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就在勇利在对方颈间来回摩挲的时候,维克托睁开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眶,发现了怀里的勇利。
“维克托?”勇利坐起来,看着对方迷糊的双眼。但对方好像并不吃惊勇利在他床上,他还处于酒精中毒的状态。他跟着他坐起身,看着他笑了笑,突然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严肃地说:“勇利,你要答应我很多事。”
“什么?”勇利认定了他还没清醒。他听见他接着说,“再也不能饮食不规律了,要正常地减肥!”
勇利一头黑线。他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回答。
“再也不要淋雨了,不要轻易感冒引发你的哮喘——”
“再也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一直都在——还有——”
“再也不要轻易离开我身边——”
“答应我!”
“。。。”勇利看着他做梦一般说完,不等他回答就又躺倒在床上开始打呼噜的样子,彻底无奈了。他重新钻进对方怀里,嘴角挂着微笑。
渐渐进入严冬的夜刮着冷风,渐渐夹杂了雪花。慢慢地风越来越大,树木上空空的枝桠仿佛受不了摧残似的集体在风中摇曳着歪向一边。
海边,泛着泡沫的浪呼啦啦的打向海岸,一层比一层浪花大,远处的天空中聚集着一团灰灰的气团,它在狂风中越变越大,也越来越近。
睡梦中的勇利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摇晃。他在黑暗中从维克托的怀里抬起头,看到有一点光亮的窗户仿佛在动。他爬起来,听到那窗户一阵阵颤抖的轻响,然后是桌子沿着墙来回轻微抖动的摩擦声。他惊恐地跳下了床——啪地一声,矮桌上的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维克托在梦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嘟哝。
勇利光脚站在地上,在月光下看着他们的拖鞋在地上仿佛跳着踢踏舞——一阵更加猛烈的摇晃袭来,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出了一声声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是两秒可怕的静默,然后又是一阵摇晃,有墙皮掉了下来。
“维克托!维、克、托!”勇利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他开始冲着维克托的耳朵喊叫,但对方醉得太厉害了,他只好揪住他的领子,恨不得咬他一口——他用手在对方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
对方疼得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目光还是酒醉的模糊,他看到脸前的勇利,居然凑过脸亲了他嘴唇一口。
勇利气得只想揍他,于是他咬住他的嘴唇咬了一口,然后冲着他大叫道:“地震了!”
“什么——?”维克托睁大了眼睛,他看着玄关因为晃动而自动门锁顾自晃动的房门、和在昏暗中晃动的天花板,然后他感受到他的床在移动——一瞬间他清醒了,他猛地拉过勇利的手,抓过床头的外套冲出房门开始沿着走廊往楼下奔跑。
他们心里充斥着对其他人的担心——爸爸妈妈、真利、克里斯包括院子里的佣人怎么样了?他们听到了一两声仿佛是其他人的声音,但随着整个世界的剧烈摇晃,他们只能尽可能快地向着客厅里的大门冲过去。
楼梯上的一个木制台阶随着震动塌了下来,勇利一脚踩空了。维克托一把把他拽出来,几乎是把他抗在背上快速地跑着。勇利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心都抽紧了——好像十多年都没有发生过这么强烈的地震了,最重的一次还是在他出生前——他听过真利讲过那段时光,房倒屋塌,屋子重修了三年才算彻底恢复原貌。日本就是地震频繁的国家,所以在他和维克托还小的时候,他们一起做地震演习,然后在几次小型的地震时一起跑去躲在联队的临时帐篷里,或者镇上学校的体育馆里。第一次经历地震的维克托在当时吓得脸色惨白,但谁也没有勇利丢脸——14岁的他扒着维克托的肩膀大哭着——因为他们一起做的建筑模型在慌乱之中被压坏了。
日本的房子大多防震,小地震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居民已经习惯了地震,而且通常都有地震预警——但在昨天晚上谁也没有一直听收音机。
此刻他拉住维克托的手,开始急匆匆地从客厅的角落的箱子里翻出地震急救包——他松了一口气,箱子是打开的,急救包已经少了——显然有其他人已经逃了出去。
此刻他刚慌里慌张的把那个红色的小包挂在维克托脖子上,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一根横梁塌了下来,就掉在他们脚边。于是他们一步两步跨过玄关,冲到了院子里。
一阵轰然的巨响——整个主屋塌了一半。一阵阵狼烟和灰尘扑满了他们的脸颊,一些碎片和石块溅到了他们身上——再迟那么几秒钟,他们就要被埋在里面了。
勇利呆呆地望着刚才还耸立着、现在已经成为半个废墟的家,不敢相信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他发疯一样冲着那片废墟叫着爸爸妈妈,不顾还在摇晃的天地和四周不断传来人们惊慌的叫喊声和建筑物陆续倒塌的声音。
“少爷!快走啊!”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头冲他们喊道,他的身后佣人的一排房子已经倒了一大片。“快去镇上避避!”
