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透支了?”洛凡心不解,“是不是喝太多了?”
“我……”话到嘴边又被他自行堵住,转言道,“对,我喝多了,把你送回房之后就回去睡了。”
洛凡心试着问:“那你可感觉浑身酸痛?思拓山的酒奇怪得很,我今日不仅头昏脑涨,还觉得……觉得别的地方也痛。舒抑,你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舒服?”
舒抑没抬头,低声道:“有啊,有的,有点痛。”
洛凡心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追问:“那你是哪里痛?”
舒抑咳了一声:“不太方便说出来。”
“哦……”洛凡心明白了,原来舒抑也是那里痛,那他放心了,“没事的,许是烈酒上火,等酒劲儿完全过了应该就不会再痛了。”
舒抑:“嗯……”
近乡情更怯
等洛凡心去找莫依然和邵临渊时两人已经离开客栈了,白芨和小雪也被舒抑支走,叫他心里颇有意见。他问舒抑这么做有何深意,舒抑却神神秘秘不肯坦言,只道是有别的事情需要他们走一趟。
洛凡心也不追问了,一路走来算是对此人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怪——反正他神秘,他莫测,他高人一个!
几日之后二人终于到了松鹤岭地界,也难怪世人向往,他在山上的时候并不觉得,在山脚下才发现此处景致已经缥缈不似凡间。云雾遮掩下的山岚连绵起伏,远望如同怒海大浪,近看却又禅意森寒。不禁让人心驰神往,似乎登上这仙山之后立刻便能脱去凡骨,幻化成仙。
这一路越是接近松鹤岭,洛凡心越是不安。过往种种本已在他心中逐渐平息,现下又开始浮躁起来。舒抑看出他有所顾虑,也不催,只管陪着他慢悠悠地走,时不时还在半道上找点理由耽搁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现下已经立足于山脚,再想耽搁也没辙了。玄冰洞中那沉睡了许久的百里清,马上就要和舒抑面对面,一生一死的对质,揭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洛凡心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怎么去面对,他看着眼前的舒抑,想着对方在客栈中说过的话,他犹豫了。百里清真的希望以这种方式复活吗?活了之后又该怎样重新接纳这个世界?舒抑又该怎么办?
之前信念笃然,死乞白赖地拖着舒抑走这一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洛凡心反而生出临阵脱逃的念头来了。
暮色沉沉,洛凡心停在一处山石边不再前进,闭着眼揉着眉心。他脑中混乱不堪。
舒抑问道:“是不是累了?”
洛凡心望着舒抑略现疲色的面容,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便道:“是有些累。舒抑,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硬把你拖来,真是对不住……”
舒抑虚倚着一旁的山石,言道:“别说‘对不住’,太生分了。明日再上山吧,今夜不妨先在这山下找一处地方落脚。那边似是有座茅屋,过去看看?”
洛凡心“嗯”了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座茅屋,看起来还分外眼熟。
两人走到茅屋前,只见屋外有竹筒引了山泉下来,一条晾衣绳悬在半空孤单地飘摇。他上前去敲门,并无人应。轻轻推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屋内黑乎乎的像是无人居住。
舒抑展开折扇,灵力汇集,月光一般照亮,又见木桌上有油灯火石,便擦了几下将灯点亮了。
这间屋子越看越眼熟,洛凡心想起少时曾陪子昱一起下山探望他母亲的情景,纸糊的窗子土砌的墙,房梁上还有燕子做的窝。果真正是这座茅屋!许多年过去,这里竟还和从前一样,屋内陈设一应俱全,也都整齐干净。
洛凡心瞧见了挂在墙上的那顶竹斗笠,是子昱十几岁时亲自为他母亲编的,当时还嘲笑他有一段花纹编反了,看着极其突兀。子昱的母亲却喜欢得紧,硬是没同意拆开重编,说是这样正好能跟别人家的斗笠区别开,看见了就能想起自己的儿子来。
他取下那斗笠看了一会儿,对舒抑道:“就在这儿住一晚吧,这里没人住的。”
两人朝着那屋内仅有的一张竹榻望去,又不约而同地面现尴尬之色。
舒抑:“无忧,你先休息吧,我运会儿功。”
洛凡心:“不不,还是你先休息吧!”
