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向抑郁宣战,与昼夜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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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莉·狄金森的小诗里写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呀。

    别鸣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新开小说的情节、影打在文档里的话以及茂十一的声音,它们在他的脑袋里混合着搅拌在一起,变成了那一大碗浓稠甜腻的鸡蛋小米粥。

    别鸣在茂十一门前站了近半个小时,才鼓足了面对他的勇气,右手颤抖着敲门。

    因为别鸣想,若是在他门口再这么耗下去,天就要亮了。夜晚发生的事总能找个借口轻言带过,它暧昧,却朦胧,心理上感觉起来会给人留有撤退的余地。不像昼,青天白日的,什么都逃不了,再细微的表情或动作够能清清楚楚地印入对方眼中。

    “嘭嘭嘭”轻而谨慎的敲门声。

    他听见房里“噗通”一声,好像是茂十一受到惊吓,不慎从床上摔下来了。别鸣立刻自责起来,而后又想,茂先生那么厉害,是不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的。

    茂十一拉开门的同时,揉着后脑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身上只套了一件宽领口的长毛衣,领口毛绒绒的脱了线,歪歪斜斜的挂在肩膀上,性感的喉结和精致的锁骨展露无遗。

    不同于白天的假正经,他这副不着边幅、睡眼惺忪的模样如同一把橡皮锤,重重地敲在了别鸣的后脑勺一下,不疼,却一阵阵的发晕。

    “有毛事啊大半夜的”茂十一皱着眉,右手肘撑在门框上,把脸埋进了肘弯里,不停地打呵欠,眼角盈着水雾。看起来是困极了,这样站着都能睡过去。

    别鸣支支吾吾地说:“想想请你帮忙。”

    茂十一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眉毛皱得更紧了些,面容上传达出来的已是十分生气的情绪,他的声音却压着,尚且显得温和:“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三四点了来找我妖怪也是需要睡觉的。”

    他闭着眼睛,一句话说完,呵欠连天。

    “那我明明天再找你。”别鸣说着,往他房间里看了一眼,看到拉着的纯色窗帘,稍稍放心了些。

    “都把我吵醒了你这个人”茂十一抬手在别鸣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半是严肃半开玩笑地叮嘱,“记住了,别这个时候来找我,我有起床气。如果我脑子不清醒,可能会杀人。”

    杀人什么的

    别鸣欠了欠身,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来不礼貌,他小声道歉。

    等茂十一把门关上,别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心终于放松了些。正要转身,他面前的门忽然拉开,更深的黑暗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拽,别鸣跌入其中。

    ☆、第九章借一点不灼人的火

    昨天晚上,茂十一拽着别鸣一起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他长手长脚,睡意朦胧地把别鸣当作了温暖的抱枕,树袋熊似的抱着他,一沾枕头就睡熟了。可怜别鸣战战兢兢,手指头都不敢动一动,身体僵硬、意识清醒地挨过了这几个小时。

    房间里的窗帘已遮不住明媚的阳光,窗外的世界醒来后,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清朗暖和,各个角落、各处细节毫发毕现。别鸣对阳光有些敏感,阳光每侵入房间一分,他就把脸往床被阴暗处藏进一点。

    茂十一一觉醒来心情大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差舒舒服服地“喵”一声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别鸣一点点的,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把被子往头上蒙,觉得好笑,就没有打扰。等别鸣动作停了,他“哗”地掀开被子,看他跟小虾一样缩成一团,哈哈大笑:“醒了就起,怎么还盖上被子了。没睡够啊?喜欢被我抱着?”

    别鸣:“”

    “又不理我了?嗯?这次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我想回房间。”

    “你不说有事要我帮忙?”

    别鸣把身体缩得更紧了些:“我想回房间。”

    茂十一:“”

    回房间自己没长腿啊,是我绑了你不肯放你走,还是怎么的?茂十一咧了下嘴,觉得自己几百年的好脾气全都用在别叫唤这小家伙身上了。若不是自己的第九条尾巴在他眼睛里,还没找到安全取出的方法,他还能丢掉自己身为猫主子的尊严温声和气地讨好一个地位底下的铲屎官吗?

    茂十一转过身,背对着别鸣,小声念叨“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我就这一难,我就这一难”以暗示自己千万要心平气和。

    别鸣在茂十一转身的时候又用被子蒙住了全身,在黑暗里住的年岁太长了,才被阳光照了不多时,就觉得皮肤被烧灼得发烫。

    自小到大,包括现在,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被人救赎。不管遇到了什么境遇,别鸣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原地坐下,或是缩成一个团,再或站成一座雕像,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陌生人主动向他伸出援助之手,耐心十足。如果自始至终没人来救,他也认命。

    别鸣没想过自救,更没想过与敌方对抗。

    就像现在,回到自己房间又不是什么难事,别鸣的脑筋就是转不过弯来。像一只被阳光包围的吸血鬼,只能用自己的披风尽量裹住全身,动弹不得,等待黑夜的降临。

    茂十一没再把别鸣身上的被子揪掉,猫的敏锐让他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造诣深厚,他隐约知道到别鸣是畏光的了。

    “我叫你小家伙还真是没叫错,才是相遇的第三天,我就成了给你擦屁股的大家长。马上就是娶媳妇儿的人了,以后还得让你对象给你擦屁股啊?是不是得喊我声爸爸?”茂十一连同被子一起抱起了别鸣,一个眼神便让房门听话地自己开了,走到别鸣门口时还不忘踢了趴在门边睡觉的小狐狸一脚。

    苍术“嗷”地一声惊起,龇牙咧嘴地做出防御姿势,看清是茂十一后呜咽两声,收起了自己的锋芒。它垂下脑袋,追着尾巴原地转了两圈,重新窝在墙边睡了。

    别鸣在茂十一抱着他上楼梯时,想起了他抱着他走出影的幻术那次。

    他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人生的也说不定呢

    别鸣终于觉得倦了,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我写别人的人生,是不是也有人写我的人生?如果我就是那个人,会不会虚构茂十一这样一个英雄,一步一步带他走出黑暗的房间,融入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大千世界呢?