维克托拉过勇利的手腕,眼睛通红、不容置疑地在寒风和雪花中拉着他往院外跑。他们没注意到几个穿着和服的男人一直在观察着他们,直到他们涌进街头的人流中。
维克托很想去看看自己的房子怎么样了,但他知道现在需要带勇利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两个人都光着脚,可是没人顾及——勇利感到泪水都被寒风冻住了。他们往镇上的学校跑去——以往的临时避难所都建在那里。可是他们在大路上被一群群往镇外跑的人堵住了,人声糟杂着,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维克托拦住一个匆匆的行人,从他不情愿和慌乱的语言中了解了事态——台风引发了海啸,海岸附近的房屋已经尽数被水淹没。许多人选择留在避难所,但镇子本就临海,许多害怕海啸的人便开始往高处跑。
勇利做出了选择——他拉着维克托反身开始跟着人流往镇外跑。他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变得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害怕那汹涌的海水——他每一次离开维克托都觉得对方被那深不可测的大海带走了。
他们走的是当年勇利进山去给维克托采花的路线。一路上还传来时而剧烈时而轻微的震动,地上开始出现了轻微的裂缝。积雪和黑色的石粒混杂在山路上,勇利不时看看远方的群山,担心会不会有泥石流——但是现在下的是雪,不是暴雨,所以上去应该是安全的。
维克托很不安。他跟着勇利跑着,但是也许是酒还没完全醒的原因?他感到头晕目眩,勇利就在他前方的身影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雪花不停地落在他黑色的头顶上,他跑步一颤一颤的,难道脚受伤了?他低下头看着勇利光着的双脚——上面和自己一样都是泥,让他看不清情况,而且,他有一种陌生的错觉,好像勇利离他越来越远了。
但手上的感触是清晰的——勇利的手冰冰凉凉的,手心都是汗,但说不出的真实温暖。于是他越发紧地握住那只手,随着对方的呼吸拼命一样的往前跑着。他们像和对方比赛一般你追我赶,像打架一样在雪花满地的山路上一同奔跑,天空上是偶尔露出脸的一颗颗繁星。
当他们跑了有半个钟头,穿过一条小溪来到一座小山的山顶时,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坐倒在满是泥巴和残雪的山地上,四周是一棵棵光秃秃的山木。维克托从脖子上取下那个珍贵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勇利。勇利看着他仍然喘着气的、在风里吹得干裂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让他先喝。两人推来推去差点烦躁地打上一架——但他们没有力气了。维克托拿着那瓶水,看着勇利,喝了一口——还没等勇利放心,他的嘴唇被吻住了。一口清凉的水浸润了他的嘴唇,也湿润了他几乎干裂的喉咙。“喝,还是我喂你?”维克托凶巴巴的说,于是后者涨红着脸接过水,喝了一小半,塞回他手里。
他们安静地休息了片刻。随后他们相视露出了微笑——好像好久没有震动了,地震停止了?
