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昭不发一语看著那碗白粥,直到奈奈出门。
你在店内做的时候需要靠山,我就当你暂时的男朋友,我这身分你也方便。放心等你不做啊,我也会放你走,我俊昭人说得到做得到,不信可以问我兄弟。
帮著奈奈开店的俊昭突然想起这句当时看上奈奈时对她话的话,奈奈最后同意了跟自己保持这小姐跟恩客的男女朋友关係。他知道她的女友跟客人会有肉体上的关係,出来做怎么可能没有,但是奈奈有底线不做s,最多就是小s,况且还有黑脸替自己看著。
但俊昭也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那小弟成群的大哥了,眼前的奈奈也已经不是便服店的小姐,他跟她之间的线,在自己进医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俊昭左手拿起铁鎚想定钉子,但右手没力,这时奈奈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贴在他的右手上,帮他把钉子扶好。
俊昭看著奈奈,自己小心的敲著鎚子,奈奈没说话,两人只是默默的钉好一排一排的展示柜椅。刷油漆,奈奈调好给俊昭,俊昭粉刷著店铺,两人默默的工作了好几天。
「去外面吃饭吧。」
奈奈有点意外,这天俊昭突然对自己说要到外头吃。两人久没一起在晚上出门,俊昭用一支手套上衣服,好不容易套上衬衫,却发现另外一支手难套进去,而这时候俊昭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抬起他的右手,将衬衫袖套进去他手臂,奈奈来直了衬衫,一颗一颗的扣子,替俊昭扣好将衬衫塞进裤子中,俊昭脸红,看著奈奈帮她扣起裤子挡部的扣子,将石门水库拉鍊拉起。
透过外头的玻璃窗,俊昭看见自己的脸上那可怕的的伤痕。跟他对上脸的人都会忍不住往他脸猛瞧,他皱眉头低下头,旁边却有温柔的声音跟他说:「你说过,走路不要看地上。」
拉起他的手,揉进他的手臂,俊昭看著身旁戴眼镜的奈奈,只是一个普通的侧脸,一头没整理的头髮洒在肩膀上,穿得是休閒的上衣和牛仔裤,提著夜市小包包,自己过去认识的女生比她漂亮的、带的出场不少,但为什么自己会喜欢?
而这样的你继续陪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意义?俊昭拨了一下奈奈的头髮到耳后,想著自己现在的模样,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女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要说放弃他转身选择其他人的结果,俊昭一直都是准备好的,但奈奈却什么都不说,留下?还是走?奈奈从来没有给他答案。
餐馆吵杂,菜上来,俊昭用不习惯的左手夹麵,拿的方式就像小孩一样,才刚夹到肉,手一滑肉就掉了下去,俊昭没办法端碗,左手不大会用筷子,最后弯下腰嘴靠进碗用捞得把麵吃完,这方法引起隔壁桌的人侧目,直到俊昭瞪了一眼那些人才转头过去。
「你怎么突然要在外面吃?」奈奈问。
「要是我叫你自己在外面吃,你一定不肯。而且……」
「而且?」奈奈疑惑。
「你煮的粥…好难吃。」
「…………」两人沉默了一下,走一步、两步、三步后突然一起笑出声。
「她说不管我变成怎样,要跟我一辈子。」
俊昭对我笑说,露出牙缺一边的门牙让原本阳光的他看起来傻裡傻气。回到奈奈店裡有个人走出来,是一个光头的彪形大汉。男生从奈奈的店裡出来?这在卖女装和女生小物的店有点怪异,而突然我就看到这大和对俊昭点了头,开口就一句:「啊,钧昭大ㄟ。」
「我不是你大ㄟ啊啦,帮奈奈送货,歹势内,每次都麻烦你。」俊昭说。
「虾咪话啦,大哥哩当西架尼照顾挖,这应当ㄟ啦。个勒上班,我先走啊喔。」光头大汉说完,拍拍俊昭的肩膀,往街上那台小货车走去。
「以前跟我的小弟啦,之后跑去在当货运。现在奈奈定的货,他都帮忙送来一开始说不收钱,一、两次后我认为这样不行,还是照原则来。怎么可以让他自己吸收这些运费,不能这样。」俊昭对我说。
这时我才听俊昭说,有一些以前曾经跟过他混,因为他帮忙脱离帮派的小弟,许多慢慢的听到他的事情,都回来帮他,其中还有一个帮他介绍了工厂的工作,下个月就可以开工。
「以前一出手就十来万跳在跑,现在一个月两万四休六天,加减做了。总不能给女人养么,你说对吧。」俊昭对我说,刚说完就被奈奈叫去,奈奈要他帮忙点一下送来的货,店裡还有客人要招呼。俊昭走到店后头去点货,奈奈招呼客人,曾经的大哥和小姐现在已经成了小巷的衣服杂货店的店员。我看他们忙想想自己也该走了,没想到在我走到门外时,奈奈突然追了出来。
