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崇妖不是一只很善良的妖怪吗?可是,守护灵魂的妖怪怎么会在一个人类身边呢?意思是说,鹦鹉姑娘,你的主人已经死了吗?”
鹦鹉连忙辩解道:“当然不是了!主人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是死人呢?!”
别鸣说道:“那是为什么?崇妖不是控制了你们主人的坏妖吗?”
“怎么说呢据说是现在的孩子不会再大片大片地死去,但人类的死亡是难免的,”鹦鹉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指,稍显心虚,“不过,现在的孩子在死去时,很少会有不甘或怨怒的灵魂了。”
鹦鹉的意思应该是传达得很明确了。
几千年前,战乱频仍,这个国与那个国,这一朝与下一朝,位高权重者的虚荣心和贪婪欲永也得不到满足,吃亏的、负罪的、不幸的,也永远都是最底层的人们,最无力的孩子们。
他们带着对战争的怨恨,对其时代的怨恨,对权位者的怨恨,对自己无能、无力改变的怨恨死去;带着对世间的留恋,对父母的留恋,对友人的留恋,对还未享受过的幸福美好的深深的向往与期望死去。他们不想死,他们想活下去,哪怕身处乱世,也想用力地活下去。
孩子们都是单纯而善良的,即便死得很凄惨,死得很不甘,他们的灵魂也没有因为这份悲伤的心情而受到玷污。
崇妖,就是死去孩子们的灵魂共同生发出的想要幸福安定的愿望。
鹦鹉扒着窗户絮絮叨叨地说着主人跟自己和朋友们在发生变故前的和谐生活,在一旁满腹心事、一言不发的沈让突然打断了鹦鹉,严肃道:“崇妖睁开眼睛了吗?”
别鸣不解:“睁开眼睛?什么意思?”
鹦鹉理所当然道:“当然睁着眼睛了,谁看世界是闭着眼的?瞎子看世界才不用眼睛,用拐杖。”
沈让道:“只要不睁开眼睛,崇妖就是个善渡灵魂,十分温顺的妖怪,否则,在它的影响下,它所掌控的灵魂就会变得邪恶。当眼睛完全睁开之时,崇妖就会毫不留情地吃掉他养的污秽的灵魂。”
“啊!你是说,主人的灵魂会被吃掉吗?!我我们得杀了那只妖怪!”
沈让想跟脑海中那个“他”对话,却没有收到回应,放弃联系后,沈让说道:“没用的,崇妖死了,灵魂虽然不会被吃掉,但永远都不会再变回清明澄澈的原样。在崇妖的眼睛完全睁开前,如果处理得当,说不定还能救上一救。有人给我讲过有关崇妖的故事。”
“那还多说什么?”别鸣忽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发抖,不只是激动还是紧张,“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应该一口气冲进屋里去,赶走崇妖。”
是的,别鸣想,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能在杂物间里坐以待毙。
既然在茂十一的陪伴下走出了城堡,既然已经决定即使茂十一不在身边也要将看不见的束缚甩得远远的,那就要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不能一边躲着一边空谈。
细细想来,认识茂十一已经很久,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能算短。
他手把手教会自己的,他用自身经验一点一点渗透给自己的,绝不只是纸上谈兵,沙上筑塔。而应是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的,处理眼前问题的能力。
鹦鹉脸上的神情就跟已经看到了他们三人大难临头似的,从后面一齐抱住别鸣的手和腰,紧紧抱着:“等等啊大哥哥!送人头也不带这么着急的吗!对方可是崇妖嗳,我们根本没有能打得过妖怪的力量啊!”
别鸣现在斗志昂扬的,平生第一次内心涌起了今天非这么做不可的想法,自然而然地似乎也从下而上地涌生起来无数勇气,刚充满了电的手机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对于鹦鹉的话,也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管他的,先闯进去再说。万一是个草包妖怪”
话音未落,有人嗤笑了一声。
“谁?!”沈让反应最快,张开双手把别鸣和鹦鹉护在了身后。
没人现身,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见了吗,他们说你是草包妖怪。”
沈让又道:“别装神弄鬼的!”
