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翎红被他问中难处,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只得含糊着应对道,“我跟陆元帅是……老朋友的关系,最近儿子来天津做生意,我听说他家里出了事,这就想着过来帮衬一把。”
陆流云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嘻嘻地抬手一拍脑袋,“是了,瞧我这记性,管家那是吩咐过的,出门就给忘干净了。”
聂翎红看着他嘻嘻哈哈的,不像是个会伺候人的稳重模样,目光扫向躺在病床上的陆元帅,担心这小护工照顾不周到,坐在病床边迟疑着开口问道,“小哥,陆家就请了你一个人过来照看着吗?”
陆流云想了想,坐在椅子上信口胡诌道,“我也就过来先照顾着试试,要是那边觉得伺候得不妥当,再换个人来也是有的。”
聂翎红一听这话更加放心不下了,陆流云不动声色地把她脸上的隐忧关切尽数纳入眼底,心中暗道,面前这位人美心善的和蔼太太,怕不是他爸爸年轻时候的红颜知己。想到这里,他伸手挠了挠脖子,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太太,您家先生这趟跟着一起来天津了吗?”
聂翎红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先生……早在很久之前就离开家里了。”
陆流云知道自己问到了人家的痛处,心里挺不是滋味,刚要开口道歉,忽听聂翎红对他说道,“小哥,其实你不是陆家请来的护工吧?”
“我……”陆流云还没想好怎么圆谎,眼睛一瞥,看到聂翎红从陆元帅的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张照片。那照片上站在大学门口笑出一口好牙的人,不是自己又是谁?陆流云当场被人抓了个现行,坐在椅子上臊得耳根发红。
聂翎红宽容地对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照片重新掖回了枕头下面,“医生说,你爸爸这种情况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天天叫他,总有一天会叫醒的。这段日子外面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担心他醒过来了也不会安心,就请老管家给我送来了一张照片。”
“有劳太太您费心了,我真是……”陆流云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蠢举动,恨不得扒拉着地上的瓷砖缝给钻进去。聂翎红拣了手里的绢子捂着嘴笑,“叫我红姨就好。”
陆流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红姨。”
聂翎红受了他这一谢,打量着陆流云问道,“流云,你失踪的这段日子到底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怎要特地穿成这样出门?”
陆流云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把话简而言之,“之前我太大意中了日本人的圈套,现在出去一露脸就得加倍小心。”
聂翎红蹙着眉头想了想,对他言辞恳切道,“既是到了这种地步,我看你还是先到外面去躲过这段风头比较好。”
“可是爸爸他们……”陆流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抬头望向昏迷不醒的父亲,对聂翎红轻轻摇了摇头。
“孩子,你就放心走吧。”聂翎红伸手替陆元帅掖了掖被角,眼尾的皱纹舒展成一汪平静的水波,“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惹过要命的麻烦,谁都说不准以后的事情,当下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陆流云看着这位陌生女人守在床边,代他悉心照料父亲,无怨无悔的秀美脸庞上眼角眉梢都是心疼,隐约已猜出了些她跟父亲之间的微末旧事。陆流云摩挲了一下手心,坐在旁边没有点破。他想了想现在这副自身难保的处境,怕是除了眼前这位“红姨”,也没有人能把父亲给妥善照顾。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拉响,聂金宸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推门进来,看到房间里莫名多出了第四个人,脸上有些惊讶。陆流云刚刚拜托完聂翎红,看到聂金宸回来了,忙从椅子上起了身,“那红姨,我先走了。”
“流云等一等,你这么着出去不妥当,让金宸开车送你。”聂翎红开口把人叫住了,转向儿子用客家话吩咐道,“金宸,他是陆家的哥哥,身上惹了日本人的麻烦,这么回去太危险了,你开车送送他。”
聂金宸听到“哥哥”两个字,站在原地怔了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按照陆流云的路线把人送到了沈家大门口。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聂金宸在沈家大门口目送陆流云离去后,方才发动起车子往德国医院开。
当晚,陆流云洗漱完后躺在床上跟周衡西咬耳朵,“哎你说,我老子有没有可能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多留个种什么的?”
“这……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问这个?”周衡西抱着他的手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陆流云“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不知道是想撒娇还是想撒野。
“上一辈的事不好说。”周衡西就手往他屁股上一拍,及时把话题给打住了。其实,他之前在陆元帅身边办公的时候有听到过风声,只是传闻这东西真假虚实也难辨,不凑这热闹最好。
陆流云“哎”了一声,把被子蒙在头上叹了一口气,周衡西伸手替他把被子拉下来,点了点他的鼻尖笑说道,“也不怕捂着。”
陆流云往他怀里拱了拱,舒坦地摩挲了一下周衡西的心口,答非所问道,“行吧,不凑这热闹,这日子嘛,总要傻一点才过得去。”
周衡西转过来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小机灵鬼,说话真能耐。”
陆流云刚想出声反驳,话到嘴边打了个弯,钻出被窝想要往外探耳朵,被周衡西一把拉了回来,“干嘛呢你?”