于是维克托走了几步,往下望望山下那条他们经过的小溪。小溪很平缓的流着。于是他转过头提议去山下小溪边露营——为了防御余震,人们通常都在空旷的地方呆上一整夜确认危机过去才会回家。
勇利想反对,但他看着那个空水瓶,还是同意了。他知道维克托的军人历史可以让他两天不喝水不吃饭,他之所以提议去小溪边是为了他。
于是他们小心地扶着树木,一点一点地往山下走。维克托在下,时刻保护着勇利,看着他打了个喷嚏还恼怒自己的后知后觉,连忙把外套不容他争执地盖在他身上。而就在这一刻,巨变突然发生了。
一阵无比剧烈的余震开始了,动静大得简直要撕破这整个世界,山摇地晃,树木开始拔根而起——整个山仿佛都活了起来。维克托还在拉着勇利的手,他们一瞬间不知所措。他们对视着,就在此刻,他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痕。维克托先发现了,他喊着让勇利后退,然而太迟了——随着一阵磕磕巴巴的巨响,那条有两米宽的巨大的山体裂缝几乎在一个瞬间就扩到大了极致——勇利慌张地试图去拉维克托,但无济于事——
维克托将勇利使劲一推。他在下坠前看着勇利惊慌的脸,还徒劳地伸了一下手。
胜生勇利坐倒在山坡上,发现还在剧烈摇晃的天地中已经没有了维克托。
勇利沉默地抱住一棵矮脖子树,在晃动中看着那个巨大的裂缝,脑子是空白的。发生了什么?维克托呢?不可能,这不可能,维克托他。。。他掉进了那个裂缝?不可能!
他再也管不上那剧烈的摇晃了,他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地跌倒在那个裂缝边,跪在地上双手放在嘴上拼命喊着:“维克托——维克托——维克托——”
巨大的裂缝仿佛深不见底,土黄色的倾斜面坑坑巴巴布满了石头和杂草,再往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勇利听不见任何回应——然而就在他也差点被晃得跌下去的时候,震动停止了。世界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只有一阵阵的山风撩起了勇利的头发,雪花静静地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这不可能。他站起来,开始沿着裂缝走来走去呼喊着维克托的名字。许多树木栽到了缝里——他还不时地探出头看看他有没有抓住什么树挂在那里。然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这座山,空荡的山间现在只有他自己的喊声,还带着隐隐的回声。他来回走了有10分钟,发现这个裂缝几乎横跨了整个山体——这无济于事。于是他回到维克托消失的地方,跪在地上,双手扒住边缘使劲往黑暗的地底看着。
他就这么看着,等了一大会儿。然后一阵与雪花无关的冰冷从他的光着的脚尖慢慢蔓延到全身,他颤抖起来。维克托他?他。。。
他不敢想那个词。但是怎么会?没有了维克托?这个世界没有了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只剩下他胜生勇利?但是是他拉着他跑来这里的,如果他们去了镇上,就没有这回事——都是自己害了他。一件件往事像气泡一样在他心中炸裂,他们在一起十二年,他不敢相信以后没了他,他要怎么办?
他耳边还仿佛萦绕着他昨天夜里的醉话。
“勇利,你要答应我很多事。”
“再也不要轻易离开我身边——”
“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所以请你回来吧!告诉我这是一个玩笑,你只是像以前那样恶作剧!这不好玩,维克托,这一点都不好玩!
他多么后悔他没有在昨天夜里就答应他,他要捧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的答应他,要摇晃着他的领子狠狠地答应他,要重重地亲在他的嘴唇上答应他,甚至那么多天,都没有对他说出一直都想对他说的那句话——
泪水瞬间爬满了他的脸颊。他身上还穿着维克托的外套,毫无形象的哭着,他多么想那个人突然蹦出来嘲笑他流出的鼻涕,甚至嘲讽地骂他,哪怕揍他也好——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疼得已经成了粉末,视线一片艰难的模糊。他彻底崩溃了,一时间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剑道、未来、被地震搞坏的家甚至是家人,他只想到有维克托的地方去,不管他去了哪儿,他都想陪着他——
胜生勇利被一种愚昧愚蠢的的勇气控制了。他站起来,看着脚下那个深不见底的空间,缓缓抬起了右脚。
☆、32
“你要干什么?!”随着一声气愤的大喊,勇利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被抓住了——他被一股大力拽到了一边。他跌跌撞撞地站直了身子,在没戴眼镜的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全身湿透、满身泥水地站在他面前。一时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控制不住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但对方显然还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愤怒中。维克托的五官几乎都扭曲了,他二十八年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失望过。他冲着哭泣的勇利大声重复道,“你要干什么?啊?”他走上前使劲推了他胸口一把,“你想死是不是?你以为我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是不是?”
