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请勿洞察

分卷阅读192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在杰里恍惚时,一声枪响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他的视线摇动着低垂下来,起初,他迷茫于视野为何一片暗红,当第二声、第三声枪声响起之后,他才突然醒悟,他面前的水泥地上已溅满鲜血。

    那个不知名的护士死了。子弹近距离打进了她的脑袋。女特工仍然压在她身上,眼睛死死盯着鲜血,枪口扎在惨不忍睹的残骸里。

    第二声枪响来自另一个特工,他朝着深渊般的瞳孔开枪,眼睛外面的膜溃破出一个小洞口,洞口里吹出类似潮湿植物的气息。

    第三声枪响也是来自他,这次只打中了地面。但他仍然端着枪,枪口朝着杰里、汉娜和女特工。他的手抖得非常严重,杰里甚至看不出他到底想瞄准谁。

    特工们的行为看似不可理喻,但杰里却从中看到了提示——显然他们都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与这三名猎犬脱不开关系。

    他们仍然能做出基本判断,但因为受到观察感知的影响,他们意识在崩解边缘摇摇欲坠,灵魂中仅剩的理智无法完全支配住肢体行为。

    杰里的侧腹又是一阵剧痛,他这才发现,汉娜已经快要挣脱他的钳制了。她又给了他一下,并且挣扎着向旁边、向厢型车所在的位置爬过去。她的衣服沾到同伴的血,但她毫无畏惧,她只是痴迷地盯着前方,盯着杰里看不见的东西。

    杰里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他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小型折叠户外刀,忍着呕吐的冲动,一鼓作气扑上去,把小刀朝汉娜的腰部割下去。

    这把小刀极为锋利,毕竟它是上级机构统一配发的专用装备。刀刃顺利地撕破了外套和其它布料,割伤了汉娜的皮肤。

    无论是面对枪口还是面对同伴的惨死,汉娜一直毫无反应,但在受到刀伤时,她却突然惨叫了起来。

    她的叫声和追踪器示警声交融在一起,甚至压过了示警声。那只蠕动的眼睛震颤了一下,被子弹洞穿的小缺口忽然变得完全透明了。

    不是能看到眼球内部的那种透明,而是能通过它看到真正的天空……午后白光耀眼的天空。

    杰里盯着那透明的一小块看了一会儿,再低下头。一开始,猎犬剧烈挣扎,杰里的鼻子流着血,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也不知道是被踢的还是撞的……现在,猎犬的抵抗变弱了不少,她仍然在发出愤怒的呜咽,但似乎已经对挣扎失去了兴趣。

    汉娜的外套和里面的t恤已经破烂不堪,肩膀、背部、腰部和臀与腿上分布着数条鲜血淋漓的伤痕。在其中一些位置上,刀刃把衣服撕开了较大的口子,不仅露出了下面的伤口,还露出了一小块文着青黑色线条的皮肤。

    皮肤被划伤和擦伤时,线条也被割裂了。规律的数字符号被打断成错误的组合。

    杰里喘息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来莱尔德猜得没错,福利院里确实有破除盲点算式阵,算式阵不在任何房间,它被直接藏在了猎犬们的身体上。

    算式阵要清晰,要稳固,要占用一定的面积。所以,它不是小小的图形,而是占据大片皮肤的文身。

    杰里丢下汉娜,走向仍在发呆的女特工,将她一把推开,然后跨坐在那具已经看不出头颅形状的尸体上。

    尸体的脑袋上可没有算式阵,所以杀了她也没用……必须破坏她身上那些几何形状和数字……

    刀刃切割皮肤时,震颤与阻力会从无机物传递到握着刀柄手上……杰里边做边干呕着。

    他从没这样粗野地对待过任何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旁人的目光。女特工回过了神,目光明朗起来,刚才一直端着枪的男特工也放下了枪口,愣愣地看着杰里。