陆流云把手指向窗外,“你听,外面好像有人在唱小曲儿。”
“不听,你给我唱一个。”周衡西被子一拉,把陆流云的衣服剥了个三下五除二,坏笑一声,一口叼住了小甜粽。
是时,夜风飒飒,杨似仙在沈家园子里唱了一首凄凉的小调。他傍晚的时候出去喝了点薄酒,此刻目光里带着三分醉意两分迷离,雅兴就很浓,非得做出点花样来打发时间。
他人在月下唱天叹地又甩袖,没把那故事里的“思凡人”给招过来,反叫沈京九循着动静看热闹来了。杨似仙醉眼朦胧地踏着折子戏的步伐,纤指移向沈京九说了一声“呔!”人还未来,鬓发已乱。
沈京九伸过手去把歪向花圃里的人给扯了回来,不客气地拧了一下杨似仙的脸蛋,跟他置气道,“哎,你真要走啊?”
杨似仙一只手捂着吃疼的脸蛋,另外一只手在兜里掏啊摸的,最后抛出来一把花生壳撒到了沈京九的身上,“红尘人,留不得,当去也。”
沈京九听他胡话连连,可见醉得不轻,欲要伸手把人揽回来,看到杨似仙眼里的迷茫憧憬,重又把手规规矩矩地插回裤兜里。
你不进反走,我知退心休。
遇到这么个活宝,他沈京九都不像他自己了。
陆流云跟周衡西出发的日子定在当月中旬,那一天阳光出奇的好,明晃晃地照在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长。订票之前陆流云多留了个心眼,故意在今明两天买了双份套票,且只在后一份上登记了自己跟周衡西的名字。于是,等三浦新久后知后觉,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在遥远的站台,火车轰隆隆地开过去,带走了陆流云在天津留下的痕迹。
是时,三浦新久人在家中看到日公馆门口停了两辆车,最先下来的那一位是他远在日本的父亲——三浦东晖,紧跟着广濑户也跟在后面下了车。他安静地闭上双眼,这场突击造访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客厅里的钟声“当当”敲响,三浦新久合上相册叹了一口气,就手把陆流云的照片丢到了火盆里。这张仅存下来的单人照只有一张模糊的侧脸,落到燃烧的碳堆里很快就消弭成了一寸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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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回意外猝死,再睁开眼已成为民国小老百姓中的一份子。
金晖日报的记者们,除了他这位吊车尾的采编困难户,个个都是笔杆子跟皮鞋齐飞的好汉。
好汉们每逢公务出行,必要双手高举旧报纸,向业界以笔代人的传奇大佬致敬三躬以求福运。
然而谁都没想到,传奇大佬跟隔壁那位被扣薪降职的衰仔居然是同一个人。
此时,被打发到娱乐版面撰写花边小新闻的孟雪回,偷偷摸摸地用公家电话给他男人提了个醒,“喂,秦先生,我手上这篇稿子指明要带你跟新人炒绯闻,江湖救急一下,我下个月的奖金全靠你了。”
某天小记者从电影院门口捡了一张海报回家,垫桌子,压板凳,包书皮,质量绝好。
秦慕白光临陋舍,看到自己的海报被人挂在廊下替腊肉挡灰尘,曲起手指弹了弹孟雪回头上的鸭舌帽,“好用?”
孟雪回大脑短路,脱口而出,“没本人好用。”
秦慕白二话不说摘下金边眼镜,拉上窗帘开始解扣子。孟雪回面对活色生香,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去找止血棉。
1v1甜向,攻受洁
扮猪吃虎记者受x见招拆招影帝攻
第100章 y dear
日子悠悠过去了三个月,如今外面的局势依旧紧张。
天津这阵子阴雨连绵就没出过好天气,冷风从巷子里呼啸过去,砂纸一样刮到行人的脸上,直蹭得面皮作疼。杨庆宗换上了武越州的衣服,大步流星地从砖石路上踏过去,心中在“咚咚”打鼓。
不久前,突然来华的三浦东晖,为了维护次子的名誉,决定把武越州这把负责动手的“快刀”给揪出来谢罪。杨庆宗为了保护武越州,辗转换了许多住地,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换上对方的衣服替他分散注意力。
外面的风越起越大,杨庆宗抬手叩住头上的宽沿黑帽子,以便挡住脸上的刀疤。他走到半路,隐约看到有几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在人群中出没,杨庆宗怀揣着买来的干粮跟船票,竖起衣领子快步向对面的弄堂里走去。
武越州事到临头为了生死安危,不再跟他置气,双方约定好等杨庆宗弄到船票后,要在这里碰面。忽然,一个穿着破烂的路人背着藤框从拐角里走过来,两人靠近的那一瞬间,伪装成路人的日本杀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微型勃朗宁,照着杨庆宗的小腹开了一枪。
浓烈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杨庆宗应着枪声半跪在地,被灼烧的伤口已然血流不止。弄堂里的冷风扑面而来,他睁开沉重的双眼,在意识模糊前看到武越州向自己跑来。杨庆宗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拼死换来的三张船票用干粮压在地上,阖动着嘴唇轻声说道,“我不欠你什么了。”
