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新久见陆流云无动于衷,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陆流云心中一阵恶寒,缩着胳膊一把撂开他的手,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三浦新久一眼,恨不得用锐利的目光把他剐下二两肉。
三浦新久近来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心情很不错,虽是得了陆流云的白眼,仍宽容地对他笑了笑,完全没把这点小事给放在心上计较。广濑户知道他回来后,把白天整理好的文件拿到楼上给他过目。三浦新久怕他二人谈话会惊动陆流云,抬手止住广濑户,急惶惶地把人引到书房去商量事情。
二人走到书房,广濑户转身把门关上,把文件送到了三浦新久手上,“少爷,三浦风郎离世的消息已经连外人都瞒不住了,社长听说事情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结果,已经准备亲自拨人下来追查了。”
三浦新久听到这话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当初除三浦风郎除得痛快,对其后续发展却疏忽大意了。如今三浦风郎的死讯曝光,就算自己有把握能洗白嫌疑,却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给推到风尖浪口上。想到这里,他眸色一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阿户,从头到尾我们的双手都是干净的,只要点明人是武越州杀的,这口舌上的事情,但凡没有证据就落实不到幕后指挥人的行动上去。”
“少爷的意思是——”广濑户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三浦风郎死了,家族既需要给自己也需要给外人看一个满意的交代。”三浦新久扬起嘴角,笑得很含蓄,“既然这样的话,与其他们费心费力地过来跑一趟,不如我们直接把人送上去顶罪就是。”
“可是,这样一来,您就不怕武越州在社长面前把我们给出卖了吗?”广濑户细细揣摩着他的话,心中略有迟疑,忍不住开口问道。
“真是,我又没说要送活人过去。”三浦新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滑过他的脸,语气轻描淡写。广濑户眼帘微垂,恭敬地上前欠了欠身子,已然知会到他的想法准备着手去办事了。
“等等。”三浦新久转过身来把人叫住了,“去给真田永一打个电话,让他代为准备两个人帮我把武越州给做掉。”
与此同时,站在书房门外的陆流云,贴着耳朵听完里面的动静后,赶在广濑户出来之前悄悄挪开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莫要惊慌,乔小姐就是个过客,搭手救了周先生一把而已,她后面不会再有出场。
第94章 替罪人
广濑户下楼之后,一通电话打过去,坐在家中愁眉苦脸的真田永一,跟他聊了两句登时来了精神。本着互惠互利这层因素,这二位对着听筒商谈良久,挂完电话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笑容。
现如今武越州拔了陆家这颗眼中钉,蹭着三浦新久青烟直上,狐假虎威起来难免步子有点飘。他若是安安生生吃香喝辣倒也没人去念叨,偏生这家伙给他点好声气,就能鼻子翘上天,每每在公众场合交涉起来,瞧着就没那么尊敬人了。
真田永一看这条“武姓杂鱼”如此得意忘形,胆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早就暗存了打压心思。如今三浦新久发了话,他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就动起手腕把武越州给推了出去。
尚且不知事态轻重的武某人,此时正在饭局上跟豪客们拼酒。自从香榭丽舍发生爆炸之后,一直在进行休业整顿,近来新开的一家俱乐部成了温柔乡里的新秀。武越州今天赴的饭局就在这家崭露头角的风月场子里。
这顿酒一喝,散伙的时间自然到了深夜,武越州醉醺醺地叼着雪茄走到大门口,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胜子把车开在对街的巷子后面等他,便又踉跄着脚步向着反方向走去。俱乐部门口蹲着几个打手模样的外邦人,本来正围在一起低低用日语交谈,看到他走了过来,忙直起身子跟了上去。
武越州人在前面腿脚打晃,脑袋却还是清醒的,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一停警惕地回过头,指着那几个身材瘦小的外邦人问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说罢,他故意伸手入怀,做出一副掏枪的虚假姿势,想要恫吓一下对方。果不其然,那几个小外邦看到武越州似是要动手,定在原地笑得讪讪的,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回他道,“武先生,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见生。我们哥儿几个过来,是为着新久少爷的意思,想请您到日公馆走一趟。”
