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绝

分卷阅读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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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天上覆着一层薄云,无星无月。

    三门五派的弟子们又是叫骂了一天,仍旧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已经持续了许久,到了下午他们便开始觉得怠懒而无聊,晚上又受不住神烈山的寒冷,早早地退回自家营地睡下了。

    而这些门派的领头人则是聚在一起焦虑地讨论了大半天是否开始攻城的事宜。就如薛独行所说,他们仓促起事,虽胜在行动迅速,却显然默契不足,八个门派利害不一。

    冲霄派大师兄程观、归墟门“双极道人”青桑子、血手派“魔手”鲁丧、玄阳派长老肖远山……这些人既是自家门派中的顶梁柱,也是在江湖上有名声的人物,谁也不服谁。红着脸争吵了大半天,没争出个结果,如今也揣着一肚子气各自睡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息风城的轮廓几乎要淹没在黑暗里。

    城头上,一袭白袍伫立。

    云长流独自俯瞰城下,他眼底冰寒,仿佛将卧龙台上的霜雪也一同带了下来。

    倏然间,山风骤起!

    金红的烛龙大旗在沉静多日的城楼上升了起来。

    呼、呼、呼、呼……

    大旗的升起仿佛是无声的号角。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炽亮的火炬在暗黑城头逐一燃起,息风城化作睁开眼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向无知的进犯者露出冰冷的獠牙。

    轰隆隆城门大开,喊杀声四起!

    从万籁俱寂到人声鼎沸只需一刹,全副武装的烛火卫打头阵,普通教众紧随其后,如黑浪般轰然涌出。

    每一个烛阴教众都是双眼发红,憋了那么多天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杀气腾腾地直冲着城外就去了。

    而与此同时,他们心中还有着一种别样的激动与自豪——

    他们的义愤填膺,他们的勇武无畏,他们的众志成城……终于!逼得那个软弱无能的新教主妥协啦!

    这可不得了,试想昔年云孤雁在位时,教主之威是如何凛然不可犯。怒火与愤慨本就让教众的士气比平日高涨百倍,再加上这一层“干翻了教主”的豪气,更是如虎狼之师一般,疯狂地扑向城下的外敌!

    “怎么了!?”

    “什么声音!?”

    “快看,息风城开了!?那、那是——”

    “快快起来!烛阴教的人杀来了!!”

    “别挤……剑呢?我的剑呢!?”

    各大门派弟子从好睡中惊醒,纷纷冲出。他们看着息风城上熊熊的火炬,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上呈着如坠噩梦的茫然。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白天还好端端地做着缩头乌龟的烛阴教,怎么突然就开始了这么狂暴的夜袭!?

    首当其冲的是归墟门。归墟门的双极道人强自镇定,拔出腰间宝剑,灌了内力怒喝道:“吾派弟子莫慌!不可后退,速速起阵!”

    可惜,双极道人青桑子并没能看见自家阵法排开的那一刻。

    他只看见,漆黑的息风城楼上,翻卷的烛龙大旗下,那伫立良久的白袍人倏然飞身而落,背后火光冲天。

    明明此处似乎离城头远得很,可只一瞬间,白袍教主便已身在青桑子头顶,连淡漠神情都清楚地映入这老道人眼中。

    云长流倏然抬手,逐龙鞭灌了十成十的内力。

    顿时,一线银白寒光,含着劈山之势撕裂了神烈山的夜色。

    青桑子正欲举剑招架,可那银光太快,太快!

    他手腕尚未抬起,便听见耳畔炸开一声鞭响,随即他看见天地倒悬,看见门下弟子惊恐的目光;接着他便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断颈处疯狂地一股股喷着鲜血……

    一个东西“咚”地坠地!

    正是青桑子须发皆白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得老远。

    云孤雁的逐龙鞭终究传给了他的爱子。而神鞭易主后打出的第一鞭,取了归墟门双极道人的项上头颅。

    本该瞬息万变的战局,诡异地有了一瞬间的凝结。三门五派的众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江湖传闻中“孤僻怀柔”的新任烛阴教主;而与此同时,烛阴教众也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意识里“软弱无能”的自家教主。敌对的两方,居然都是一样地惊吓万千!

    而云长流此刻已然位于归墟门的包围之中,教主面不改色,身影连动,银鞭大开大阖地连番横扫。归墟门弟子试图抵挡,却纷纷砍瓜切菜一般地倒下。

    而最惊愕者之一,则必属鬼门门主薛独行薛长老。只因开战之前,教主曾派温枫传话给他,说这回不会同他们在一处作战,并将鬼门的调动大权全数交予了他。

    薛独行只当“不在一处作战”是指教主将会留在息风城中不出来,他哪曾想到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小教主,怎么就一人一鞭冲到对面的合围里头去了!?

