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绝

分卷阅读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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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判断并无失误,不待过去天,伏兵果然从山撤了出来,加入到围城的人马之。

    然而问题就出在,到了这时候云长流仍旧无意交战。

    薛独行几人还欲到养心殿进谏,结果到了殿门口就听烛火卫禀道:“教主这几日都不在殿内,给几位大人留了话,说天气转暖了便迎战,让几位少安毋躁。”

    薛独行几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养心殿前面面相觑,刘万钧气急败坏,“那教主人呢!?”

    答曰:上卧龙台了。

    什么时候他觉着暖和了,自会从卧龙台下来。

    这下息风城里可炸了锅,纷纷暗骂新教主懦弱怕事。城里一日比一日躁动,那势头仿佛随时都要来一场兵变。

    然而与此同时,其实城下的人也很难受。

    云长流这个新任烛阴教主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想。这些人本以为,这新教主如此年轻,只需他们大军来犯,在城下骂阵,若是个气盛轻狂的性子必然会开城迎战,若是个软弱温吞的也必会迫于教内的压力允许下属迎战。

    没想到城里偃旗息鼓,压根都不理外头。

    神烈山气候严寒环境恶劣,他们远道而来,自是苦不堪言。山里头设的伏兵,只熬了两天就撑不住灰溜溜撤了出来。起初那“替天行道”的激情被冻了个半死,士气一日低过一日。

    可他们又不能走。声势浩大地来了,倒是在息风城门口骂了个爽,可烛阴教的人一个没杀,半个没伤,就这么回去岂不是要惹天下人笑话?

    或许他们应该及早攻城。可是息风城城高且固,里头高又多,强行攻城便是化主动为被动,惨烈伤亡无可避免。

    谁都喜好安逸,如今在城下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反正烛阴教众不敢应战。他们甚至可以躺着骂,舒坦得很……这种情状之下,能有多少人愿意攻城上去挨打?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门五派的合军,刀刃还没见血就陷入了困境。

    唯有长年覆雪的卧龙台上不受打扰,空旷而寂冷的禁地,只有细细的风声回荡。

    新挂起的白幔随风飘摇,勾出里面的白袍人影若隐若现。

    温枫满脸愁云,跪在几层幔子外头,苦口婆心地劝道:

    “教主,您这样躲着是不成的,只会令这些教众更加看不起您!您若是不想打这一场也没什么,可至少狠一狠心降下重罚给他们见见血,不然再这么耗几天,城里快要闹事了……”

    半晌,云长流冷清的声音悠然从白幔深处传来:“不会,打赢了他们便不会闹。此时城内怒气怨气正浓,是好事;若大肆杀罚则必生惧,惧生退意,不可。”

    温枫听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觉得教主简直前言不搭后语的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着急问道:“那您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

    云长流道:“打。”

    温枫忙问:“那您准备何时打?”

    云长流:“天暖了打。”

    温枫崩溃:“为什么!?”

    云长流:“嗯。”

    温枫:“……”

    毕竟给云长流当了多年的近侍,温枫很明智地从这一声“嗯”里读出了“你好吵”、“不仅吵还笨”、“我烦”、“不想解释懒得说话”、“你快快退下让本座静会儿”……等等极为复杂的情绪。

    “……”

    温近侍欲哭无泪地退了下去。

    明明失忆入无泽境之前,他的小少主还不这样儿的!

    ……

    息风城,鬼门外门。

    关无绝独一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坐着,覆面的乌黑面甲没戴在脸上,而是和两柄长剑一起放在身侧。

    他如此苍白消瘦,闭着眼低着头的样子仿佛一个虚弱地昏睡着的病人。不时有阴鬼与烛火卫从他身旁走过,却无一人敢靠近打搅,反而时有人露出忌惮或敬畏的眼神。

    都知道这一届出了个了不得的阴鬼,使双双剑,以残鬼之身成鬼首,听说是个打起来恨不能以命换伤的狠角色。

    而且这家伙喜怒无常,连自家人都砍,前几天似乎有个教众辱骂教主骂得很毒,说什么“看来那逢春生还不够毒,怎么就没把当年的少主疼死”,结果被这残鬼发狂似的扑上去生生拧断了脖子……大约不光身体残,脑子也有点问题。

    忽然,有一个黑色身影向这个性情乖戾的阴鬼走过去,引得旁人侧目。

    那人黑衣黑甲,亦是一只阴鬼,腰间却佩戴了一把精致长剑,一看便非凡物,明显不是鬼门样式。

    他在关无绝面前站定,抬取下面甲,露出一张线条硬朗的面容,抬脚轻轻地踢了踢关无绝的腿,以如他的表情一般呆板无的低哑嗓音道:

    “我有名字了,回来告诉你一声,阳钺。”

    阴鬼乃死士,感情淡漠平板。这种时候会起好奇心的多是烛火卫,就见几个烛火卫小声地交谈:“那是什么人?敢招惹那只残鬼。”

    另一个答道:“是新一届的第二名,残鬼不堪用,他才是事实上的鬼首,那唯一择主的资格也是他的。”

    起初那人惊道:“这两人竟似乎交情不错?”

