医独施,而是想着舒抑此人太不靠谱,这鬼画仙子也太……
独施隔着白手套摩挲茶水杯,慢吞吞开口:“许久不见,洛公子似乎更加病弱了,听说吃草都能吃中毒。”
“……”洛凡心无言以对,暗骂季三八有够缺德的!他转头望向那个没正经的季师兄,却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一脸无辜地摆嘴型:“不关我的事,洛白兔!”
林子昱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认识的?”
独施:“街坊邻居的怎么不认识?不认识的话本神医就不来了,松鹤岭上也没见有传闻中那么好。”
林子昱不了解这人的脾性,堪堪忍下了他的傲慢无礼,将洛凡心安置坐在自己旁边,“认真而客气”地尽起自己的地主之谊。
洛凡心此时是百感交集,凌医师?凌氏圣手?原来是“凌迟手”啊!他这是把自己的诨名称号拿来当姓了吗?
神医独施的看诊原则他是早有耳闻的,对症皆喜欢采用最痛苦折磨人的方式来,叫你病除了毒解了还不能埋怨他,受的罪遭的剐都只能忍了。真叫他帮自己取隐灵针的话这两条腿还能要吗?况且之前在逍遥水街他不就说自己治不了的?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舒抑又是怎么想的?
洛凡心知道舒抑做事自有他的用意,不想在被剐之前得罪这神医,努力了半天之后堆了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竟不知凌医师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医独施,世人都传凌迟手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就住在寻常街道上。”
独施:“隐于山野不如隐于市,本神医素来低调。”
低调?也不知门楣上那块巨大的“凌氏圣手”牌匾是干什么用的,唔,同“本神医”这个自称比起来……确实低调不少!
林子昱看见洛凡心的表情便有所会意,接话道:“既是相熟的便再好不过了,有神医为小师兄诊治腿疾,必定没什么好担心的。神医且在松鹤岭放心住下,此处清幽,无人会打扰,且山峦沟谷间药石奇多,或许能于神医研究医理有所裨益。”
独施放下杯子,满脸写着“你少自作聪明”,回道:“林掌门你还是太年轻呀,认识呢不代表相熟,医治也不代表一定能治愈,神医呢更不一定喜欢研究医理,凌某只是喜欢研究毒物,顺便当了个神医而已!说实在的,旁人的性命在我眼里与蝼蚁无异,看不看诊那是凭心情决定的。”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林子昱目瞪口呆,就连季谨言也愕然了:没想到此人竟真是什么都敢说,其程度已经不能用恃才傲物来形容了,可称得上是狂妄且不要命!
独施又接着道:“另外,你们别总‘神医’‘神医’的叫唤,随他一起称一声‘凌医师’就好了,本神医隐迹江湖多年,别到了松鹤岭上却被泄露了行踪。”
“……”三省堂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先是齐刷刷聚在他身上,又都像惊了弓的鸟雀一样四散,不明白这个打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自称神医的人究竟怎么会担心别人泄露他的行踪的。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林子昱眼光微转,忽见那一言不发的“鬼画仙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凡心看,便干咳了一下,举起酒杯对她说道:“只知姑娘号称‘鬼画仙子’,但若称一声鬼姑娘未免太过失礼,不知……”
“噗!”独施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没什么失礼的,就是鬼姑娘!哈哈哈!”
这“鬼画仙子”朝她亲哥剜了一眼,美目中露出许多不满,独施这才收了笑声答道:“林掌门,舍妹闺名姽婳,由于擅长鬼话连篇而得此称号。哈哈哈……”
“啪”地一声脆响,“鬼画仙子”面带微笑,手里的酒杯却碎成了渣,而她那只白瓷玉手竟安然无恙。
这一威胁果真是立竿见影,独施再怎么着也不能给亲妹妹投毒扎针,他自己又没有内力只好讪讪闭嘴,白了她一眼后正色道:“舍妹幼时曾染喉疾至今不能开口说话,林掌门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