武越州听到这话,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整了整皱巴巴的衣领子就准备走过去。三浦新久这阵子动作挺大,是常有个半夜三更联系他的,只是……这临门一脚过来堵人还是头一回。想到这里,武越州感觉不对劲,刚准备开口询问一番,却见寒光一闪,直冲他的面门而来。武越州险伶伶地避开刀锋,袖子已经被对方划破。
混乱之中,他听到小外邦在用日语大声呵斥,一定要就地解决真田先生吩咐抹掉的人,不由得热汗冷汗一齐冒上额头,知道自己这是又被当成了弃子。武越州在刀光之中左闪右避,紧着寒风一吹,登时酒醒了大半,也顾不上细究细察,踹翻对方之后直接转身就跑。
小外邦看到人跑出了自己的包抄范围,心中一急,直接在大街上弃刀用枪。密集的子弹打到墙上发出乒乓脆响,武越州没了命地飞奔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企图把追在后面的日本喽啰给甩开。而小外邦跟在后面穷追不舍,显然是不取其狗命不会罢休。
武越州保命时刻急中生智,借着自己熟悉周遭地形的优势,脚上蹬着皮鞋成功把身后的追兵给甩在了巷子尾。月黑风高,武越州偷偷摸摸地翻过砖墙,身形矫健堪比溜上屋顶的野猫,他蹲在角落里听着对面的脚步声急奔而去,气喘吁吁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妈的,他们这是……想要我的命啊。”武越州哼哧哼哧地扶着墙壁,贴着水泥柱子靠坐了下来。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遇到的日本人一个人都不可靠,一个巴掌数过来通通都是过河拆桥的货色,根本没有一点信用可言。
经过一番短暂休息,武越州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决定绕回去找胜子。这条巷子离他们会合的地方不远,武越州满心疲惫地走到大道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汽车停在路口等他。武越州心中一喜,也没多想,直接跑到自家的车子旁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对胜子问道,“你来的路上看到那帮小日本没?”
“胜子”坐在前面轻咳了一声,没有跟他搭话,武越州心中起疑,一手拉在门把上,一手抄起了藏在座位下面的铁棍。这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慢慢转过头来,他才发现这会儿过来接应自己的人压根儿就不是胜子。
暗淡的月光挤进窗子,勉强把对方的头脸给照了个清楚,杨庆宗摘下头上的黑帽子,平静跟他对视。
武越州看到这位被自己当做废子舍弃的旧下属,心中有些吃惊,用手指着杨庆宗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没死?”
杨庆宗听了这话,脸上无所谓地笑笑,对这没意义的问题不屑一顾。武越州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但绝不是在害怕。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外邦的呼喝声,杨庆宗瞟了一眼后视镜里持枪追来的喽啰,对着武越州似笑非笑,“如果你要是想死的话,我现在送你去也行。”
武越州受到真田永一的抹杀命令,相应的身边人也会受到波及。而胜子受到杨庆宗的指点,先人一步跑回去把谢玉琦跟温香从日租界的小公馆里逃了出来。这一趟走的突然,谢玉琦人在热被窝里被胜子拖了出来,直到坐上了汽车人都没反应过来。温香战战兢兢地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个,她知道武越州这伙人干的是要命的买卖,一旦外面出了事,家里的人来不及逃,就得是个死。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胜子开着汽车在城里兜兜转转,直到确定周围安全了,才把人给安置到自己在城郊买的四合院里去。谢玉琦跟在武越州后面也算是见识过大风浪的人,故此面对胜子的含糊其辞,也没往下多问,横竖只要武越州人还活着,其他的他纵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第二天早上,外面还蒙蒙亮的时候,杨庆宗把车开到四合院门口拼命摁喇叭。胜子披着大棉袄开门走出来,对着杨庆宗一个哈欠打到半路上,低下脑袋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昨天这大半夜的,你折腾到这儿来不容易吧。”杨庆宗把车上的两只大油纸袋递到他手上,胜子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热腾腾的面食糕饼。