    旁人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阴鬼非人,能有什么深交情。”

    而墙角的关无绝仍是闭着眼动也不动,开口问:“择了哪个主子?”

    “丹景少爷,”说到新认的主人,那得了赐名的阴鬼阳钺虽然脸上仍旧冰冷,眼里却隐隐激动起来,“他很赏识我,肯要我做他的影子……他赐我名时曾说,丹景意为阳,钺则为王权礼仪之器,从此我便是他所向披靡之利刃。”

    士为知己者死,对于大部分阴鬼而言,一个肯真心赏识自己的主子,远比贵重的赏赐要令他们感激。更何况……从阳钺的那把剑来看,云丹景并未在赏赐上吝啬。

    “你也够好骗,”关无绝唇角冷冷地挑起一点,“云丹景正到了择影子的年纪,你又是鬼首,他想跟教主争人,不说点好听的,怎把你的忠诚勾过去。”

    “你才是鬼首,我不如你甚远,”阳钺皱起了眉,在关无绝身边坐下,一板一眼道,“若非知晓你一心欲跟从长流少主,我必会向主子举荐你。”

    “——是教主。”关无绝先纠正了一句,才道,“举荐也没用,你家主子不会要一个残鬼……谁也不会收残鬼的。”

    两只阴鬼又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关无绝没一会儿就不愿开口了,还是这么闭着眼倚在墙边。

    有一队烛火卫走过来,似乎是刚从城头巡逻完被换下来的,口低低嘟囔着的话语仍是对新教主的怨言。

    阳钺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这就是你舍了命也想追随的人?”

    闻言,关无绝的眼睫动了动。

    半晌,他总算打开了眼睑,深黑的眼睛无声地投向方才走过去的那一队人。

    那些烛火卫们已经只剩下很远的背影了,含着怒气的抱怨却还能传来。

    关无绝记得,数日前还不是这样子。

    那时候门五派刚把息风城围得水泄不通,连素来规矩森严的鬼门内都能觉出人心惶乱。教众们脸色黯淡,私下讨论的内容大都是:“这仗还能不能打?”“胜算有几成?”“若输了该如何是好……”

    可现在不一样了,众人都在火急火燎地骂,“为何还不开战?”“新教主怎的如此怯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痛快杀一场!?”

    人心果然是很容易被拨弄的东西。一旦某种声音成了浪潮,就会将周围更多的人也裹挟进来,推着他们不自觉往同一个方向走。

    他的教主似乎只是在甘心挨骂,任门五派众人骂烛阴教,再任烛阴教众骂他。分明除此以外什么也没做,可是起初城内弥漫的不安,仅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奇迹般地全转成了激愤。

    而这股激愤,如今正被压抑到了极限。一旦被点燃,真不知会炸得多么轰烈。

    关无绝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低下眼,唇角却无声地向上挑起炽热的弧度,素来冷静的声线压抑不住地发颤:“……是,这才是我想追随的人。”

    第119章 无衣(3)

    忽然间,不远处起了细微的躁动,关无绝与阳钺不约而同望去,只见单副门主大踏步走了进来。

    单易罩着黑袍,袍下护甲重剑赫然已穿戴齐全,身周丝缕的杀意扯得鬼门内的空气绷紧起来。他冷眼环视一周,声如洪钟:

    “鬼门阴鬼听令!凡乙未、庚寅、乙酉三届阴鬼,除幽冥部外,均配甲兵出列!”

    这竟是出战的命令!

    一声令下,紧张的气氛顿时被点燃。此时时辰已晚,却不妨碍鬼门内立刻快速而有序地动起来。阳钺倚在墙上低声道:“要开战了。”

    关无绝忽然坐直了,握紧放在地上的双剑站起来。

    阳钺一把拉住他,“副门主并未点到你我戊戌届,你做什么去?”

    关无绝并不答话。他毫不客气地甩开阳钺的手,将双剑往背后负了,又弯身取了阴鬼的面甲。

    紧接着,他五指按住面甲往脸上一盖,锁扣咔嗒一声合紧,只露出一双漆黑锋利的眼睛。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而迅速,阳钺还没反应过来,关无绝人已经稳稳走了出去。

    他就如一柄等不及出鞘的利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