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起了风,从破落的窗户吹进来,那油灯就灭了。燕宸紧着拿火石点燃,用手半遮着那点火,往梁玄靓身边推了推。末了才想起来,梁玄靓已经瞎了……
感受到火光靠近,梁玄靓便知晓燕宸做了什么。他也是一愣——这人还记得他怕黑。
可惜啊,他的生活今后也只能与黑夜相伴。但燕宸这一举动,显然是让他舒心了不少。“我记得当初在山洞,我怕黑,半夜抱你,还被你打了一拳。”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还调笑道:“现在朕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还把灯往朕这边推,别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好使了吧?”
梁玄靓说的开心,燕宸却是心情复杂。他看梁玄靓笑得轻松,自己的心却揪了起来。他扯了扯嘴角,道:“你也是上了年纪,现在不怕黑了。”
“习惯成自然。”梁玄靓说,“怕黑是因为你,不怕黑还是因为你。君然啊,你可真是教给朕不少东西。”
“陛下过谦了,与你相交这些年,我也是学到了不少。”
“哦?你从朕这里学到了什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
短短七个字,却是道尽了燕宸对两人关系的解读。顿时梁玄靓的好心情就没了,他咬着牙,不想被燕宸说得这么薄情,便道:“你不也一样。”
燕宸却应:“我没说我不一样。”
从一开始,我就想要复国,我没打算一辈子做你的臣子,更不会当你的情人。你对我好也罢,坏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去爱你,更不会为了你背弃燕氏皇族。是你自己太过自负,你以为你装得深情,演得逼真,我就会爱上你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此言甚是决绝,梁玄靓看不到燕宸的表情,却能从语气中勾勒出那人波澜不惊的样子。梁玄靓最讨厌燕宸这种不怒不惊的气势,更何况这人告诉他,根本对他没有感情。
“那你还和我行风雨之事,那你还为了保我去触怒阿跌舍尔,你还为因为我我而动怒……”
“□□是人的本性,我是男人,自然也有心动的时候。保你,是大局所迫。至于为你动怒,是因为我们敌人。”还未等梁玄靓说完,燕宸便打断了对方。他看向梁玄靓,冰冷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他说:“梁玄靓,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动怒,是因为父亲是被你杀死的。”
你不过是我的阶下囚而已。今日来看你,也不过是来嘲笑你的。
“你!”这回梁玄靓真的没话说了——他以为燕宸是对他余情未了,所以才会来看他。可对方的话确实字字诛心,明明是平淡的字眼,却将他羞辱得体无完肤。
这人说,对他没有任何情义了。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燕宸起身,拂了一把衣袖,而后转身离开。梁玄靓却出声叫住了他,“你要攻打大凉吗?”
是你,不是阿跌舍尔。
“或许吧。”燕宸应了一声,大步了出去。
双手不禁攥紧,梁玄靓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狂风起,吹得窗户支呀想,最终还是吹进屋来,吹灭了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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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最是无情
梁间燕不归,人情比纸薄。
梁玄靓想,这话说得可真是没错。他与燕宸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甚至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所谓的年少也是充满老成与心机。帝王家的人,哪有那么多人情去分,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爱。或许从一开始错的人就是他,妄想利用燕宸对他的感情来牵制阿跌舍尔,却忽略了燕宸与他一样,对自己何等的克制。
他们在较劲,看谁先输给对方,输给“情”字。
让梁玄靓庆幸的是,自从燕宸来过之后,他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一点了。毕竟阿跌舍尔说的是“一年之后放大凉皇帝回帝京”,若是真让他死在燕府,怕是又要惹一身麻烦。
“所以合着之前把我晾这里只是为了给我点颜色瞧瞧?”端着府上仆人送来的白饭,梁玄靓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大克伯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屁娃子一样,耍这种把戏?”
