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昱直接闭上眼,无视洛凡心怒目的表情,原本霸道的灵力在他体内流动引导时却是春风化雨般的绵柔,但这灵力行至双膝时却忽然行不动了,他猛然挣开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什么?隐灵针?”
洛凡心口不能言,见他这反应也知此事跟他没关系,没觉得烦恼却觉得欣慰。虽说松鹤岭上的师兄们都是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同袍手足,换了谁做的这件事他都不会痛快,可子昱于他来说又更特殊一点,不仅仅因为他从小跟在自己身边,还掺杂了师父与他的父子关系……
林子昱气急了,想当初他为了不让洛凡心在举目崖摔死,宁肯违背行止宫几百年的古训门规也要去帮他,没成想竟有人暗中对他做出这种事!
是谁?是什么时候?除了行止宫弟子不可能还有别人,是谁想要他死?林子昱双目赤红紧紧盯着洛凡心,洛凡心也睁大了眼睛回望他,心里想着:“你这么盯着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啊……”
林子昱见他真气已经可以顺畅运转,收了灵光改为双手钳住他双肩,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
又是没得到回应,林子昱当他是想包庇此人,气得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护着谁?你难道不知道这隐灵针长期留在体内只会越来越壮大,你现在或许还感觉不到,它却是遇强则强,总有一天要吸干你!”
洛凡心更冤枉了,他只会比林子昱更想知道是谁干的,这不是被点了哑穴说不出来嘛!子昱真是气大发了,自己亲手点的哑穴转眼就忘了,什么德行!
他双肩被林子昱捏得快要淤青了,挣扎着想去冲破穴道,可不动则已,一动之下全身就像抽筋似的痛苦僵硬,最后只能艰难地从喉咙里哼唧了一声。林子昱这才想起方才给他点了穴,解完穴之后既尴尬又惭愧,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红了红。
洛凡心揉揉自己被他戳痛的腰,半开玩笑地责备道:“你怎么这样急脾气啊!早知道还不如在举目崖下摔死,投胎投个树精藤怪什么的,好叫旁人再也不能给我点穴……”
林子昱听他把自己归在“旁人”一列,方才的那阵惭愧内疚感立即烟消云散,气愤道:“我点你的穴还不是怕你拒绝?!你当树精藤怪那么轻松的吗?哪日不是朝警夕惕、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砍了去削成木剑了,苦苦修炼上百年也不过片刻工夫就能被金羽符化尽,你若是投胎成个树精藤怪,那也肯定是一截空心的苦竹!”
一吵二打三服软,连哄带骗装可怜,这是对付林子昱的保命三招。吵不过他也打不过他,洛凡心干脆抿紧了双唇不说话,抱着腿挪到竹榻里边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林子昱一看就知道他是装的,少时他也会使出这一招来躲避师父的责罚,或是讹大师兄帮他在早课簿上做记录,背地里却偷偷跑出去玩。可明知道是装的,见到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心软,林子昱放轻了语气:“行了,说好的输了要跟我上山,身为师兄不能耍赖。”
洛凡心把腿抱得更紧了,紧咬着下唇也不看他,心想着今日就算是耍赖也得先等到舒抑回来再说,要走要留都得同他一起!可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尚显稚嫩声音,两人齐齐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正努力平复了气喘声,立直了身姿朝着门内恭恭敬敬地行礼,开口道:“师父,玄冰洞内有大事发生,大师伯已先带人去查看,遂遣箬恒速来禀告师父。”
听闻玄冰洞出事,林子昱只是皱了眉头,洛凡心却直接从榻上起身,几步跨到门外追问道:“可知玄冰洞出的什么事?”
