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帅看破不说破,未免女儿女婿太得意,故意端着脸把这二人打发走了。而后出去把老管家叫了进来,晚上在家里开了一桌团圆饭,以“践行”的名义大肆庆祝了一番。
临走之前,张褚文把一份搜查资料送到了陆元帅的手上。在天津的这段日子里,他没有公务缠身,顺路接洽了总局的备案记录,对老丈人跟日本领事馆闹出来的恩怨颇感意外,便着手去探查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他撞上时机,从真田永一的生日酒会上,查到了有关武越州的蛛丝马迹。
第51章 叨扰
陆大小姐一家子回了南京之后,园子又空了。
李涛声托着腮帮子坐在台阶上发呆,身边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音乐盒。平时琮堂总抱着它不撒手,如今走的时候,却把这精致玩意儿给痛痛快快地送了人。小毛孩总是乐意亲近跟自己合拍的大孩子。这一点,琮堂小少爷也不例外,并且在跟李涛声告别的时候,把心中的不舍之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一手拿着音乐盒,一手拉了拉李涛声的衣角,仰头说道,“哥哥,如果你去南京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哦。”
李涛声长到这么大都没想过要出天津,然而面对侄少爷的甜软攻势,却也狠不下心说出半个“不”字来。他望着琮堂那张殷勤的小脸蛋,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姑且算是做出了保证。而琮堂看到他的反应,显然十分高兴,这便吃力地踮起脚尖,两只软绵绵的小手捂在李涛声的耳朵上轻轻揉了一把,把自己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
故此,李涛声每每回想起脑子里这幅分别情景,初显清俊的小脸蛋总要涨得红扑扑,仿佛熟成了刚炸出锅的鲜虾片。
四四方方的音乐盒像个装满心事的许愿匣,李涛声轻轻拧了两圈发条,松开手,从盒子里传出来叮咚清脆的欢乐调子。琮堂告诉他这是一首外国歌,因为不知道歌词所以自己也不能教他唱。
扑面的凉风把李涛声的思绪拽回到台阶上。他往后缩了缩脖子,托着腮帮子继续心猿意马,嘴里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侄少爷坐的火车,现在有没有开到南京呢?”
周公馆,陆流云和和美美地送走了大姐一家,骤然一身轻松,重又恢复了昔日的闲散模样。他悠哉地坐在沙发上对周衡西发表高见,“嗨,大姐闹了这一趟,感情就当一家子出来旅了个游,想想也是不亏。”
随后有感而发道,“等你得空了,咱们俩也出去玩玩怎么样?”
周衡西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向他点了点头道,“新婚夫妇是应该有蜜月旅行的计划。”
陆流云被他说中了心事,半喜半羞,浑身来了劲。嘴上立即做起了打算,“旅游嘛,国内好办,国外难说。你平时假期不够长,凑七凑八算不到一个月。现在去国外不现实,咱们等到年关的时候不忙了再做准备。”
两瓣润唇晶莹剔透,含笑吐辞,把事情规划得头头是道。
周衡西瞧他模样可爱,心思浪漫,不由得跟在后面满足惬意起来。把人拉到腿上扣住了腰,亲昵地碰了碰鼻子道,“咱们现在这样过日子,挺够滋味儿的。”
陆流云“嗯?”了一声,环住了他的脖子,追根究底道,“这话是怎么个意思呢?”