    有效了……杰里想着。他停下动作,一手捂着嘴,从尸体上站起来,又走向那个腿上有枪伤的男性猎犬。

    =====================

    来到基地深处之后,莱尔德终于理解了当年辛朋镇的状态。

    1985年3月期间的辛朋镇是一种“混淆”。它不在这里,也不在门的另一边。

    莱尔德可以判断出它“不属于”什么,却没法定义它“是什么”,因为他仍然受制于人类的五感、语言、思维,他没法描述这些体系中没有的东西。

    现在莱尔德所在的地方,也变成了这样的“混淆”。这次混淆比过去更混沌,更难掌控,而且它的存续不再需要破除盲点算式阵来辅助。

    在它面前,人类没有盲点,它会占据人的全部感官,人只能被迫直面一切。

    如果说1985年的伊莲娜抱着一颗火种,那么,现在火种已经变成了难以扑灭的林火。而这座基地,以及其内部浑浑噩噩的人们,则是一道防火隔离带。

    在1985年事件的末尾,有观察能力的人一个个消失,留存的算式阵也被逐步毁尽,辛朋镇的“混淆”状态渐渐结束。这就好像一场无药可医的疫病,被感染的人全部病殁,于是疫病也就停止了传播。

    外来者再进入小镇时,视野内的盲点已经恢复,再次遮蔽住了人们的感官。于是,人们正常活动,并且将那颗“火种”观察为“婴儿”。

    至于它为什么是个婴儿……莱尔德调取了一些丹尼尔的记忆,试图从中分析。

    “也许……它确实就是个婴儿。婴儿与火种又不矛盾。”丹尼尔在莱尔德的喉咙里说。

    莱尔德捏了捏自己的膝盖,薄薄的皮肉下面,是扭曲的坚硬骨头。确实,人类和骷髅不矛盾,躯干和心脏不矛盾,婴儿和火种不矛盾。

    如果有一种人,他的感官系统与我们不一样,观察我们时,他只能看到一颗心脏,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一种正常普通的人类形态……那么,一旦他看到狰狞的颅骨,扭曲的皮肉,被称为“身体”的赘物……他能理解这些吗?他会认为这些是“人”吗?

    莱尔德合上书本,把丹尼尔放回了柜子里,然后在书本上敲着键盘,写下对那个婴儿的看法:也许,我们自己就是这种“只能看见心脏”的生物。而那枚火种不是,他是另一种作品。

    只不过,因为他也确实有“心脏”,所以他曾经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心脏”。

    写完这句话,莱尔德暂时敲定了推测。书本和键盘溶解在了他的视线中。

    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但莱尔德后面的门应该是开着的。

    他所在的位置一片漆黑,所以他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有冷白色的光线。

    灯光在黑暗中勾勒出长方形范围,长方形深处的房间里铺着淡绿色减震垫。

    身后再次响起敲门声。莱尔德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他的腿仍然不能用,但在这里可以。

    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向黑暗深处行走。卡帕拉法阵沿着他的肌肉层内侧闪烁,从皮肤表面透出隐隐的光芒。

    他关闭了自己的一部分感知,同时强化了另一部分,并且操控着生理上无法使用的双腿。

    在“混淆”之中,他可以借助这些技艺来使用自己,让自己无限近似于那些已出生的人、那些有身体的心脏。

    莱尔德一路前进,敲门声一路跟随在他身后。方形的灯光区域不断向他逼近,但一直维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体感过了一两分钟后,灯光开始闪烁,白光变得不那么稳定了。莱尔德忍不住猜想,如果他不用卡帕拉法阵关闭一部分感知,现在他会感觉到什么?会看到和听到什么?

    前面的黑暗中隐隐有人站立着。莱尔德停下了脚步。

    很久以前,他见过这个人,当时也是在这样的一片黑暗中。

    那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扁鼻子,蓝眼睛,留着缺乏打理的络腮胡子。他的表情以缓慢但匀速的方式变化着,从畏缩的模样,变成狰狞的怒容。

    他抬起左手,指着莱尔德,更是穿过莱尔德的身体,指着他身后的某些东西。

    与此同时,莱尔德的右手也跟着移动,抬起来,指着前方。

    莱尔德身上只有基本的衣物和一些无线监护设备,还有一盒插在胸前口袋里的饼干。现在这些东西都不见了,莱尔德的灰色睡衣变成了黑色的长衫。

    他被动抬起的右手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握着一只小口径手枪。他还记得它,2015年的时候他一直带着它防身。

    莱尔德嘟囔着:“唉,明明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