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恕之将医院楼顶当做黄纸,洒下满地朱砂画成了一张大符。猎猎北风吹得他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扬起,旁边站着酒醒后一定要跟着他过来的小跟班——郭长城。
天已大亮,整个医院都被祝红设下的结界所屏障。因此在外人的眼中,住院部这一块只是因为有特殊人物要来而临时封闭了而已。
赵云澜推开十二楼的窗户,在这个角度他还是能看出楼底站在“生门”位置的沈巍抬头冲着他笑了下,而后消失在原地。
“感动不?”赵云澜目不转睛地欣赏:“看人家沈教授,自告奋勇地帮我守住最关键的一道,有句话怎么说的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啧,为了爱情毫不畏惧地为我遮风挡雨……帅气!”
大庆站一旁毫不留情地揭露:“人家本来就是黑袍使好吧。这事儿对他来说都算大材小用了。”
赵云澜:“……闭嘴!死猫。”
大庆喵了声,眼神扫向窗外。
转眼间手中就被赵云澜塞入一个小瓶:“这是沈巍刚从病人腿上弄下的一部分怨气,你给捏碎了,把怨气的主人给招过来。”
大庆毫不迟疑地将瓶子搁上窗台,扒拉一下右手让瓶子落在房内的水泥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赵云澜:“你他妈这样执行领导命令?!”
大庆:“效果都一样,你看,这不来了吗?”
站在楼顶的郭长城只觉得自己被突然而来的阴风给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他踉跄地躲在了楚哥身后,看着刚才p25的晴朗天空瞬间阴云滚滚,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挎包中掏出了一瓶牛眼泪涂在了眼皮上,伸长脖子朝着楼下望去。
果不出所料,他看见大团大团的黑影被阴风挟裹到了楼下,转眼间就汇聚到了一块,合成污浊的黑气冲天而起。就算隔着十几层楼高,郭长城也能感受到那股来势汹汹的怨气。
黑影越来越浓厚,渐渐幻出一个高大的人形。对面楼中守着结界的祝红忍不住朝窗外扔出了一张黄符,随即被黑影裹住吞了个干干净净。
“这不是寻常的阴魂,这是有着极大恶意的怨灵。”楚恕之难得很有耐心地给小郭科普:“平息符也没有用,可见死者在生前应该积聚了很大的怨气。你看我刚在这画了张大符,这就是‘死门’,通俗来说就是给‘网’盖了个盖子,让怨灵没法出去。赵处刚才应该是弄碎了怨气,怨灵正朝他过去。”
“这、这么说,不是朝着我们来的?”郭长城一边颤抖地掏出笔记本一边用绵羊音问道。
“不是。我们守住顶楼就行。”楚恕之回头望了眼郭长城,这小孩进步很大,已经能控制自己不在看见怨灵时晕倒或者尖叫了,甚至还能抽出一点精力来记笔记,但脸上还是浮出了恐惧的苍白。
“赵处会有危险吗?”郭长城又问道。
“赵云澜没那么弱鸡。再说不是有沈教授在吗?”楚恕之忍不住望了眼‘生门’的位置。
“那、沈教授会不会有危险?”
“蠢货!”楚恕之觉得这词简直成了郭长城的专属称呼:“用脑子想一想!八卦阵最关键的一关在于‘生门’,你没看刚才姓沈的一下楼就不偏不倚站在了那个位置?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说着话他转头又看了眼楼下,尽管怨气冲天,沈巍刚才凭空消失的“生门”位置却没有沾到一点黑浪。他竟然能够抵御以恶意催动的怨灵,楚恕之不由得皱眉沉思,赵云澜勾搭的到底是哪一号人物?
“楚哥……上来了!”郭长城拽着楚恕之的衣服,抖抖索索地指着楼下。
楚恕之点了点头,看着人形的黑影一步步毫不费力地攀墙而上,在十二楼窗口停住,转而就被甩出的镇魂鞭刷一下拦腰死死绕上。黑影拼命挣扎,阴风随着怒意再次刮起,鞭身蓦然收紧,随着黑雾散开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淅淅沥沥的鲜血从这个人腿上流出,滴落在墙根蜿蜒出了一个诡异的图形。
“这是怨灵的本体,那些黑雾是他的怨气,靠着恶意催动的。能逼出本体,看来老赵的镇魂鞭还是挺牛逼的。”楚恕之介绍着,莫名感到后背一阵隐痛。
郭长城刚在笔记本上划拉了两笔,就发现楚哥这话说得似乎早了点。不知赵云澜说了什么,这怨灵像是受到了刺激,整张脸扭曲得变形,发出了一声满怀怒意的嘶吼,黑雾重新汇聚,人影迅速胀大了几分,将镇魂鞭弹开,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地挤进窗内。
“赵处!”就在郭长城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一阵滞涩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九幽听令,”那声音是赵云澜的,却又不像赵云澜的,低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听人耳朵里,就像是被锯子钝钝地锯了一下,“以血为誓,以冷铁为证,借尔三千阴兵,天地人神,皆可杀——”
那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说不出阴森狂妄,突然间,无数空无一物盔甲破墙而出,驾着白骨战马,拖着腐朽刀兵,山呼海啸地冲出来,硬是把将那挤进了窗内怨魂给推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郭长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在一片黑雾中被挤了出来。黑影发出一声长啸,慌不择路地朝着楼底逃去,转而被突然出现的沈巍伸手一捉,活活掐在了手心。
“我操!”郭长城听见楚恕之发出了一声惊叹:“这是阴兵斩,赵云澜竟然驱使了阴兵斩,这是疯了吗?……真他妈牛逼!”