“既然我身边的叛徒已经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就没必要躲躲藏藏,直接进来吧。有事当面说。我又不是什么人都害,也不是不讲情理。崇妖是崇妖,我是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第五十七章狗屁的自由
郝恩玄大大方方地请人进来,无意间给别鸣他们施加了压力。
鹦鹉在这声音刚响起来的时候就被吓回原形了,看见身后有根黄瓜的猫咪一样,扑棱着翅膀满屋子里乱窜,十倍速的摸爬滚打。在已经沦落为垃圾场的南屋里撞的满身红腥,白亮亮的羽毛没一会儿便被沾染成了大花脸。
“鹦鹉姑娘!鹦鹉姑娘!”别鸣也跟着它来回地蹿,在沈让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一把抱进了怀里,“鹦鹉姑娘,你的主人不在这里,他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安静一点。你已经把自己弄伤了。”
鹦鹉在别鸣怀里扑腾了好久才安静下来,带了一撮小黄毛的脑袋垂在别鸣的小臂上,心脏在狂跳,说出的话却满是悲伤意味:“你们听见了吧,主人说我是叛徒。”
别鸣一下一下轻轻地抚顺鹦鹉身上撞逆的羽毛,轻声道:“我相信你主人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鹦鹉姑娘看起来很乖巧,没有叽叽喳喳地多话,安安静静地趴在别鸣的臂弯里,温温暖暖,热热乎乎的。
以前的时候,茂十一也总是喜欢这样趴在自己怀里,他还喜欢让自己给他抓背挠肚皮。别鸣想。如果茂十一见到自己现在这么对待别人,一定会气得跳脚吧。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副茂十一气急败坏的吃醋的模样,别鸣不自觉地笑了。
“说起来,我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说家,胡写八写的,也设立了那么几个人物,那个,我也有幸见过他们其中几位幻化为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的模样。可能在别人看来,他们的性格没有很鲜明,他们的经历没有很离奇,他们的感情没有很充沛甚至他们的样貌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他们出自我笔下,因为我而存在的时候,我是多么地高兴。尽管那个时候,我还害怕跟人接触,但我真的很喜欢他们,比喜欢我自己都喜欢他们。所以说鹦鹉姑娘,每一个热爱小说的小说家,都深深地看着他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爱着。”
鹦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着小脑袋哼哼唧唧的。
“走吧。我们得把宝石的事情弄清楚,如果宝石真的被一分为二了,”沈让拉开南屋门,回头看着别鸣,毫不掩饰他对别鸣眼睛能藏宝石的执着,“还得把它们拼回去,两块宝石必须都得找到。”
别鸣点头,跟在他后面,感受到鹦鹉身上微微的颤抖,低下头小声道:“鹦鹉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也不会再让他伤害你朋友了。我们会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郝恩玄的屋子很大、很空,应该是久没人住的原因,给不了人温暖的感觉。
客厅里只剩了一个长沙发,一个冰箱,一个挂在墙上的表盘和一张床,没什么装饰品,也没有绿色盆栽。
鹦鹉指了指厨房的位置:“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被关在那儿。是他们用身体拼命地替我扛着法柱的伤害,我才能挤在他们中间逃出来,才能偷走主人的宝贝向你们求救。”
别鸣慢慢地往厨房走,看到了厨房里面正荧散着极浅极浅的杏黄色光芒。
接着便看到了几根同样颜色的光柱从地板里一直贯穿到天花板上去,排列很密,别鸣目测两根光柱之间的距离最多只能容自己的上臂通过,看起来比较温暖的光芒中更带着“滋滋啦啦”闪火花的雷光。
“小滋!胭脂!小石头!”鹦鹉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在别鸣怀里激烈地挣扎着,想要一头装进这牢笼里去。
里面有一条身上布满了青莲鱼鳞的小蛇,声若游丝地对鹦鹉说:“别进来小鹦。你走之后,主人不仅增加了光柱的数量,连其中的雷击力度都增加了。小石头他们都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还没醒。”
“小蛇”
“我们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了,小鹦,你怎么又回来了?”