    别鸣还挺喜欢《奇葩说》里面热热闹闹的氛围的。

    自己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在很多人面前如鱼得水地表达真实的自己,但别鸣仅是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屏幕里锋芒毕露、个性鲜明的男男女女做着他不敢做却向往的事,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存在,说不定某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向世人宣示自己的存在,只属于别鸣的独特的存在。

    那个时候,他反反复复咀嚼这个念头,才得以活到今天。

    上天仁慈,在这个念头已经被咀嚼得如蜡一样涩口的时候,请了茂十一这样的人来到自己身边。就好像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自己又具备活下去的理由了。只是不知道茂十一愿不愿意做他的神明,愿不愿意借一点不灼人的火给他,愿不愿意将如此不堪的自己收入人生行囊

    “主人好像不喜欢接触周围的世界和人,所以才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地方,但好像又不是这样的,他对人的态度有时候还是热情的。是心病吧是心病。”

    “有没有什么办法?”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心药与系铃人找不到,主人永远好不了。”

    别鸣是被热醒的,茂十一的被子从头到脚牢牢裹着他。他本想掀开被子凉快凉快,却听见了房间里的讨论声,是茂十一和另外一个男性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个女孩子问询一两句。别鸣挑开一条缝隙,可是房间里太黑了,除了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能不能陪在主人身边,直到找出主人心病的真正起因?”

    “这是一段很长的旅程。”

    “再长也不怕,我有你,杜郎。”

    茂十一清了清嗓子:“我还是那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能带他去医院呢?他不去,捆了他去。杜景天,你生活的年代离现在太远了,你的医术放于现在也太落后了,你根本不知道如今这个社会多么优秀、多么先进。我还就真不明白了,生了病不去医院看医生,窝在家里等死吗?”

    “倒倒没有那么严重”

    那个女生着急道:“茂大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主人不能去医院,他去医院见那么多人在眼前晃才会死呢!”

    “我就不信别叫唤见了人能死!他见了我死了吗?他跟住在一楼的人聊房价死了吗?他去超市买东西付钱死了吗?他就是在医院里出生的死了吗?”茂十一真是要被眼前两个人给气死了,秀恩爱虐单身猫暂且不提,现在都8102了,还拿着自己时代那套迂迂腐腐的思想奉作真理,“死死死,说句话就能传染瘟疫还是怎么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别鸣听他们的谈话只觉得云雾缭绕,什么大人啊主人的,什么见那么多人在眼前晃会死之类的,有点好笑。接着茂十一的话里多了个“别叫唤”,别鸣才意识到他们谈话的中心是自己。

    嗯

    他确实害怕去医院,如果让他在去医院和等死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等死。

    “可是”

    “可是你大鬼头可是,你猫大爷眼里就没有可是!他现在不能去医院就先不去,先带他去超市,再带他去公园,再带他去影院我就不信他进不了医院的大门!”

    听了这样的话,别鸣等不及了,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额头上粘着一缕缕濡湿的发,几滴汗顺着他的下巴落下,湿了茂十一的被子。他目光灼灼,一眨不眨盯着茂十一:“你愿意借火给我吗?”

    他太着急了,都不知道什么话跑出了嘴,努力瞪着自己的眼睛看他。

    茂十一没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倒是被他不着四六的话给打懵了:“火什么?你抽烟啊。”

    “不是。”别鸣摇摇头,伸手将戳在眼角的头发拨到一边。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神明,愿不愿意借一点不灼人的火给我,愿不愿意将如此不堪的我收入你人生的行囊脱口而出的话,竟成了“你愿意借火给我吗”,莫名其妙的话,哪个能听懂?

    “我是想说,你愿意支撑我吗?”

    “支撑你?”茂十一还是一头雾水,别叫唤这脑子是不是长得跟人不一样啊,他尴尬道,“你腿又瘸了?”

    “这么说吧,你真的愿意在我能走进医院前一直陪着我?”别鸣还是第一次说话的语气里有点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实在太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了。

    茂十一恍然大悟,脑袋从右边歪到左边,忽然轻声一笑:“可以。”

    然而他又道:“别叫唤,只要你有心,这个时间我愿意为你浪费。”

    别鸣只觉得自己极度贫乏了十几年的空荡胸膛瞬间被茂十一那一声轻笑给填满了,像是逐渐膨胀发酵的面团,挤得胸膛里连倒换氧气的角落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庸庸碌碌、郁郁沉沉是不是都为了今天换取这一个眉间心头上最柔软的梦。

    房间里的落地窗没有关严,窸窸窣窣地钻进了好几束清风,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撩动起了厚重窗帘的一角。

    别鸣和茂十一沉默地、长久地相隔而望,苍术的肩膀支撑着杜景天上身的重量,影站在床头旁边的位置上。落地窗下有光束偷偷地进来窥探,不经意地照亮了别鸣的脉动。

    房间安而又静,却更动人心魄。

    “我想知道,除了我,你还会对别的什么人做出这样珍而又重的承诺吗?”别鸣的双瞳中满怀期待。

    苍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茂十一,目光转向别鸣时,心惊胆战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