第22章 第四幕(6)
沈巍匆匆走上十二楼时,正看见赵云澜意洋洋地靠着窗台甩着溢血的左手:“卧槽,还是弄袖子上了,这干洗得掉吗?”
大庆显然还没从观看3d现场版《木乃伊》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竖立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低低喵了声。未等他答话,沈巍就走了过去,将一个玻璃瓶塞入他手中,而后看向赵云澜:“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赵云澜屁颠屁颠地跟着沈巍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沈巍反锁了门,转身问道:“刚才是你用了阴兵斩?”
赵云澜:“嗯,对啊。”
“为什么要动这个?”
“以恶制恶呗。再说这邪术只要用得好,其实没啥坏处……”
一语未了,沈巍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这一下来势汹汹,将赵云澜整个脸都给打得偏了过去。
赵云澜愣了片刻,顾不上脸疼,连声问道:“你真生气了?是因为我动了邪术?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这么做了,真的!……别这样,说话啊,沈巍!”
“别喊我!”沈巍被他气得脸色发白,他紧紧握着拳头,好一会,才咬着牙说道:“令主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天地人神皆可杀,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究竟有没有把三界放在眼里?!你……你到底要捅出多大的篓子来你才罢休!”
赵云澜万万没想到沈巍竟然是这么一副气坏了的模样。其实从三生石旁回忆起女娲的话之后,他就莫名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在慢慢复苏,这力量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是昆仑上神,而不是一个凡人。而在昆仑山顶,赵云澜轻而易举就炼出了功德笔,这更加证实了他心底的隐隐猜测。正因如此,赵云澜最近对自己总有种盲目的自信,尤其是今天捆住那个怨灵时,他不自主就想起了《魂书》中介绍过的同样靠恶意催动的阴兵斩。虽然知道驱使邪术不成会被反噬,但他觉得有沈巍在楼下替他镇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然这些话现在没法儿说。赵云澜只是攥起沈巍冰凉的拳头,连声道歉:“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真的不敢了!你愿意打我就打我,愿意骂我就骂我,别把自己给气坏了。沈巍,别生气了!”
沈巍沉着脸默不作声。赵云澜觉得那股凉意简直要从手心钻进自己胸口,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失去对方的恐惧感,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你说话啊!”
沈巍不理不睬了好一阵子,直到一团黑雾从厕所的窗户飘了进来钻进了他怀里,滚落成一封绕着黑气的信。他甩开赵云澜的手,打开信看了眼,转身就朝着窗户走去。
赵云澜喊了声:“沈巍!”
沈巍没有回头,抬手化出一个黑洞,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祝红收了结界才赶回了十二楼,在走廊的一端她看见大伙都在窃窃私语。
“赵云澜呢?刚才怎么回事?”她问道。
“阴兵斩。”楚恕之俨然成了一位科普大神,带着点优越感对祝红重复刚才对大庆他们说过的话:“三界顶级邪术之一,以血和铁为媒介,靠恶意驱动来自地底深处的万丈戾气。这门邪术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观看过现场版,也就是说至少我修道的五百多年都没听说有谁能驱使成功。没想到赵云澜一介凡人竟然能动用阴兵斩,他……”楚恕之甚少夸赞别人,因此用词相当匮乏,他点了一阵头才说道:“他真t是个人才啊!”
“邪术?那他有事吗?会被反噬吗?”祝红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会。”大庆理了理刚恢复原状的头发:“老楚刚说了,如果不成功就会被当场反噬,那刚才我们也就看不到那么多白骨战马的场面了,只能看到老赵的一具骨架子。”
“也许骨架子也没有,赵处只会成为一捧灰。”郭长城翻了翻笔记本补充。
祝红顿了顿脚,简直是又气又急:“那老赵人呢?搞了这么一个大场面后就躲起来了?”
“刚沈巍喊他去厕所了,大概是一起上厕所吧。”大庆调侃了句,又立马闭上了嘴,他看见祝红的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顺着祝红的眼神,他扭头看去,便见赵云澜正一脸丧鸡样地从走廊那一端走来。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特调处长赵云澜现在双眼无神,神态茫然,左脸带着个鲜明的掌印,插着外套口袋一步步走到了大家的面前。
“老赵,”祝红忍不住开口:“你脸怎么回事?谁打的?”
赵云澜笑了下,大庆觉得这笑比哭还难看。
“沈巍打你了,是吗?他凭什么打你!他人呢?!”祝红的蛇瞳竖了起来 。
赵云澜苦笑着看了她一眼:“走了。”
“打完人就走了?!”
“我倒情愿他留下再打我一顿,”赵云澜有些疲惫:“大庆,你处理下现场后续工作,呆会把怨灵带回去让林静看着。小郭和老楚回去休息吧,休息够了晚上再来审问怨灵,不急,慢慢审,我看这怨灵一时半会也带不回地界了。还有祝红,你折腾了一晚上,回去睡觉。”
“你去哪?”祝红看着转身欲走的赵云澜。
“我能去哪?去特调处呗。”
“你有没有事?……我说你们愣着干嘛?谁有沈巍电话?打个电话给他!”
“别打了,他没手机,就算有也不会接的。”赵云澜道。
“那他家在哪?什么东西!打了你就跑了?!”
赵云澜回头看了祝红一眼:“姑娘,相信我。你绝对不想知道他是谁。”
说完话他垂头丧气地走下了楼。
大伙一片沉默。过了会,大庆将脑袋伸出窗户看了眼正在远去的赵云澜孤独的背影:“我觉得他是要去找沈教授负荆请罪了。”
祝红嘎嘣一下将染红了的长指甲给生生折断:“沈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在老赵面前拽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