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自昨天晚上带回两人之后,都没有松快下来的脸色,立时绷不住,笑了起来。她点了点阿舍的额头“你这个小娃娃,还知道什么叫受授不亲?”
阿舍被她拦着肩往前推,面上露出几分红晕来。本就是欺霜赛雪,莹润生辉的肌肤,更是玉染红霞,言不可述。
般若更是调皮的用纤长的手指,捏上阿舍的脸颊。阿舍惊讶之下,桃花眼圆睁,眼尾微微上翘,惊讶的看着她。
“看我们阿舍这俊俏无双的小模样。这再长大几年,可遭多少人惦记啊。这画本上写,有美一人,得金屋藏之,搭高楼锁之。果然是妙啊,若是我得了阿舍这样的人,也是要锁起来的,哈哈哈。”般若不顾小和尚越加窘迫的神色,拉着小和尚出了门。
不料在门口,正遇上了刚刚推门而出的少年。
阿舍还保持了推拒的动作,下一刻就被少年从般若身侧拉了过来。
“施主,你醒过来了!善哉,善哉!”阿舍有些喜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般若却没什么喜色,“醒啦?”
三人坐在雅间里,茶香袅袅间,交谈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舍眉头蹙紧,“不记得了?”。
般若也用怀疑的眼神开着白衣少年,上下扫视,分明是十分不相信的样子。
少年给阿舍又续了一杯茶,端起自己的茶杯,敬了一礼“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你昨天为我疗伤,在此,谢谢小师傅救命之恩!”
阿舍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施主不必多礼。家师教导我,救人一命,圣造七级浮屠。”
“所以,我打算以后就跟着小师傅了。”少年宛而一笑,温柔足风流。
“少侠还是自行上路吧。我并不想与你一道。”般若十分嫌弃,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美丰仪,疏朗倜傥,实在是少女心间心上人的好模样,她就是不喜,离的越远越好,而她,十分信任自己对人的敏感性。
少年并没有生气,言谈间并没有触及,这个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美貌少女,眉眼弯弯的看着阿舍,“我和小师傅一道就行了,姑娘请自便。”
一些素斋摆上桌,大大默默无声的进食,桌下却暗流涌动。般若捏了术法朝少年试探,却不着痕迹的被挡了回来,甚至自己还吃了苦头,腿脚处被伤。
午饭将尽,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而后,像是煮水沸腾,惊叫声此起彼伏。
阿舍放下筷子,立刻就去到楼下“我先下去看看,感知到瘴气的气息,估计是瘴气作怪。”
少年刚想站起身子,陪阿舍一同下楼,听到瘴气,又默默坐好,示意自己不会出去的,在雅间里等着他。
般若冷眼看着少年动作,待阿舍出门去,就开门见山的问出了自己的怀疑。“少侠欺骗小和尚涉世未深,却骗不了我。”
“叫在下,问归,即可”问归,想起刚刚看到小和尚出门的身影,猛然窜入脑海间的思绪,自己不记得名字如何,不如就作问归吧。
”问归少侠,不是不记得什么事了吗?“般若步步紧逼。
问归恬淡自然的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终于对上般若的注视,嘴角轻扬,端的是风流少年好模样。”名字即是方才自取,却是什么都忘了。“
“少侠还是收好自己的迷魂之术,般若实在当不得你如此相待。寻常人忘却前尘旧事,皆痛心疾首,极欲寻回。但我望少侠,却是若无其事,不知此是何为?”般若丝毫没有被迷惑,眉目清明,厌恶显于面上。
“问归忘尽前尘旧事,却觉得心中通泰,仿佛千千万万年没有的喜悦,自然若无其事。”见试验自身法力,被□□裸揭穿,问归也没有什么窘迫,看来这摄魂术连并记忆也丢的差不多了。
他自榻上醒来,望见自己污迹深深的白色衣袍,下意识运法清理,却是颇有些力不从心,艰难施为。
凭着几分下意识的感觉,又运行了几个似乎具有的法术,多是法力轻微,难见效果。刚刚他望尽小和尚眼中,小和尚心思纯明,识海空茫,深不见底,自己差点没被反噬,便想在这个对他敌意颇深的少女身上一试。果然,还是不行。
般若只觉得两人八字不合,心中反感渐深,瞧见少年平平静静的样子,反倒更加不明火起,她拍桌站起“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跟着小和尚?”
问归也迎着她,顺势站起“和你一样的东西。”说话间,靠近般若耳边“和你一样的原因!”热气喷到少女柔白耳边,她只觉得寒毛直竖,说不分明的恐惧自心底蔓延,“也和你一样,讨厌你。”
般若移开两人的距离,好不示弱的看着高出一头的少年,“我跟着小和尚,只是恰好同路,身正心明,跟你一样?呵?”