    薛独行回过神来都快急疯了,立马振臂吼道:“快!鬼门门下,快快跟上教主——”

    这一嗓子里头有两层意思,一是趁势鼓舞士气,二是他怕云长流就这么一头扎进敌人包围圈里就出不来了。

    可很快薛独行就发现……

    云教主真是说到做到,他们竟跟不上!

    云长流并不在此恋战,他几鞭将归墟门的阵势搅得稀烂,纵起轻功便往更深处去了。徒留得鬼门一众人在后头干着急,却只能看着教主的背影越来越远。

    云长流心思很冷静。他知道虽然如今烛阴教形势大好,士气极高,但对方毕竟人数众多。他要把各门派的主心骨打掉,逼得他们自乱阵脚。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刀光剑影之中,云长流竟以余光望见身侧有黑影一闪,霎时兵刃寒光乱烁,数位三门五派的弟子惊恐地喷血倒地。

    ——阴鬼?

    教主心下微怔。他如今可没刻意留力,没想到……竟真有能跟上他的阴鬼?

    只是此时此地,也来不及细思。云长流已然弃了归墟门的弟子,身在玄阳派的阵地之中,周围皆是身着红褂的玄阳弟子。

    玄阳派以玄阳剑法这江湖上小有名气,精于刚猛豪迈之剑意。三名玄阳弟子怒喝着围上来,被云长流一鞭破了剑意,三柄长剑接连被挑上了半空。

    仅下一刻,又有五把剑尖对准了教主的后心,趁着云长流旧力已耗竭而新力尚未生之际,五名玄阳弟子从后面齐齐仗剑刺来!

    云长流容色一沉,正欲反手回鞭,却听身后暴起惨叫连连。

    是那道黑影无声地落于他的身后,剑锋相交、火星四溅,五把长剑均被这黑影一力格开。不仅如此,他竟还伤了两名玄阳弟子!

    云长流神思微妙地一动,他一心二用,手上逐龙鞭劈扫不停,却转过眼往身后望去。

    回眸的一瞬,他看见个清瘦修长的身影如影随形地护持于他身周。乌发高束,黑衣黑甲,果真是烛阴教的阴鬼装束!

    那只阴鬼气势极锐,双手各持长剑,动若无踪可循,杀戮狠辣果决,几乎每一招都准准地切在敌人最致命的部位上。云长流与这阴鬼背对背陷在玄阳派的包围中,竟无人可近他们两人之身。

    夜色中血珠不断飞溅,四面杀声仍旧不息,倒下的人逐渐增多。

    渐渐地,教主是越交战心思却越飞,他忍不住一次次在战机的空隙偷眼打量那只阴鬼,而越是看久了越是心动。

    这阴鬼……当真好俊的功夫。

    他竟不知道,鬼门里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是了,鬼门不久前开过一回……

    莫非是新一届出来的阴鬼么?

    没多久,玄阳派的弟子们也终于四散而逃,周围已经无人敢往这边来。云长流并未急着往下一处打过去,而是将长鞭收在手里,道:“阴鬼现身。”

    黑影落在教主身后,膝盖触地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阴鬼单膝跪在云长流面前。他身上负了些伤,呼吸微乱,那对双剑被苍白的手执着垂在身侧,正有血滴从剑锋上滴落下来。

    教主回头看去,罕见地欲要主动开口赞誉两句,容色却在目光触及那阴鬼脸上面甲时冷凝下来。

    云长流道:“抬起头来。”

    教主命令既出,那阴鬼沉默着,应声抬起脸来。

    漆黑的阴鬼面甲左侧,赫然一道深深的划痕。

    这一刻,云长流惊到失了素来的淡漠。

    面甲刻痕,乃残鬼之身的标志……

    这怎么可能?

    这只阴鬼,分明武功心性均是绝佳,那双剑使得实在叫人惊叹,云长流甚至在与他背对共战时隐隐觉出几分心有灵犀的舒畅之意来。教主都已经暗下了决心,一回城便要提拔他……

    可这样难得的人才,怎么偏偏会是残鬼!

    残鬼,那可意味着残缺将死之人呐……

    云长流心下不免有些痛惜,盯着那道碍眼的划痕沉默不语。

    仿佛看穿了教主内心所想,阴鬼将面甲下端掀开一丝缝隙,吐出口中瘀血,又淡然将黑甲覆回,稳声道:“此身虽已半废,仍可供教主驱使。若教主往前,属下必当追随于后。”

    不知是否因着受伤失血,这阴鬼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但依旧是极冷冽好听的。

    云长流敛眸轻叹一声,薄唇轻启似欲开口。

    ——就在这时,教主背后剑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