勇利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他反应不过来——他只能缓缓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湿透了的胳膊。衬衣下有温热的体温,然后他又去捏他的手腕——皮肤下那个脉搏有力地跳动着,他的眼泪却更加汹涌了。“你别碰我!”维克托推开了他,“我原来从没认识过你,我不知道原来胜生勇利是这么一个懦弱、自私的胆小鬼——”他真想给他一巴掌——他简直不敢去想象自己晚来一步会怎么样。他的手落在他的脑袋上,使劲扇了一把——这使勇利几乎歪倒在地上,他看着他愤怒地说道,“你给我听着,你怎么能为了我去死呢?就是有一天哪怕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我认识的胜生勇利!”
但是勇利只是摸着自己的脑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维克托——他被一巴掌打醒了,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只想就这么看着他,让他再也不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看着维克托的脸,看着那表情上极端愤怒的通红慢慢褪去,慢慢变得苍白,然后他严肃的脸仿佛一瞬间垮了下来——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突然低下身,单膝跪地,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上。
“我的少主大人。”他垂着头低声说,那声音无比郑重和沉痛。
“求求您。”然后他的声音仿佛带了哭腔,“求求您再也不要这么做。”
“不管我今后还在不在,或许某一天不在了,也求您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您不在了,作为家臣的我要保护谁?”
“求求您爱自己,不要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因为您对我无比重要——”
“再也没有比你更重要了,因为——”他抬起头,红着的眼眶中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勇利。
“我喜欢你。”
晃悠悠的雪花落在他的银发上、眼眸里。他以一个正经的、十二年来从未对勇利老实做过的姿势——少主和家臣的正式姿态说着从未这么正式的敬语,十二年来头一次正经地喊着勇利“少主”。
胜生勇利从他下跪的那一刻脑袋就处于一个吃惊的空白状态,然而他说出的话和用的姿势让他感到无比感动又难受——高高在上的维克托,无与伦比永远游刃有余的维克托,放弃了所有的尊严求他爱他自己,为了他——为了一个平凡的胜生勇利——然后他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眼泪重新跑了出来,仿佛一枚热铅弹击中了他心脏,他感到那些情感急不可耐地要求跑出来让他回应——
他慌慌张张地把他扶起来,语无伦次地重复叫着他的名字,“维克托。维克托。”他又哭起来,直到站起来的人仿佛怕他会拒绝似的小心地看着他,重新说了一次:“勇利,我喜欢你。 ”
“我也喜欢你(僕も、viktorのことが好きだ)。”勇利不等对方的话音落下就回答道。然后他疯一样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任凭滚烫的泪水洒满了对方的脖颈。
“还冷吗?”维克托在对方耳边轻声问。
“不、不冷了。”勇利觉得自己耳朵又红了。他们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土坡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确认地震确实好像已经停止了。然后他们最终还是来到了小溪边,灌满了水瓶,一起吃掉了急救包里的两块压缩饼干,然后在一块大石头旁用几乎湿透的火柴好不容易生起一堆火——到处是被雪浸湿的树枝,找到一些干木棍是很不容易的。他一开始急于让维克托烤干他的衣服,于是他们一开始围着这堆温暖的火苗尽可能地取暖,直到勇利发现他身上维克托的外套也由于他们的热烈拥抱而湿透了,他开始打哆嗦。于是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就从背后环住了他,他们就这样抱着坐在一起——他很想说这样衣服很难被烤干,但他不舍得推开他,他的腿轻轻地靠在了旁边维克托的腿上。
“我掉在了缝隙里的一个水坑里。”维克托看着晃动的火苗解释着,“我相信那不是最深的地方——我应该是晕了一会儿,直到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浅浅的水坑里。然后我就开始找能够上去的路——这不容易,因为我需要一个角度没那么垂直的斜坡好爬上去。耽误了些时间——总之我回来了。所以,”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认真地说,“少主大人,你还没答应我,你必须答应我再也不干傻事了——”“知道啦,别再那么叫我。”勇利嘟哝着打断他。他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但并不感到后怕。他想到他当时是一种缥缈的、梦幻般的幸福——那种热烈的、赌上一切要去找维克托的情感让他觉得当时的自己无坚不摧。
“听话,勇利。”维克托正经地继续说,“你难道不相信我怎么都会活着回来吗?”他使劲地抱着他的腰,“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