舒抑笑了笑:“那这样,你先休息,待子时我再叫醒你。”
洛凡心想了想,倒也行,便不再客气,躺上了竹榻闭目休息。正当他快要进入梦乡了,迷迷糊糊中却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他以为是舒抑,没睁开眼便直接问:“已经子时了吗?”
舒抑听见他问话,轻轻回了一句:“还没,再睡会儿吧。”
洛凡心确实是累了,听了这话便又睡了过去。睡了一会儿又感觉有人碰了下他的脸,洛凡心嘟囔了一声:“舒抑……别闹我……”
舒抑回头,见他仍闭着眼熟睡,以为是在梦呓,便没吭声。谁知没过多会儿,竹榻上猛然传来一声重响,舒抑转头一看,洛凡心竟不知何故从上面跳了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警惕地张望。
“无忧,怎么了?”舒抑大为不解,忙起身帮他拍拍背舒缓情绪。
“舒抑,你刚才到榻边了吗?”洛凡心没法忽略刚才那感觉,就算拉衣袖和碰脸都是错觉,那最后一下重重的捏住他手腕的感觉不可能是假的。
舒抑见他神色紧张,赶紧摇了摇头。
洛凡心脸色苍白,睡意朦胧的时候被这样一个动作惊醒,实在没法不被惊到。他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立刻点亮一张金羽符扔进榻底,伏身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舒抑:“无忧,究竟怎么了?”
“舒抑,这屋里有东西。”洛凡心咬着下唇,又召出好几张金羽符出去,逐个角落探查。金羽符上被他画了符咒,若是能感应到邪物一定会有所警示,可这些金羽符在屋内转了数圈,没有任何异常。
洛凡心不死心,将自己刚才那只手腕露出来检查,又把衣袖往上卷了许多,透白的皮肤泛着温暖的光泽,却是什么印迹都没有。
舒抑有些担心:“无忧,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凡心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自以为这屋里有东西,可舒抑在这儿呢,真有东西的话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况且金羽符也显示并无异物。他定了定神,答道:“抱歉,可能是做噩梦了,觉得有人捏了一下手腕。”
舒抑目光停在他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拉过来再次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帮他把衣袖拉下,安慰道:“你最近情绪有些紧张。”
洛凡心揉着额角,认真吐息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嗯,想是心神不宁,内息有些紊乱。刚才真是吓了一跳,惊出一身汗。”
舒抑看了看外面,言道:“外面有山泉引下来,要不要擦一下?我回避。”
洛凡心想了一下,若是擦擦汗还要他回避,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了。他也就考虑了几个数的工夫,便笑道:“没什么好回避的,松鹤岭的寒泉在这附近汇了一处清潭,你若不介意,可随我一起去浸浴。”
他本想着舒抑应当不会去的,谁知舒抑犹豫一下也没有,便答道:“也好,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洛凡心就挂着那副僵住了的笑容,领着他找那处深潭去了。待找到那深潭时,他忍不住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天助我也!”只见那浅水处有一块约九尺高的岩石立在岸边,延伸至水里四五尺,简直就是一块天然的屏风。二人心照不宣,隔着那岩石各自脱了衣服下水。
这深潭里的水倒比印象中的寒泉暖了一些,沾染了红尘温度,想来舒抑也能适应。洛凡心找了个话题有一遭没一遭地和舒抑搭着话,解了发带,任长发泼进水里轻轻摆动。就在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里的发丝时,忽然有一张惨白的面孔透过他的发丝浮进了眼底。
洛凡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头皮炸开的感觉一掌拍在水面上,那张面孔立即消失不见。
“无忧,怎么了?!”舒抑在岩石另一侧听见这边的动静急忙询问。
洛凡心惊魂未定,他从身后衣袖中摸出几张金羽符点亮贴在石壁上,便狠了狠心一头钻进水底。四处摸索搜寻,却发现水底除了岩石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水草都没长。钻出水面,洛凡心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不停后退,直退到后背撞上了一只手,他本能地抬肘防备,却被这只手牢牢握住了。