这少年没见过洛凡心,警惕地朝他师父林子昱望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方才对着洛凡心答道:“有人从谷底进入,玄冰洞机关被破,北幽岛少主的尸身失踪,祖师仙躯……”
还没听完,洛凡心已经运了轻功掠出去,正朝着玄冰洞的方向。
“将这茅屋收拾好再来汇合!”林子昱话音尚在耳边,人却已消失不见了,箬恒躬身施礼恭送,心知自己的师父已经带着人御剑而去。
林子昱速度极快,剑上多一个人丝毫没能对其产生影响,没多会儿便到了玄冰洞口。洞前弟子看见随掌门一起出现的洛凡心,有的是一脸愕然,有的则是不明所以。洛凡心瞧见了几个师兄,来不及寒暄叙旧,匆匆施了礼便越过众人进了洞中。
林子昱则在洞外停了一会儿,详细了解了事件经过,交代几个年轻后辈好生照顾受伤的轮值弟子,并命人封锁住北幽岛百里清尸体失踪的消息,这才移步去了洞中。
洞口的巨石门已经碎成数块,飞刀箭矢扎了一地,就连守门大阵都已经被破坏得难以修复。林子昱自小就喜欢专心练功练剑,于阵法符咒却不甚上心,也不愿多花功夫去做那些细致繁琐的事,思及后期的重建工作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这玄冰洞当年曾是苍行止的修炼之地,据说也是其圆满飞升之所。没有人亲眼见过苍行止的飞升,这佳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后人的美好祈愿,但苍行止此人的确是不同的。
俗语言人死灯灭,身死之后魂魄也会立即飘荡游离出去,浑浑噩噩数日才能重入六道轮回。但修行之人有所不同,只要灵根未枯,身死之后若能及时找回魂魄,再修复好被损毁的肉身予以回魂,后期仍可通过运功调理慢慢恢复到先前水平。苍行止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其举世无双的强大,在于其魂销之后灵根不枯、灵力不散,还能在这玄冰洞的辅助下使肉身几百年来不损不腐,更凭着肉身灵力维系了举目崖结界的完整。
林子昱进入洞中之时已察觉到异样的气息,他先是看见石柱上几道深长的裂纹,原本精雕细琢的飞鹤图案竟消失无踪,只剩光滑的柱身,再是看见原本放置百里清尸身的玄冰台上空无一物,连石晶棺也一并消失。林子昱回头望向洛凡心,只见他静静立于五步开外并未上前查看,脸色却一片煞白。林子昱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还好吗?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洛凡心听到他的声音,身形只是轻微地晃了一下,言语间却是难以遮掩的慌乱:“子昱,你,你仔细看看,找找,我现在看不见……”
林子昱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看不见”?顺着握住他的那只手输了道真气去查探,查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有何不妥,只是心神紊乱真气不稳,不至于看不见啊。
他小心地问道:“你一点都看不见吗?头上痛不痛?是不是方才山下打你的那掌还没恢复?”说罢也没有放下手,而是强行灌了大量灵力进去,甚至能看见两人臂上蓝色的灵光闪闪烁烁。
洛凡心闭着眼努力去消化林子昱渡来的灵流,少顷才睁开眼,缓了缓道:“子昱快停下吧,现在恢复了。”说完便自顾抽了手,上前逐个角落查看,他一遍遍在心中告诫自己:别慌,仔细找线索!
然而这玄冰洞并不算大,除了苍行止的墓室与这外界的冰室隔开,其余几个小冰室都是一览无遗,连个鸟笼都藏不住,更何况是百里清的冰棺?他旋步进入主墓室,见到那棺中面若冠玉、仙风道骨的身躯已然被剖开胸腔,带着冰的淤血块和骨肉四下散落,才知道在山下时那少年箬恒没说完的一句应当正是:“祖师仙躯亦被损毁,灵根被挖!”
他险些站不住脚,饶是随之进来的林子昱已经提前从弟子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亲眼所见时仍然震惊不已。他一只手扶住洛凡心,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沉珀的剑柄,握得用力,沉珀发出“铿铿”之声。
洛凡心一字一顿道:“子昱,地上的冰,冰上的血迹,刮起来,保存好。”
林子昱望向他:“那应当不是祖师的,这墓室内有阵法,此人应当是强行破阵受了反噬。”
洛凡心“嗯”了一声道:“正因如此这血才有用。”
林子昱如今是行止宫掌门,向来只有他命令旁人做事的份,可在洛凡心面前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被其天天逼迫喊“师兄”的时候,丝毫不犹豫便拔出沉珀来,亲自上前将冰上血迹全刮了起来,又命人取了冰鉴将这些带血的冰碴子封好保存。
一路上洛凡心都像失了魂的傀儡,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是怎么随林子昱上的山,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处在昔年的那间卧房里了。他环视一周,这里和从前并无二致,子昱当真是个顶顶念旧的人,留住山下的茅屋便罢了,连一个背离师门者的旧卧也要留着。
林子昱却是熟门熟路,坐在案前倒了两杯白水,一杯递给洛凡心,一杯自饮了。见他还在发呆,林子昱道:“行止宫现在门徒众多,房间怎可能给你留着?”
洛凡心悄悄摸了下鼻子,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谁知林子昱又接着道:“师父从小就偏心,什么好的都留给你,你这间房采光甚好,物件也新,本掌门在你走后就搬进来了。不过,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房间还是给你住着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洛凡心茫然道:“那你住哪里?”
林子昱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以为我要跟你挤一间?本掌门可没你那……癖好,就先同箬恒挤一挤吧。”
洛凡心没工夫去想自己是什么癖好令他这般羞于启齿,上前仔细看了看林子昱置于桌上的那几块玉石,触手极寒,不用绒布包裹竟拿不了片刻。
林子昱解释道:“你不认得这个,这就是玄冰洞千百年来寒气不断的根源所在,寒玉。”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寒玉?!”
不需要知道
林子昱见他这反应不像是初次听闻,倒有些不解:“怎么,你知道?玄冰洞底有大量寒玉矿石,正是因为这些寒玉能源源不断释放寒气,玄冰洞的冰才会千年不化。这几块寒玉是从冰室里捡到的,想必是被凶手从地下挖出来的。”
洛凡心眉头越皱越紧,开口问道:“玄冰洞口的机关是否只有掌门玉簧能解?若非强行破坏,是否除了行止宫掌门便没别人能随意进入洞中?”
