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某考场里,一只寿尾鸟从开着的窗户飞进来,径直扑向文观如所在的位置,在他的试卷上拉了一泡屎。
监考老师连忙过来要给文观如换一张试卷,文观如却压着卷子不让老师拿走:“没关系的老师,我用纸擦擦就行了。”
“你这孩子,刚开考十几分钟,耽误不了你几个字,快给老师,别打扰其他同学了。”
“不用,老师真不用。”
监考老师觉得文观如脸色不大自然,强硬起来,把卷子一抽,掉出了压在卷子下面的小抄。
原来这门课本来是考察课,考前一个月突然加入了期末考试,但文观如没上过课所以不知道,宿舍的人跟他关系差,也没想着告诉他,所以直到考试安排表发下来,文观如才知道消息。他只好匆匆忙忙跟隔壁班的学生借了份笔记,打了份小抄想蒙混过关。
没想到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只鸟把他揭穿了。
文观如被通报批评,这门课随下一年级重修,同时取消当年奖学金评选资格。
至于那只鸟,在搅乱了考场之后,又很快飞出教室,如果有人一路跟踪,就会发现,这只鸟最终飞到了苏遇的住处。
它从苏遇特意为它开的一扇小窗户穿过,扑棱着翅膀落在苏遇的书桌上,得意地踱了几个来回。
苏遇看它嘚瑟的样子,也被逗笑。伸出手指蹭了蹭它腹间的绒毛:“什么事这么高兴?”
寿尾鸟亲昵地轻啄了啄苏遇手背,以示回应。
☆、第二十九章 终须离别
可我偏要把他英雄迟暮的时节细细描摹,从屋檐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蒸发干净,到他树敌无数为之鞠躬尽瘁的土地终于在他故去之前先行变成一座庞大的尸体。社稷倾覆,山河破碎,一场百年的棋局,连着整个棋盘崩塌陷落。他再也没有抱负,没有立场,血流到地上,颜色很快就褪去了。这世上皆是蝼蚁,从来容不下英雄。――苏遇《清平愿后记》
《清平愿》的影视城项目进行了两年,到现在有大概一半可以投入使用,苏遇的演员试镜准备也进入了尾声,裴庸期末考试结束后,还没喘口气,就被当作实习生拉了过来。
这一场试的是前传里的一个场戏。君王已尽油尽灯枯,撑着最后一口气,要为他选定的幼主翦除障碍。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这个时候,赏罚的理由固然还是功过,但升迁与否却不一定也是如此了。
大朝会上,老迈的君王受过礼,开始发难。
他眯着眼睛,毫无征兆地开口,从内阁重臣到封疆大吏,从翰林清贵到戎马几十年的将军,一个个身上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污点就这样被随口拈来公之于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含元殿内,君王脚下,近半臣子伏趴在地。
他们志得意满的时间太久,久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一切都来自君王的赏赐,久得以为先王那时灾难一样的更迭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直到此刻,他们才惊觉,自己所以为拥有的权力是多么脆弱。他们这位君王,在暮年的日子虽然看似糊涂了许多,但对于兵权的控制,是历代君王中最有力的一位。
而兵权,往往意味着一切。
早有准备的金吾卫此时进入殿中,一队侍立在君王身旁,一队分散在大殿两侧。这些少年人都是世家挑选出来最优秀的子弟,为了家族的存续壮大而送到君王身边。君王也对他们又做过一番筛选,见证今天这次久违的流血后,他们将会成为新的君王肱骨。
当然,他们的父祖并不在流血之列。
居相位二十年的陈恕缓缓走出,顶着君王鹰隼般的目光,开口求情。他每数一个人,君王就赦免一个,数到第十几个时,君王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陈卿,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
不知是不是两人心有默契,陈恕想要保全的人正好数完,谢过君王之后,他退回自己的位置。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君王又点到一个名字:“礼部张卿何在?”
他指的是张宥山,礼部尚书,陈恕的得意门生。
陈恕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先前自己的求情轻易被应允。但张宥山他也一定要保全。正要抢在前面出声,却被身后人扯住了袍袖。
张宥山面色沉静,低声道:“先生不可。”
陈恕半回身握住拽着自己的手:“宥山!”
“先生此时只应保重自身,切不可再出言忤逆君上。若因学生故,累先生一世清名,学生百死难赎。”
“你与越国诸事只是虚与委蛇,国君亦知。此时我若不为你申辩,岂不枉为人师?”
“正是因此,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但事情未了,不可言明。先生切莫关心则乱,因小失大。”张宥山稍作踟蹰,“学生两子皆未成人,就托付先生了。”
“张卿何在?”
张宥山向右迈出一步,撩袍跪下:“臣在。”
“听闻你与越国司马过从甚密,可有此事?”
张宥山脊背挺直,对上君王目光:“国君既已知晓,又何必再多次一问?”