「要走也先说一声啊。」奈奈说。
「俊昭他还好吗?」我问。
「好多了,慢慢走出来了,之前开店前还一直再跟我说分手。」奈奈说。
「分手?」我疑惑,刚刚听俊昭说没说到这个。
「不要以为他很坚强,他只是大哥做惯爱装样子让人以为他没事。」
奈奈跟我说,风光不在的俊昭其实一直在心裡觉得自己除了过往的黑道谈判什么都不会,他对于自己回归这社会,走在白天的时间比夜晚多感到恐惧。而这些他是不会说,而提分手只因为他觉得这样对奈奈的人生比较公平,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不明白,他不去乔事情;我不再赚男人钱这才是安定。即使他懒洋洋的没事做,也好过哪天我又得经历他人在哪?又突然躺在哪家医院的样子。如果女生想走,你在这么挽留都留不住。而这女的要跟你一辈子,哪怕他变怎样也会留。」
「不只在意我,他也很在意黑脸避不见他的事……」
「黑脸?」
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的不是只有俊昭,黑脸也一样,他没办法忘记自己衝去救俊昭时,俊昭的模样,已经变形的右手臂,全身上下什么都没穿的俊昭,躺在不知道什么液体上,不断的喘气,右半边的脸都是血。那味道……是汽油?要是自己在慢一步的话,他的兄弟可能就是一俱焦尸。
「你很在意吧?」我对黑脸说,黑脸不看我,他现在对我说的话满是厌恶。而那股厌恶究竟是针对我,还是自己,这我无从得知。他又在点菸,这不知道是我今天跟他见面第几根,他抖著脚,一脸不爽的看著我说:「哩继勒郎,绝对没架泥间单……」
「我只是问了奈姊。她跟我说了很多你之后的事情……」
做兄弟的男人有时候就是一群傻子。奈奈是这样说的,她知道为什么这些过去脱离帮派好几年,甚至关出来回归社会的兄弟会一个一个突然出现在俊昭面前,这是黑脸牵的线,要说最了解俊昭的奈奈叹口气,在兄弟之间她这女友就像是个局外人,黑脸知道俊昭爱面子、也知道他对于小弟走光的失落,甚至了解到如果不让这些曾经的弟兄找回俊昭,他总有一天会崩溃。
如果没有兄弟,俊昭就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知道是这样,但俊昭最想见的那个人却避不见面,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奈奈这样对我说,但我却突然好像能理解黑脸的这种心情。因为我也认识一个明明对方想见面,却因为自己身份而把人拒绝于外,只能开车在对街口远处望著麵包店玻璃窗,那个脚老踏著皮鞋的傢伙。
「挖只系打一通电话,讲俊昭今马勒辛苦,就安内。本来感谢俊昭ㄟ小汉就纠多,挖基不过嘎因讲德位欸当找丢因ㄟ俊昭大ㄟ,剩下挖根本没做啥啊。」
黑脸说,抽著菸的脸撇到了左边。我看过黑脸两次,这次是第三次,一直以来我认为黑脸自己投进黑道的圈子,没有什么可说的同情,但不管是不愿或自愿,并没有因为这样谁就少伤了一些。
从店裡出来,陪我走去搭车的奈奈跟我说起一段不久前发生的事,她跟俊昭出去吃饭,碰巧遇上了俊昭以前派系的人。
「你也知道俊昭以前带小弟风光过,有些人自然是认识他的,就在吃饭的地方被那群少年仔调侃一番。俊昭不管多气但还是忍下来了,但我忍不住,一杯水就泼过去了。俊昭见状惊的拉著我,也不管饭钱有没有付就往外逃……」
「黑查某口风实在系……」
我说的故事黑脸自己有底,在黑脸把我拉上他的车时,我说了这个故事。因为俊昭和奈奈两个人为什么逃得掉,是因为偷偷跟在后头的黑脸把那群小混混教训了一顿。黑脸那时已经不在是个管帐的,他现在管得是富伯其中一个大场子,身份不一样,黑脸升上去,而自己拜把的兄弟俊昭却从舞台殒落出戏。
「所以说话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话回到原点,我问著开车的黑脸。
「挖架没閒刹哩,奈奈找你唱歌,惊你母栽位,拖我戴你过去。放心啦!没载你去找小姐啦!阿系…载你去找查埔?」黑脸突然坏笑的说,我在副座看这他,又回到我第一次看见那种让人很不爽的怪笑。
「你也会讲笑。」我说。
「免费ㄟ查某不玩个没七仔,这种查埔母系剃度或就八成荣戏甲啦!尤其想你这种白淨白淨欸,可能就多玩后门ㄟ今尬意哩ㄟ卡称。哩就卡称洗清淨,看没有人要光顾没?」
黑脸坏笑的说我,看他的样子基本就是把我定义为同性恋了。不管他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知道我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跟他挑明,车子驶到一间小间私人营运的卡拉ok店,感觉有点破,跟过去第一次俊昭找我去的生日会有天壤之别。黑脸随便插在店门口,就对我说:「到啊啦,下车!」