“活色生香就在眼前,怎么能不馋。”周衡西靠在他的唇上咂摸了一口,果然是香软甜的好滋味,偏得“吃”出来才够劲。
“好好问你回话,跟人闹个不歇是什么意思。”陆流云见他又要上来歪缠,故意用小臂挡在身体面前,就是不让周衡西得逞。
两人欢闹之际,客厅的电话铃响了。
周衡西从陆流云的身上翻下来,走过去拿起听筒,应了两句话后,冲沙发上躺着的那人招手道,“小三爷,电话里的这位朋友不是找我的,是来找你的。”
“我?”陆流云疑心听错,用手指着自己纳闷道,“奇了,谁能追到这儿来找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拿听筒,刚一贴近耳朵,电话那头传来了沈京九的聒噪。
“陆兄叨扰啦,我到府上寻你不着,管家大爷给了我这边的电话。”
沈京九嘴里说着客气话,语气却分明没有半分冒昧之心。陆流云见电话那头来人是他初时感到惊讶,略一思索这纨绔向来无事不殷勤,便笑啐道,“别跟我阿三阿四的打官腔,你老兄有事说事吧。”
沈京九看他态度挑明,也不做那虚头巴脑的试探,大刀阔斧地直切主题道,“有事有事,救命的急事,一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且来学校门口的茶餐厅见吧。”
说罢,也不待陆流云细问,又加了一股脑儿的好话求人,只把陆流云哄得答应了,便匆匆挂了电话。
“这沈少爷怎么神神叨叨的,求人求这么心虚?”周衡西今天好不容易白日无事,待在家里跟媳妇儿耳鬓厮磨,平白被这沈姓纨绔抢了人,心中就有点憋闷。
“他就这样。”陆流云把外套拿起来抖了两抖,笑猜道,“没准是被他老子给叨狠了,找我商量对策来了。”
周衡西见他把衣服穿上了身,心有不快却也不便发作,拉住他的袖子开口问道,“你现在就出门?”
“早点完事早点回来,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嘛。”
陆流云说罢,凑上来亲了一口,很合时宜地把周衡西要变不变的一张黑脸给稳稳压了下去。
“别忙,我送你去。”周衡西俊眉轻挑,意犹未尽地拉住他的一只手不肯放下。
陆流云难得瞧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此刻福至心灵,伸手一点他的鼻尖,嘴里调笑道,“好一个撒娇怨偶,若给你当丈夫,怎能出去安心共事?”
周衡西万万没想到他能发表这番高见,一时噎住喉头,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陆流云逮着这个空子,风一样卷到门外,朝屋里哈哈大笑道,“好哥哥,看到你这副尴尬模样,为夫甚感欣慰的很呀。”
说罢,赶在周衡西过来拎人之前脚底抹油跑了。
外面的风很大,沈京九心烦意乱地走到茶餐厅的玻璃门外,拢着手掌替自己点了一根烟,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靠窗最里的一个座位瞄。
在那处还算避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着摩登的妙龄女郎,钝圆的杏仁眼很黑,毛茸茸的卷发擦在脸上,遮住了她悒悒不欢的神色。
沈京九没法看到妙龄女郎对面坐着的客人,只能看到桌上伸过来一只戴着金戒指的粗手,态度强硬地把一个厚信封推到她面前。看到厚信封,妙龄女郎的脸色倏地变了,后缩着摇了摇头,仿佛眼前摆着一块烫手砖,能将她的细嫩十指熏熟。
不消片刻,也不知对面那人说了什么,妙龄女郎脸色苍白地咬着嘴唇,目光隐忍地把厚信封装进了随身的小皮包里。沈京九站在原地还要再看,玻璃门被人拉得呼啦一响,茶餐厅的西崽走出来提醒道,“先生,您要的热咖啡已经送上桌了。”
“不用了,直接收走吧,账我已经提前付过了。”沈京九三言两语把西崽打发走了,抬头再看时,墙里的座位已经空了人。看来坐着的那两位已经从茶餐厅的后门走了。
“妈的。”沈京九恨恨地把烟头丢在地上,飞舞的烟灰来不及蹭上他的衣袖,被风迅速刮去。
二十分钟后,陆流云开着车子到了地,人还没下车,远远地就看到沈京九飞奔过来,跳上后座把门“哐当”一关,搓手跺脚道,“走吧陆兄,开凤鸣大道。”
“还没请我喝杯热茶,就使唤人当马车夫,你这救命急事怎么说?”陆流云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慌张的沈京九,心里越发纳闷。
“这……我说了你可别骂我。”沈京九支支吾吾地把自己的一头乱发捋到脑后,偷眼去看陆流云。
“我既都来了,你就说吧。”陆流云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慢慢发动了汽车。
沈京九得了他的应许,方才松了一口气,可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却又换了一套说辞。
陆流云侧耳倾听,发现此纨绔所谓的救命急事,乃是请自己陪他去凤鸣大道的高端会所——香榭丽舍参加周年庆典,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做,跟我一起去搞搞联谊嘛。”
“什么!?”陆流云脚下一个急刹,把车子颠停在路边。
“只是走个过场。”沈京九揉了揉撞在椅背上的脑袋,悉心解释道,那儿连收桌的小工嘴里嚼的都是洋文,我哪里听得懂。横竖砸钱的是我,你就权且当是过去喝杯酒水吧。”
陆流云沉着脸没有说话,那香榭丽舍可算是天津有名的娱乐场所。地下做着赌场生意,地上是寻乐子的温柔乡,摆的生意不啻为半个风月局,洁身自好的人如何能去。
“沈兄,你就算不通英文,总不至于请不起翻译,何必来拉我下水。”陆流云也不管他面子不面子了,手里把方向盘一撂,当场就要下车赶人。
“等等等等一下!”沈京九掰住他的肩头,急得发慌,“哎呀,你这人,我说清楚还不行嘛!”