君王怒急而笑,又见陈恕几乎按捺不住,叹了口气:“好,你倒是坦诚。也省得孤再费口舌。叛国之罪本该灭族,念你几代忠勇,罪减一等,即日起除官夺爵,族中男丁满十五岁者充作边役,其余人不做处置。张宥山,孤如此处置,可还公道?”
张宥山以头触地,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谢君上仁慈,罪臣死无憾矣。”
但陈恕如果真的听劝,就不是陈恕了。他大步至阶前,双手捧着笏板躬身。君王早知他会如此,大笑道:“陈卿怎么如此心急?”
陈恕错愕抬头,君王继续道:“陈卿入仕三十载,官拜丞相,爵至安国公,卿一族又是国中大富之姓,孤想来实在赏无可赏。但这大典之上,岂能对有功之臣毫无封赏?先时有九锡之礼,卿可受之。”
这的确是他少年时选定的君王,既有雄才大略,又能把局势完美地掌握在手里。
那年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君王把他召至偏殿,问他是想做权臣还是纯臣。他坦然答道:“陈恕愿做权臣。”
君王笑问缘由。
“纯臣忠社稷,权臣忠国君。此身为社稷,何妨做权臣?”
看来这话君王从未忘却,不然怎会在今日,将自己的圆滑与耿介看得清清楚楚?
陈恕无声苦笑,除下官帽,又自怀中取出相印。将二物放在地上,对君王三拜:“九锡之礼臣万不敢受。君上,臣如今年岁渐长,深感力不从心,当不得大任,请允臣辞去一应官爵,颐养天年。”
既然保不了社稷,他也不必再做权臣了。三十年君臣相得,不如由他自请离去,除掉君王最后一颗绊脚石。
君王并未应允,但陈恕三拜之后,毅然起身,向殿外走去。
为官三十载,半朝门生半朝敌,无论政见如何,鲜有人对他不心存一份敬佩。
他就这样身影寥落地走出殿去,连大殿两侧的金吾卫一时间都为他的气魄所震慑,不忍上前阻拦。
跪伏着的张宥山自是心痛,却只能更用力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
王座上的人眼中失去陈恕的背影,但阶下的臣子们都瑟瑟地低着头,无人发现他这一瞬间的苍老。
孤又岂能不明白你的苦心?
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不将你激走,你必然难以置身事外。孤那八岁的孙儿,还需你扶持哪。
陈卿,他日你会明白,孤未负国,亦未负卿。
“卡!”
齐漾之前没拍过戏,跪得太实在,到这时候才忍着痛揉揉膝盖,李煦忙跑过去扶他。
苏遇咬着食指关节咬得痛了,才恍然如梦醒,走过去问齐漾:“有兴趣试试另一个角色吗?
齐漾所试的张宥山,只有在前传部分的几场戏,还是李煦跟苏遇说想让他试试,所以苏遇才让他过来的。
但刚刚齐漾的眼神让苏遇想起了另一个人。跟李煦这样的天赋型演员不同,齐漾即便是在表演的时候,身上属于他本身的气质还是很浓。对于一个专业的演员来说或许不是件好事,但这种气质恰恰与另一个人非常吻合,如果把这个角色交给齐漾,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随着苏遇起身,眼前的画面瞬间褪色,然后如潮水般退去。面前的不再是高大宏伟的宫殿,只有一个空荡的房间。
裴庸喃喃道:“这是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但没有人回答他。
裴庸一瞬间心慌,却不敢表示出来,匆匆离开房间,到一旁的树林里,试着问道:“l,你还在吗?”
他一连问了十几声,问到自己都不打算得到回应的时候,一直跟在苏遇身边的那只寿尾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他肩头跳了两下,然后腾空而起,在他面前变成l的样子:“小少爷,我在这里。”
“你!”
l点点头:“这只鸟也是我,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跟在苏遇身边,寻找合适的时机。小少爷,是时候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了。”
l将两人所在的空间周围的光线扭曲,使外人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解释道:“刚刚你所看到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来自附着在苏遇身上另一个灵魂的记忆。之前我跟你说过,除了本身的肉体之外,是没有能够盛放灵魂的容器的,所以人没有前生后世。但万事皆有例外,苏遇身上的这个灵魂,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脱离肉体生存了下来,还来到了不属于她的时空。
要知道,即便是目前的我,也只能穿过时间。
就在刚刚的那几分钟,苏遇体内另一个灵魂打开了通到另外一个空间的通道。你看到的一切,既是苏遇的记忆,也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实。按我的推测,如果在通道打开的时候,顺着她灵魂的轨迹,我就能够去到那个空间。”
“所以我刚刚找你的时候,你正打算去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伸出一个触角试探了一下。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没有马上回应你。”
l刚刚飞到那个君王身后的时候,看他如此寂寥,突然想起他的小少爷,说起来,他还没有真正跟裴庸表白过呢。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在苏遇回忆中断之前退了回来。但即便不是现在,距离他离开的时间,也不是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