那仆人听不懂他说什么,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得全当他是傻子发病,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就离开了。
“饭菜送过去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过去了。”
燕宸点点头,说:“叮嘱后厨,让他们每日给东阁送饭,吃食不要太糙,也不用太精细。”
“……你又心软了。”迟疑了半晌,傲英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对你不好,你却对他那么好。”
燕宸笑了,说:“你觉得我对他好?”
傲英点头。
“那我问你,他是谁抓的?”
“是你。”
“是谁把他押入死牢,对他施刑的?”
“是你。”
“又是谁,杀了他的部下?”
“是你。”
“那,是谁让他变成瞎子,毁了容貌的?”
“……是你。”
“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我对他好吗?”
“我……”傲英哑言——是啊,将梁玄靓逼到如此境地的人正是燕宸。这是燕宸对梁玄靓的报复,他倾慕燕宸,又嫉妒梁玄靓与燕宸的过往,理应高兴才对。可他看着燕宸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燕宸眼角的笑意含着泪,随时都要落下来一般,让他担忧,让他心疼。
可终究主仆有别,他不能将心意说出来,况且说出来燕宸也不会接受。于是他只能自己和自己怄气,闷声道:“我就是看他不爽。”
“我也看他不爽。”笑着拍拍傲英的肩膀,燕宸说:“但是可汗说了,让他为奴一年,最起码这一年,他不能死。”
傲英还是不服气,“那他可以去皇宫服役,或者是到边陲,为何要在燕府上?”
还是说,你根本就舍不得他!
此话一出,傲英就后悔了。在燕宸面前,他和梁玄靓的过往是禁忌,就算是阿跌舍尔提起,燕宸也会火冒三丈。他赶紧看燕宸的脸色,生怕惹对方生气。可燕宸只是笑而不语。傲英顿时松了口气,而后却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他不愿意再纠缠梁玄靓的问题,于是对燕宸说:“之前府上的郎中陪母亲回乡下了,属下按大人您的吩咐,又去招了个郎中,今天便会来府上。等他到了,先给大人你瞧瞧。”
“我这身子都是老毛病有什么好瞧的。”
“最近夜里,你咳醒的次数多了,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唉。”燕宸叹了口气,又笑着看向傲英,温声道:“劳你费心了,不过我这一身病啊,没人能治好的。”
“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怎么没人能治好啊!我就能治好啊!”爽朗的男声从外面传进来,燕宸一惊,扭头看向书房外面——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觉得心中揪得疼,在看清来人之后更为震惊。而这震惊很快被喜悦淹没,燕宸久违地露出了开怀的笑容,“白徐?!!”
来人正是白徐,他一身突厥百姓的打扮,对着燕宸行了个礼,而后说到:“故人,久见了。见你安好,白某欣喜。”
白徐也甚是激动,这几句话说得略带哽咽。
傲英见状,知燕宸与这位“白徐”定是旧识,便行礼退下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
“你教的孩子,倒是机灵。”
“论七窍玲珑心,谁比得过白神医?”
“哎呦喂,你这么说白某可要骄傲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神医这自恋的毛病可是变本加厉了。”
“你口是心非的症状,也是越来越严重了。”
“哈哈哈……”忍不住大笑起来,燕宸上前抱了白徐一下,又给了他胸口一拳,“身为大凉的医丞,不通报便来突厥的大克伯府上,还大摇大摆地进我书房,白徐你好大的胆子!”
吃痛地揉着胸口,白徐说:“我两个月前就辞官了好吗,而且我还是你们府上招来当郎中的,拿着燕府的令牌走进来的,要说胆子,也是大人您借给我的啊。”
一别七年,白徐说话还是这么精巧乖滑,却让燕宸倍感亲切。若是说在帝京为臣的三年他唯一的朋友,那便是白徐。纵使悔莫及是这人研制的,可白徐却是一次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白徐说,“所以,听傅云亭说你还活着,便赶过来要和你这个老朋友一聚。”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燕宸叹息,“你是为了梁玄靓来的吧。”
“哎呀,我看你才是七窍玲珑心,一下子就点破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