陆流云眉头紧蹙,手放在车门拉手上等着听他发表高见。
沈京九呼出一口气,面色凝重道,“有人告诉我,说最近在香榭丽舍的后门口,看到咱们学校的女学生被人拉扯进去了,你说奇不奇怪?”
“荒唐。”陆流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种瞎话你都编的出来?”
“我一开始也不信。”沈京九松开他的肩膀,靠在座椅上扯了扯自己的领带,笑得很不从容,“可是,有些消息巧合起来由不得你不信。”
第52章 香榭丽舍
“先生,行行好吧。”
一个老乞丐偎在香榭丽舍的后门边上讨饭,乌黑的指甲缝里嵌满了泥,身上的破夹袄也是不干不净。他在这条街上讨了五年的饭,脑子转得很灵光,从来不去前门打扰人家的富贵生意,只扎根在后门卖可怜。
但凡看到附近有车辆停下,老乞丐会立刻佝偻着身子从墙根里挪过来,手里颤颤巍巍地拎着个小铁盆,跪在人前抽着鼻子吸溜冷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凄惨落魄一点。
“行行好吧,您多给口饭我今年冬天就能捱过去了。”老乞丐跪在一双方头锃亮的黑色皮鞋面前,嗓子里呜噜呜噜地噎着哭声,他的眼角已然瞟到了皮鞋主人戴在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故而十分执着地把手里的小铁盆伸到黑色皮鞋的前面去。
“白小姐,你先进去吧,今天的生意比较忙,上面缺人。”
一个沙哑的男声传到耳朵里,老乞丐偷眼去看,发现车上又走下来一个呢绒裙的小姐。他正准备把手伸过去晃荡,忽然盆里叮当一响,却是多了几个银亮的钢子儿。
“谢谢爷,谢谢爷。”男人给了他几个子儿,老乞丐就趴在地上磕了相应数目的头。
“呵。”一声短促的轻笑过后,男人低头又往老乞丐的铁盆里随手丢了,刚才在茶餐厅里西崽给他找零的二十块钱。
老乞丐从未见过如此阔绰的施舍恩客,一时好奇心起,缩着脖子抬头去看,不料却把自己狠狠吓了一跳。
这个手上戴着金戒指的男人,半张脸上纵横着一道狰狞刀疤,直从耳际拉到了嘴角。
“快点快点,晚了人多不容易找。”
陆流云刚在香榭丽舍门口找到车位停靠,就被沈京九催促着往大门走。
“我说,你真不是诓人过来给你泡妞搭把手的?”陆流云目光犹疑地扫了沈京九一眼,不大吃的准这纨绔话里的准确度。
“小三爷,咱俩什么交情,我诓你还用遮遮掩掩吗?赶紧的吧,再晚就得排号了。”沈京九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脖子一坤,自己先往前迈了步子。
香榭丽舍上面是温柔乡,下面是富贵堂。一般的来客都是去上层的娱乐场所花钱捧交际花,只有极少数的豪户才有底气跑到下层的地下赌场里一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