鹦鹉飞到地上,化为人形,半跪在地上从缝隙中去看牢笼里面。
她对小蛇说的话很不满意,情绪激动地反驳:“什么叫我怎么又回来了?小蛇,你们拼了命也要把我送出去,我必须得想办法把你们给救出去!我不仅回来了,我还带帮手回来了!他们能看见我,也一定能把大家都救出去。”
小蛇摇了摇头,缓缓地趴到地上,像一根因为质量问题从未使用过的麻绳。
别鸣想,她是这么细小的一条小蛇,想要从这光柱的缝隙中出来不应该是易如反掌吗?难道,她是甘愿被关在里面吗?
他心里想着,嘴上也就这么问了。
小蛇:“”
鹦鹉:“”
站在别鸣身后的沈让皱了皱眉,撤回了去拉别鸣衣领的手,暗自骂别鸣是傻逼。
“就因为她是这么细小的一条小蛇,就因为她从缝隙中出来易如反掌,所以”渐渐的,鹦鹉的哭腔越来越重,别鸣甚至能看到从她眼中掉落后砸向地面的眼泪,“所以主人才在她的尾巴上,用一根用一根锁妖钉钉在了地面上!小蛇她,她可能没办法再正常行走了。”
别鸣这才知道自己是往人伤口上撒了盐,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不下去。
篓子已经捅出去,其实说道歉也没什么用了。
这时候再跟当事人说抱歉的话,意思便是同情、可怜,这只会让小蛇心里更不是滋味。但若是不说,别鸣心里的愧疚、不安又无处吐露,只能尴尬地在那儿站着,紧张地双手冒汗。
其实小蛇也没有多么敏感的心思,只是对于自己的遭遇感觉难过和痛心,至于旁人使用什么眼光看她的她暂且没有那个心力和精力去关心。
小蛇吐着信子,看了看身边要么昏睡,要么瘫软在地的伙伴,又转过头跟鹦鹉说:“小鹦,我们送你离开的初衷不是为了让你回来救我们。”
“不是为了救你们?”
“小鹦,你从小一直都被人类囚禁着,一直渴望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从没有真正得到过自由。胭脂和我商量,说不可能一起逃出去,哪怕我们能送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
鹦鹉为了跟小蛇对话,直接跪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地面,额头都快顶到滋滋作响的光柱了:“所以所以!所以你们就瞒着我!让我靠着你们用命挤出来的通道去追求自由吗?!我偏要回来,我偏要回来!我偏要把你们都救出来,我偏不要什么狗屁的自由。”
郝恩玄就站在厨房门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冷眼看着这场似是刻意捏造出来的闹剧。
这种激烈的情节矛盾,这种人与人、妖与妖、人与妖之间“我为你着想,你却不领情,我呕心沥血,你一脚踢开,我苦口婆心,你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两个版本,在抄袭他小说的那个人的故事架构中经常出现。
他讨厌任何以爱情、友谊为利器的捅刀子。
小蛇和鹦鹉越是这样,郝恩玄就越是生气。
他写出来的小说,他写出来的情节,他写出来的人物,为什么?为什么不得不带上他人的标签,成为他人的骄傲?!为什么这些东西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陌生的、完全不属于他们的气味?!为什么情节的一张一弛,人物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看来,都像是被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附身了一样?!
郝恩玄正后上方,就是崇妖。
崇妖跟连着一根棍的杏黄色的棉花糖一样,看起来很蓬松,又像是拖着一条长尾巴的云丛。它的眼睛很大,已然睁开了整个眼睛的一半稍多,嘴巴却很小,双手也极细极短,正儿八经地吹着手里的短笛。也许是因为睁不睁眼不能由自己决定,崇妖的目光一直低垂着,很严格似的,落在郝恩玄的头顶上。
崇妖的眼睛,突然之间,又睁开了一点。
郝恩玄想,他是爱他们的,他永远爱他们,心里很爱,心疼他们,痛恨自己。
他们是自己花了长时间心血和精力才逐渐成形的孩子,他们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堆积起来的孩子。
但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对“孩子们”抱有多么大的期待,如今对他们就有多么大的失望,天平两端的爱与恨重量相等,不仅折磨着郝恩玄,更折磨着他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