惊惶回头,原来是舒抑。
“你快撞上石壁了,发生什么事了?”舒抑喊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头也蹙着。
洛凡心此时烦躁不已,最近这段时间一直不对劲,在思拓山的时候就看到榻下有东西,在茅屋里又分明感觉到……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呢?他没法解释,用力掐着眉心,直把眉心掐出了一条红痕才被舒抑拦了去。
舒抑道:“无忧,你心神很乱,我来帮你运功调息。”不由分说便握住了洛凡心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力。
洛凡心见他闭了眼,睫上沾了些小小的水珠,金羽符的光芒为他镀了一层柔和的色调。还有,饶是尽力去告诫自己“两个大男人一起洗个澡很平常”,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见到舒抑没穿衣服的样子,即使只能看到上半身也……
“无忧,专心调息。”舒抑淡淡说了一句,虽然闭着眼看不见,但经脉的运转和灵力的沟通他一清二楚——洛凡心此时分明心不在焉。
被他提醒了这么一句,洛凡心却更加无法淡定了。越是警告自己平心静气、别生他念,越是觉得做贼心虚、慌乱不堪,就连这潭水似乎都快要被他灼热烧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舒抑明明在帮他运功调息,可他却越来越躁得慌。
“舒抑,停了吧,我好多了。”洛凡心放弃,坦诚地向自己宣告调息失败。
舒抑也感受到灵力渡过去之后对方仍是一团糟,叹了口气没再勉强,缓缓睁开眼。方才心下担忧没有顾得上别的,这时才留意到洛凡心从脸颊到颈项,再到水面上露出的肩头都染上了一片绯红,几缕湿发搭在胸前,竟比洗热水澡更显躁意。
十足的祸水
舒抑愣了半晌,想到客栈□□度春宵的美妙,一时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去碰他的脸颊,却见洛凡心忽地向后撤去,转身扒在了那块石壁上不敢看他。
舒抑眼神一黯,借着石壁上金羽符的亮光看见了洛凡心的上臂,白净的皮肤上赫然一条刀疤竖在那里,那么刺眼。
他轻轻喊了声“无忧”,将他拉过来面对自己,却发现那条手臂的正面也有那样一条刀疤——是贯穿伤!
那夜客栈中灯火昏暗,又因为自己情绪过于亢奋,亲吻他时竟然也没留意到这些,后来虽为他脱光了衣服,却因早早熄了灯而没能看到,不曾想他身上竟有这样骇人的刀疤!
“无忧,这是谁做的?”舒抑强行克制住愤怒,却压不住心里一阵尖锐的酸痛。
洛凡心曾一度因为那段经历而噩梦不断,可如今被舒抑问出来,他反倒没觉得怎样了。只觉得舒抑这样关心自己,心中很是温暖,安慰道:“早就不疼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舒抑可不相信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明显是宽厚的刀身直接扎穿了上臂留下的疤痕。他握住洛凡心的双肩,忍不住滑到那条疤上细细摩挲,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他该有多疼。然而也只来得及替这只手臂疼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又留意到了他的另外一条手臂,也有这样一个疤!
两道贯穿伤!舒抑双目泛红,死死盯着那道疤,盯得洛凡心有些心颤。
“没事了舒抑,都是陈年旧事了。”洛凡心朝他笑了笑,见他还是眉头紧锁,便鬼使神差地探身向前主动抱住了他,一边轻轻拍着舒抑的后背一边安慰道,“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没必要再去想,真的,我都不在意了……”
舒抑也环过手臂,紧紧抱着他,低声问道:“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做的?”
洛凡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就是霍家那个纨绔子弟,霍霖呗!他记恨观景园里被我打过,后来知道我坠崖受伤了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报复!惭愧啊,那时候灵力不济,被他一边一刀钉在地上了。想来还有点丢人,哈哈!”
舒抑手背上青筋乍现,忍着怒意:“他竟想杀了你……”
洛凡心淡然道:“也不确切……他就是一个变态而已,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