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所有的拓荒者……”他提醒着自己。
“好吧。”他无奈地回答。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灰色的树林中,这次他看见的不仅是没有皮肤的鲜红人体,还有更多面目模糊的东西。因为他关闭了一部分感知,所以很遗憾地无法看清它们的真容。
他已经很多年没拿过枪了,年轻时受过的训练也抵不过重伤和昏迷多年的折磨,他的手臂比从前瘦了一圈,枪变重了不少。但这不要紧。
卡帕拉法阵的光线攀援到小臂和手部,莱尔德对着那些围拢过来的模糊个体连续开枪,每一下都命中了似乎是头部的位置。
枪械本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中只有柔软物体破裂时的“噗呲”声。
最后一个形体消失的时候,枪里刚好没有子弹了。
莱尔德弯曲手臂,把枪口对着自己的额侧,按下扳机。
“砰”。只有这次枪械发出了声音。子弹的冲击将莱尔德撞倒在地,血从他躺着的地方渗出来,而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
莱尔德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在这过程中,他仍然没有回头看亮着灯的门。
来自1822年的中年男人消失了,莱尔德再次回到绝对安静的黑暗中。
“你知道吗,”他轻声自语着,“伊莲娜带着辛朋镇做过的事,现在我也能再做一次。也许我还能做得比她更好……”
他继续向黑暗深处迈步:“当然,这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本事。她比我可深奥多了,我到现在也并不理解她……我能做到这些,其实是因为有你。
“她是个发明家,更是工程师,她制作了一件伟大的东西,而我只是普通的产品使用者。也许我能比她操作得更流畅,这不是因为我比工程师聪明,而是因为……那件产品越来越完善了。”
莱尔德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我也真是脑子有问题,说这些干什么,一点帮助也没有。而且……现在你听不见。还没到时候。等到了时候,我会让你听见的。”
但这种感觉还挺爽的。别人听不见你说的话,但又知道你在说一些事,这种状态,最能激起人胡说八道的冲动。
如果别人听得太清楚是,那绝对不行;如果别人根本没留意你,也不行,说了也没意思。
这就像用杰里给的电脑发牢骚一样。莱尔德知道有人能查看所有键入内容,但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会看。在这种状态下,他每天都很乐意写下无数的埋怨和发泄。
这样做挺扭曲的,毫无效率,仔细想想又有何意义呢……莱尔德自己也明白,但他仍然选择这样做。
“扭曲,无效率,无意义,”莱尔德把这些说出了声音,“何止是用那台电脑的时候?我经历过的大部分人生……不都是那样的么?扭曲,无效率,无意义。”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脚下的地面发生了变化,它不再如周围般漆黑,一些纹路渐渐浮现了出来。
纹路不断改变着,线条愈发规律,最后呈现为常用于门廊的木板地纹理。
莱尔德停下了步伐。他正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扇门。门框、门板的颜色与地板搭配得相当和谐,而且门的款式十分眼熟。
过去的日子里,他看过和听说了过很多千奇百怪的门。比如衣柜里的红铜大门,货架上的金属门,卫生间外墙上的双开复古门,浴室里的古老木门,脆弱篱笆上的黑洞,城市里的过山隧道,城堡墙上的银色自动门……门的形态各异,但也有着共同之处——它们全都令人感到陌生,与所在环境格格不入。
但眼前的门不一样。它也出现得很突兀,但它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我们到了。”莱尔德微笑。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声音断断续续地跟了他一路,灯光明亮的门口有时与他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从不回头,门内也没有人出来。
“咚咚咚”。
再一次响起敲门声时,莱尔德转过身,背对木门,面对亮着灯光的房间。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坐在轮椅上,穿着灰色的睡衣,胸前口袋里插着一盒打开的饼干。他身上的设备早已散落下来,恐怕不再能起到监护功效。
他操控轮椅的双手垂在身侧,手腕上布满粗细不一的瘀痕,甚至还有极为细小的、类似针孔或牙印的痕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不得章法地拉扯着他。
人在拉扯另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会优先抓扯其手臂或肩部,所以,不仅莱尔德的手腕上有痕迹,他的衣袖和肩膀一带的衣服也出现明显的磨损。
这可不是医疗行为留下的痕迹。在第三次交互之前,莱尔德的手腕上绝对没有这些,衣服也干净崭新。
莱尔德并不害怕。他只是笑了笑,不去细看它们。
他似乎回到了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遥远的黑暗深处亮起一个小小的长方形,里面的房间铺着减震垫,房间里的人起身,回头,望向他。
莱尔德摇起轮椅,将自己送入灯光明亮的小小的房间。在他的身影被吞没时,在他身后,那扇令他感到熟悉的木门慢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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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这一天夜幕降临之后,各地均出现了大量关于“不协之门”目击事件的报道。有分析认为,在过去的十几小时内,“不协之门”现象呈现出一次较大规模的爆发。
在同时间段的记录中,圣卡德市“晨曦儿童之家”内的目击事件最为密集,地点分别发生在餐厅、走廊,游乐设施、停车场等多个区域。事件中出现了三名失踪者,其中两名为福利院内护理人员,一名为附近小镇居民。但据知情人透露,有人在目击现象的同时听见枪声,故不知事件是否属于其他性质。
现象结束时,相关人员迅速赶到福利院,对福利院进行了暂时封锁。消息发出时,封锁已经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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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三点左右,增援人员抵达福利院。
头脑清醒的特工们开着自己的车,一路沉默不语,谁都没有提刚才看见的东西。猎犬和状态较差的特工则被被送上医用车辆。
三个猎犬的情况有所不同。汉娜身上血迹明显,猛一看去惨不忍睹,其实她只有不深的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男性猎犬身上除了同类伤痕以外,还因腿部中弹失血严重,正在进行急救;那个直接被枪击头部致死的护士身上也有很多刀伤,而且显然都是在她死后被划伤的。
杰里坐在一辆黑色商务车后座,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自己与自己角力,两只手互相遏制对方的颤抖。
他回忆着福利院停车场上的状况,那些血,那些头颅炸裂开后留下的物质和渣滓……不知善后人员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在一系列冲突发生的时候,行动人员中唯一全程保有理智的只有杰里·凯茨,所以,他一回到机构内就开始接受问询。
渐渐地,问询演变成了会议,会议又一直持续到夜里。
杰里陈述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莱尔德给出的警示没有错,那家福利院确实藏着来自学会的人员,他们确实使用了破除盲点算式阵,而且他们多少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调查。如果今天没有人前去阻拦,那三个猎犬现在已经跨过某扇门,成为了又一批拓荒者。
其实,杰里本可以不这么急于阻止他们。就算能拦住这三个人又如何?在世界上无数的角落里,今天不知有多少人走进了形态各异的门。
所以上级人员很想知道,杰里为什么要如此重视这三人,为什么还要把现场搞得那么难以收拾。
杰里能解释自己的粗暴行为——因为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破坏掉那些文在猎犬身上的诡异玩意。如果它们持续起着作用,特工和现场的其他人员也许会陷入更大的危险。
至于他为什么重视这三人,他倒是一时说不清……一半是出于对莱尔德的信任,另一半是出于模糊的直觉。他总觉得,汉娜似乎知道自己是被什么部门抓住的……但她不该知道。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杰里觉得还挺庆幸,他早早地受完了苦,那些同事还在裹着毯子接受心理援助,一旦他们能好好交流了,他们也逃不了各种报告和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