「你这样说也对。」我突然有此一想。
「啥丢母丢,挖叫哩下车!」
「就想你说的,比起像你这种的也是俊昭哥比较帅气,母栽俊昭哥的屁股好不好摸?」我说完,对黑脸露出一个学他的怪笑。
「欸…许春茂……」
我才刚要下车,肩膀就被黑脸用力抓住,非常的用力,看他的脸看来是对我的玩笑非常不爽。我对他这怒气的脸笑了笑,掰开他的手回说:「你不是自己说吗,不玩女人的我八成是同性恋,那我选择要跟什么男人玩,也是我的事情,黑脸。」
「挖嘎哩讲,许春茂,你敢动俊昭,挖ㄟ齁哩死尬就歹看ㄟ,挖黑脸讲ㄟ到做ㄟ到。你进去嘎挖咖注意ㄟ!别郎挖母管,动丢俊昭ㄟ郎,就吸尬挖黑脸做对,你自己想清楚。」
我看到一脸正经的黑脸,我相信他是玩真的,这个人可能真的会为了他这拜把兄弟杀了我。我人下了车走了几步路,转头看见重新发动引擎的黑脸,突然就大声对裡面的黑脸说:「黑脸!」
黑脸看我,突然就暴怒,甩了车门下车追我……
因为我对他比了个中指,用极度挑性的方式说:
不搭电梯,我跑上楼,黑脸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追我,跑到三楼后,我像右转,不小心吓到服务生,然后往前衝到底再左转,最后我看见尽头的房间,我往后看,黑脸已经衝过来,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我开了门,门一甩不管什么就往裡头唱歌的包厢鑽,而后面的黑脸追了过来,门一开一声咒骂就喊出来说:「挖干你娘!许春茂!你架挖……」
我不清楚如果同志两个人抱在一起久久未分代表是爱的话。那么两个异性恋兄弟拥抱那么久未分离彼此是否也能称之为爱?那人右手抖动勉强的抬起,忍著痛只为了给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肇事者隔上两年多的拥抱,脸上的疤痕被毁的右脸和缺了一块的视线,笑起来掉了颗门牙的嘴,自己这个兄弟,干!这男性身上雄性的臭味,却让黑脸更想拥抱他。
「你去哪裡齁我单价尼久?兄弟。」
硬是要用烂到爆的台湾国语跟自己对话,著实的让人想念。
「你知道老是有人问起我,为什么要当黑道流氓?」
那天坐在街角石椅上的俊昭对我说了他走上歧路的开始,他对别都说是因为自己不会读书,认识裡面的人,就糊里糊涂的陷下去黑道人生。但实际上俊昭回想自己在高中的那天,自己不上课走到后门边的牆,试著翻牆结果摔在地上翻不过去时,牆上有一个人在上头对著下面的他用台语说:
「ㄟ,你马翘课喔?」
俊昭看著那人,跟自己一样穿著制服,但白色的制服下手臂上透出黑色的刺青,除了那个刺青之外,俊昭看著那人的脸黑的发亮,长像相当性格。
「没有,我各勒考虑。」俊昭用破台与回答,那个人笑到,伸出手:「来啦!做伙啦,哩名叫啥?」
「蛤?」俊昭听不懂的看著那个人,手却已经伸出去了。
握住的手一拉,俊昭感觉自己很清,三两下跃过了学校那一层楼半的牆。那人这次用中文又问了俊昭一次:「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俊昭。」俊昭说,回问那个人说:「你是……」
「我?」那人笑笑的勾住俊昭的肩膀对他说:「我叫卓忠强,你也可以叫我……」
因为黑脸找我翻牆,所以我伸手了。
当黑脸找我混兄弟,我也就伸手了。
只有黑脸一个当兄弟,这太寂寞了。
「很蠢吧?为了朋友混黑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让他自己去走这条路,有个伴也好过一个人。如果回到过去,黑脸问我要不要翻牆,我想不管几次我还是会伸出手,爬上学校后门那到牆。」
为什么混黑道?这该怎么说?等我回过头来我已经是黑道了,其他人的眼光不重要,重要是你还有没有站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笑一起闹。黑脸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兄弟,我挺他。
黄汤下肚后,在许多过往已经从良的兄弟面前,尤其当著奈奈的面,黑脸紧抱著俊昭不放。我看著奈奈,用表情问他说这样好吗?奈奈跟过去一样只喝茶,笑笑的跟我说:「不是说过么,兄弟的场子我是怎样都没有办法阻止的。」
一样唱歌的包厢,这裡不高级有点破,没有电音慢摇、没有干话拼酒和瞎起鬨,周遭的人一边唱歌,一边聊起自己的工作、感情和家人,这些一样在身上刺满青的人正在努力的思考自己以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