大街上人潮拥挤,小老百姓竞相奔走,四处在传天津要起战了。雪夫人挺着大肚子无助地扶墙站着,额头上不断沁出汗珠。半个月前,聂平川忽然从半山别墅不辞而别,雪夫人到了预产期遇上国难本该到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可她不听劝告坚持要留下来等聂平川回来才肯走。等拖到无可再拖,方才带着身边人开始动身。
雪夫人除了她自己以外,把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家仆们愿意留下的负责在家里看宅子;小怜听她的吩咐换上粗布衣服,抹黑了头脸先行带着财物去了驿馆;而哑巴赖着不肯走,怎么赶也没用,雪夫人索性带着他一起出去拿船票。
街上的局面已经乱开了,在这种情况下车子只会帮倒忙,雪夫人半路下地走了一小段路,护在她身边的哑巴已经被拥挤的人流冲散。雪夫人没办法,只得吃力地扶着墙壁慢慢往人少的地方挪。她不知道,身后有一道怨恨的目光正牢牢盯在她的肚子上,只等着寻找一个下手的机会。
假借聂翎红的名义把聂平川成功引开的金燕子,袖子里塞了一把刀,穿过拥挤的人群,跟在雪夫人的后面一同走进了拐角。雪夫人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走动,没有立即回头,她故作镇定地护住肚子,加快脚步往前面的出口走去。
金燕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阵穿堂风从身后吹过来,缭乱了她的顺直乌发。雪夫人扶着墙壁脚步蹒跚,刚要走到出口忽然被人扯住衣服一把拖了回来,幸而她及时用手扶住了墙壁,不然非得撞到肚子不可。
“是你?”雪夫人抬头看到站在眼前的金燕子,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金燕子漠然地扫了她一眼,亮起了手中的匕首,用刀尖抵着她的肚子威胁道,“雪夫人,你跟聂平川不是一路人,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见他。”
雪夫人瞥了一眼雪亮的刀尖,悄悄把藏在大袖里的手|枪滑到了背后,“金小姐,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建议。”
金燕子看她软硬不吃,狠咬银牙,举起刀就照着她的肚子刺过去,雪夫人从背后把上好保险的手|枪拿出来,一声枪响过后,金燕子捂着被擦伤的手臂,哐当一声掉下了手里的刀子。雪夫人不欲与她纠缠,把刀子踢到一边,转身向外面走去。
在人群中火急火燎的哑巴,正在手舞足蹈地“啊啊”大吼,雪夫人走到路边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显眼的傻大个,她走到旁边刚想招呼哑巴过来,忽然肚子一疼,那股子痛楚绞动得她打了个寒噤。雪夫人稳住步子,开口喊了一声“傻个儿”,哑巴傻乎乎地回过头来,看到雪夫人就在自己身边,刚想咧嘴笑,便看到人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哎哟可怜呐,一个哑巴背着个孕妇在街上四处乱窜呢,这外面闹得人仰马翻的,谁有闲心去管他们哟。”一墙之隔的小茶馆里,给老板看铺子的老伙计念叨着走进了门里,嘴里啧啧有声。坐在靠门桌上的温香跟谢玉琦,被胜子安置在熟人这里歇脚,现在外面传得这么乱,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准备动身离开天津了。
老伙计进门之后还在跟人絮叨路上的见闻,温香听了心中好奇,人走到外面探头一看,果真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大个儿背着人在街上乱跑。她瞧着那人的憨实身影像是有点熟悉,往前再一细瞧,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紧跟着,坐在里面休息的谢玉琦听到了温香的哭叫,“少爷你看,那不是咱们夫人吗……”
下午六点,德国医院的产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谢玉琦跟温香等在外面听到“母女平安”的消息之后,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闷坐在旁的聂平川,知道是女儿后松了一口气,他本意是来德国医院找聂翎红的,却没想到人没找到,到跟护送雪夫人来医院的谢玉琦打上了照面。
“聂先生,既然姐姐已经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谢玉琦功成身退,转向旁边道,“温香,你留在这里帮忙照顾姐姐。”
“可是少爷,你一个人准备去哪里,要跟胜子一起走吗?”温香见他要走,想想不放心,连忙追上来问道。
“不了,我不跟他一起,我有我的打算。”谢玉琦微微一笑,抬手替温香理了理散乱的额发,“到明年就是大姑娘了,现在姐姐家里多添了一个小囡,你这个当大姐姐的可要好好给她做个乖榜样。”
“那,少爷也要照顾好自己。”温香欲言又止,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重新咽了下去。她默然点了点头,知道玉少爷这是准备回去找武越州了。
谢玉琦拍了拍温香的肩膀,把攥在手心里的一枚珍珠夹子,轻轻别在了她的头上,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