林子昱言简意赅:“正是。”
洛凡心没再说话了,他想起了徐叔埋在院里的寒玉,还有他口中喜欢夜合昏树的故友。
林子昱打断他思绪:“你想到了什么?”
洛凡心不答反问:“受伤昏迷的几名弟子可曾醒来?”
林子昱冷哼一声不悦道:“醒是醒了,倒没受重伤,可惜什么都没看清。堂堂行止宫弟子,被人单枪匹马收拾成那样,还毁了玄冰洞,毁了祖师仙躯……奇耻大辱!今后凡入门满三年的行止宫弟子,不管入室与否,所修功法不过七重关的一律逐出山门,省得以后下山历练时还要给行止宫抹黑!”
洛凡心:“先别动怒,举目崖那边派人查看了吗?”
林子昱:“大师兄已经去查看了,还未回来。”
刚说完这句,门外就出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明晃晃一个白纱衣身影出现在门口,飞鹤靴上一尘不染,来人正是他们的大师兄洛寒霜。
洛寒霜对着林子昱施了礼,林子昱也回礼称了声“大师兄”,只见他面露愁容,林子昱略感不妙。
又见洛寒霜,洛凡心眼里波澜不惊,心中却难掩久别重逢的喜悦,上前轻唤了一声:“大师兄……”
洛寒霜望向他,愁容霎时消散了大半,快步走上前去端起他双臂,上下查看了一番才回道:“凡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无恙就好,回来就好!”
洛凡心被这一声“凡儿”哄得差点掉下泪来,从前除了师父以外也就这个大师兄喜爱这么喊,好些年没听到了,真是暖得人心里发慌,生怕片刻之后便留不住了。
林子昱打断道:“大师兄,举目崖现在如何?”
洛寒霜回过头来,言道:“不出所料,结界已经溃散了,云海也全部消失,还有些雾气没散,估摸天好些的话能看到崖底水系。”
林子昱:“此人由谷底而入,守山大阵是否已被破坏?”
洛寒霜摇了摇头。
林子昱眉头紧蹙:“看来此人知晓如何解阵。大师兄且着人严加看守各处,再同三师兄研究一下如何修改阵法。”
洛寒霜颔首领命,又朝着洛凡心言道:“凡儿,待我晚些时候回来找你,有话要对你说。”
洛凡心点点头,林子昱却接话道:“大师兄,还有一事需要劳烦你。”
洛寒霜眼神微动,答道:“掌门师弟直说便是。”
林子昱神色渐冷:“小师兄当年坠崖之前被人在双膝钉入隐灵针,大师兄对此等术法钻研颇深,可否看一下,若能查出是谁做的甚好,若查不出,能看看好不好取出也行。”
洛寒霜眉头微蹙,望向洛凡心的眼神有些心疼,不由分说便蹲下身来运了灵力至其双膝开始查探,问话的声音很轻柔:“凡儿,你这几年,可曾因为这隐灵针受苦?”
洛凡心望着这个大师兄,年纪轻轻愁容却多,鬓角竟似有几丝银光闪烁。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打断了他的查探,双手将洛寒霜扶起,指着自己的鬓角位置示意道:“哪有?不曾受苦。倒是大师兄凡事要想开些,年纪轻轻便华发早生了……”
洛寒霜鼻子一酸,眼角有水汽氤氲,忙笑了应答:“嗯,师兄不像凡儿,自小就从容随性,一生活得潇洒自如,师兄该向凡儿好好学学的。”
洛凡心点点头:“大师兄是该学学,什么事都不重要,只需知道你这样满面愁容,凡儿看着揪心。”
洛寒霜被自己胸口这股子酸闷劲儿憋得脸色微红,艰难地问:“那究竟什么才重要?”
洛凡心笑道:“等重要的事出现了,大师兄就会知道了。”
林子昱闹不清楚他俩聊的都是什么没关紧要的东西,急切发问:“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兄,究竟能否看出是谁的隐灵针?”
洛寒霜抿了抿唇正欲回答,却被洛凡心接了过去:“子昱,你当隐灵针是绣花针啊?哪有那么好查的,别为难大师兄。况且我这几年从来没被隐灵针耽搁过什么,既然不曾害到过我,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去查,先处理好玄冰洞的事吧。”
林子昱拔高了语调道:“没害过你?那以你当初的修为,坠崖时会落水差点淹死?若不是我及时把你捞起来,你早变成水鬼了!况且不是你自己说的,被人下毒喂药还差点惨死刀下?难道不是受这隐灵针的耽搁?!”
林子昱越说越气愤,洛寒霜也是名副其实的满面寒霜了。
洛凡心冷冷打断:“别说了!我跟你讲的都是玩笑话,你还当真起来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就是寻找百里清的尸身!这隐灵针取不取出来都无所谓,你别想拦着我。”
他语气略带生硬,林子昱知他这个样子便是不高兴了,竟然宁愿不取隐灵针也要去寻那具尸体,惊疑之际更多的是气恼。不再多言,林子昱挥袖忿忿而出。
洛寒霜仍是立在他身侧,良久问道:“凡儿,你就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