问归感知出楼下瘴气已消,便往门口方向走了走,想要出门,闻言头也没回,却朗笑出声“那就望姑娘一直身正心明,可千万别如我一样。那时候可真要你死我亡。”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一直换名字,也是,心之所向。
沉重的不想要、苦涩的不想抗。
他只是想,用最美好的模样,开启全新的相遇和相知。
☆、朝晨星且终暮古·6
该来的还是要来,想忘的往往忘不掉。
因因果果循环间,该还的,总是要一、一、清、算!——血蛟
问归走出门,凭着栏杆往下望去,视线一接触到小和尚,就温柔一笑,阳光从窗柩间洒了进来,好像格外偏爱他一样,只觉得熠熠生辉,要碎在那暖阳里。
这一幕恰好被楼下坐着的柳小姐看到,厚重面纱下,柳小姐目光深深,迸溅出能射伤人的精光,嘴角疯狂的上扬,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手。
柳小姐小心的把手伸进长长的纱衣绣袍中,因为没有人看见,小姐柔白的柔夷已经长出坚硬的黑块,泛着暗沉的阴冷。
小和尚被一群食客堵在大堂中央,众人叽叽喳喳的要道谢,口口声声都是“仙人,仙人”。小和尚窘迫的不行,四周乱糟糟的,没办法凭着声音定位,内心里忽然漫出一股暴躁。
这暴躁来势汹汹,还未来的及品味,就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打断。
小和尚大睁着眼睛任由这手掌牵着,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是那位少年施主的。
“诸位快快请起,我和舍第初来贵地,就看到此等恶事,只是路见不平,尽力而为罢了。”问归小心的牵着阿舍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这位少侠客气了,刚才我们众人眼见着小师傅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发狂的人制住,有黑气飘出来,被小和尚几句经声打散。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有一位身着佩剑的男人,抱拳行了一礼,话语间全是佩服。
“是啊,是啊”,四周纷纷附和。
阿舍听到大家的话,反而往问归身后又避了避,众人分明看见,那纤美的少年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深。
“诸位抬举了,舍弟只是在金马寺修行过一段时间,得住持送过辟邪的神器,如此歪打正着而已。”问归说着,拉着小和尚往楼下走去,不再理会众人的喧闹。
小和尚有些异状,他整个过程都紧紧的抓住问归的衣袖,低着头往上走,不时的脚踩空,踉跄着想要摔倒,被问归拉住。
一进房间,就连般若也觉到了小和尚的不对劲,他低着头坐在床铺上,手十分紧张的攥紧自己的袍子,不发一言。
般若上前探了探小和尚的额头,忽然就被小和尚抓住。
“阿舍,你怎么”般若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小和尚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急急的问了出来,“施主,你,你怎么不说话,啊?”
小和尚圆睁的桃花眼愣愣的看着前方,视线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迟迟没有听到回声,脸色可见的苍白下来,连柔粉的唇,都如白纸一样,迅速的失去了血色,只余右眼角的泪痣,越发赤红,像一滴鲜血,红的惊心。
般若的脸色沉下来,抓住小和尚攥紧的手。神情严肃的看向问归,“怎么回事?”
问归看着小和尚惊惶的样子,闭目探查了一凡,复睁开眼,脸色也真正的严肃起来,“阿舍本不可视物,却功德身重,本该是魂根深厚。但刚才我却发现他的魂根竟然是受损的,或许是刚才,收伏瘴气,伤到了精元,伤痕再次撕裂,这才失了听感。”
“那什么时候才会好?”小和尚这时候,虽然拼命的抑制,可还是神情惊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现原来他还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问归摇了摇头,也上前握住了小和尚的手,刚一触碰,小和尚就猛的颤抖了一下。
心思再平静,也终究还是个孩子。从小同自己的师傅长大,视其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十二岁被送下山来,阿舍是极舍不得的,他好想问问师傅,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可是,他不敢,他不敢表现出哪怕最细微的一点不舍。
记不得什么时候了,只觉得过了好多好多年,久远的像是没有发生过。
可是,怎么会呢?因为他分明还记得师傅冷冰冰的脸,还有他的眼神,悲悯的、寒凉的、看物件一样打量的眼神。
现在,这些记忆全部回来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不知今夕何夕,就像是那个时候。
师傅不知何故要下山一段时间,临行前教他每日的功课,不放心的给自己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师傅,你要去多久?”十分年幼的阿舍满满都是不舍,孺慕的眼神看着连胡子都发白的僧人。
“不知,阿舍且好好修炼,莫要同星宿外的人多接触,会有危险的。”师傅很慈祥的看着他,那样柔软的摸摸他的发。
可是,很快就变了,就再他接下来说出那句话之后。
“师傅,阿舍很舍不得你,阿舍不愿意离开你。”格外敏感的小孩子几乎是立刻就觉得气氛不对劲起来,师傅一下子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起他来,像是要通过他看什么人,冰冷之意更甚。
“阿舍,师傅教你说过,情是什么?”
“□□皆空,空茫茫无物。”
“那你应该怎么做?”
“□□皆孽,猛撼甚于虎。天下正道真路,唯道!”阿舍懵懵懂懂的背出来,已经念过千千万万遍的话。
师傅的笑在嘴角稍瞬而逝,”阿舍,你要记住,记好,刻在脑子里。“
然后,师傅走了,把正门锁上,自己被困在星轨里,整整两个月,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是自己已经无形中湮灭了,只余意识在浮萍似的飘飘荡荡。
最开始,是无趣,越来越深的无趣。
接下来,是恐惧,无所不在的恐惧。世上就只有自己了。不,还要更坏。世上的人那样多,熙熙攘攘、喧喧闹闹,但没有人知道自己,在乎自己。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再后来,这些种种汹涌的情绪都如潮水一般,轰轰烈烈的来,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退下,只留下几块空了声音的海螺,作为曾来过的纪念。
阿舍的心中终于不再飘飘荡荡,却也没有落到实处,只是,它不再重要了。一切皆空,求索无用,就且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