“哟,庆哥,你这大早上的,也忒费心了。”胜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从油纸袋里摸出来一只油渣烧饼递给杨庆宗。
杨庆宗摆了摆手,婉拒了他的美意,走到大门口往里面打量了一番四合院的环境,转向胜子开口道,“这地儿暂时住住也还成吧,要等以后有好房源了我再给你换个洋别墅。”
“嗨,就这也挺好,那小洋楼我就是有钱买也还住不习惯呢。”胜子笑嘻嘻地抱着油纸袋,心里头很把杨庆宗给当回事。他之前在香榭丽舍逛场子的时候跟外国豪客起了冲突,险些被人拉出去吃枪子,误打误撞被杨庆宗看到了现身救了他一回。胜子感激之余也就不那么纠结“庆哥死而复生”这档子事了。
而后来大难不死的杨庆宗,借着这个契机一直拉拢着胜子,明面上看起来是把这小伙子当兄弟拉扯着,暗地里他显山不露水地挖到了武越州的行踪,“恰巧”就在昨天晚上半路把人给堵到家里去了。
“庆哥,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胜子人披着大棉袄靠在门框上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杨庆宗觑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有话就说,磨磨唧唧的,哪里学来的小娘们样子。”
胜子摸着刺拉拉的寸头“嘿嘿”笑了一声,对着杨庆宗开口道,“哎庆哥,大老板就一直待你那儿吗,你要是……”
“这是我跟他的事,你别管。”杨庆宗听胜子提起武越州,出言打断了他的话,站在原地闷声说道,“你也知道,我过去受的他的苦不少。”
胜子听到这里心里有了数,连忙对着杨庆宗点头回道,“随便问问罢了,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啊。那个,庆哥,多谢你,要不是你昨天晚上提前过来知会一声,我怕是得跟在大老板后面一起陪葬。”
“别谢,我也是碰巧。”杨庆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擦了火柴点上,深吸一口吐出了一团白雾。
“那么屋子里头的那两个……”胜子支支吾吾地站在杨庆宗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很有一种跟老大哥讨要媳妇的讪脸作态。
杨庆宗嘴上叼着香烟,闷出一声轻笑,“好个心大的小子,成,这屋子里头的男人女人都归你。”
胜子“啊”了一声,红着脸挠了挠脖子,“庆哥,那小丫头还有家人在呢,我把她放回家成不?”
杨庆宗想了想,也随了他去,“女的放了可以,男的得给我好好看着。”
胜子心愿得偿,抱着两只大油纸袋响亮地应了一声“好”,等杨庆宗把车子开没影子了,这才瑟缩着凉冰冰的肩膀走进去关大门了。温香人在屋子里睡不踏实,听到胜子回来的动静了,迅速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胜子看到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顺手递过去半条热乎的白糖糕,让温香到小厨房里就着米粥吃早饭。温香心情复杂地接过白糖糕,刚要准备问他现在的情况,胜子抢在她面前开了口,“喂,吃完了早饭,你想走就走吧,回去了别乱说话啊。”
温香听到他要放自己走,心中欢喜之余多留了一个心眼,试探性地跟胜子开口问道,“那少爷呢?”
胜子嘴里叼着一只油渣烧饼卖力大嚼,一听这话连连摇头,“他可不行,这……这大老板身边的人哪能轻易跟你一起走啊。”
温香“哦”了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胜子见她痴痴念念地站在原地,心里有些烦,“嗳,你到底走不走了啊?”
若说实话吧,温香是挺想走,但因念着谢玉琦当初救她的恩情,想着少爷落难了自己不能一走了之。于是,她强压下心里的纠结,揉着手指局促回话道,“我、我还是跟着少爷吧。”
“也行吧。”胜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热茶,就着袖子擦了擦沾满酥屑的嘴巴,话刚落地就对着温香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第95章 风水轮流转(捉)
杨庆宗把车开出了城郊,转头就去半山别墅找了聂平川一趟。这位新老板待人不薄,杨庆宗跟在他后面不用卖命也吃得上肉,故此做起事来也不含糊,只要聂平川一声令下,他保管随叫随到。
是时太阳已在空中高高挂起,聂平川耐住性子陪雪夫人听了一张新唱片,趁着杨庆宗过来的间隙,脚不沾地地走到客厅去见人。两人一碰面,聂平川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委实是无聊狠了。
杨庆宗看到他这副没精神的模样,主动开口关心道,“聂先生昨天没睡好?”
聂平川坐在沙发上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给自己提神,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回答道,“这阵子没事做,身上提不起劲儿来。”
杨庆宗低头想了想,捧着他的话说道,“聂先生近来双喜临门,得了空闲在家享受人生和乐,旁人还羡慕不来呢。”
聂平川听到这话,脸上并不见喜色,只平平淡淡“嗯”了一声,自发把话题转向了别处,“咱们聊聊正事吧,那娘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
杨庆宗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站在原地搓着手笑了一声,正了正嗓子回应聂平川道,“您放心吧,聂家太太跟金宸少爷都挺好的,现还在龙祥旅馆住着呢。他们平时也不大出门的很,于安全方面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聂平川听他这样一说,放心是放心了,可到底心中那点子芥蒂没唬开,想了想,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回吵起来的时候,我当他俩隔天就要走呢,这兜兜转转可都要下年关了,搁天津住着还住出感情来了?”
杨庆宗思索着应他道,“您不说我还真给差点忘了,月前我在旅馆门口等了两天没见到人,差人进去打听了一声,才知道这一家子前天大清早的就给退房了。可这话到了耳朵里还没放热呢,金宸少爷跟太太临时又折回来住下了。这事吧来得突然,也不知道究竟是为着什么缘故呢。”
“只怕是因为陆瑾和吧。”聂平川抬手松了松领带,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话说出口,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杨庆宗瞧出了他的苦闷,迅速把挂在脸上的讨好笑意给敛了个干净,默默在旁一言不发。
聂平川闷声闷气地坐在沙发上抽完了一根雪茄,抬头看到杨庆宗门神一样杵在自己跟前,无声地挥了挥手,把人给打发走了。
雪夫人隔着一道水晶门帘,看到杨庆宗走出了大门,挺着个溜圆肚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聂平川满腹心事地坐在沙发上抽闷烟,一时也没察觉身后来了人,只顾呼哧呼哧地吞云吐雾。雪夫人脸上忍着笑意,站在他的身后暗自起了作弄心思,便抬起一双柔美纤手替他重重地揉了两下肩膀。
聂平川后背一紧,拧着眉头“嗯?”了一声,转头看到是雪夫人来了,顺手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托着她的右手作势一拍,含笑说道,“夫人怀着身子呢,怎么一刻都闲不住。”
雪夫人眯起蕴秀的凤眼,翘起白软的食指沿着他的眉峰轻轻一画,不以为然道,“瞧你说的,纵是女人身怀六甲,也不至于金贵到地都下不了。”
这话说的有道理,聂平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肚子,隔着一层松软的布料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如今肚子里这个孩子,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意外。
雪夫人身材纤瘦,头几个月下来肚子并不见显怀。等到发现身上不对劲了,想去医院解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洋医生严肃地拿着爱克斯光片给他们敲了警钟,论及雪夫人的身体状况,如果强行拿胎,未出世的孩子跟大人都会有性命危险。
聂平川并不见得有多深爱雪夫人,但叫一个女人为自己犯下的这种过错去受风险,他做不出来。两个人决定要孩子的那一天,聂平川等雪夫人睡着之后,默默走到阳台上抽了一整夜的烟。
他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当年聂老爷子故去之前,扶他上位有言在先,如果聂平川以后留了种跟聂金宸争家主的位子,一旦到了云南等着他的就是千刀万剐。想到这里,聂平川站在冷风里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有苦难言。
“平川,怎么闷闷不乐的,在家里待烦了吗?”雪夫人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替聂平川理了理松垮的衣领子。聂平川把人搂到自己的胸口,沉默片刻,对她开口道,“夫人,我不能带你走,也给不了你名分。你要是后悔了,等孩子生下来,我……”
话说到一半,雪夫人抬手掩住了他的嘴,眼里却还是带着笑的,“我不信你舍得走。”
“我……唉……”聂平川被她这么一说,心中一动,寻思了好些天的话愣是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