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梁间燕

分卷阅读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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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在册上?这不可能。”燕宸皱起眉头,“燕府里的仆人入府之时就记录在册,除非是离府或是归西会除名。”

    哥舒安,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一听燕宸这么说,哥舒安便慌了起来。她急于辩解,生怕燕宸误会她。“怎么会,那人明明是穿着家仆的衣裳。”

    “那,你说的那人住在哪房哪院?”

    “东阁。”

    “东阁?”这两字让燕宸如雷瞬入——东阁……那是梁玄靓住的地方。“……那男人有说什么吗?”

    “就是东阁啊,是个男人,还是个瞎子。”哥舒安说,“他说,是他妻子与他背道而驰,对他心存恨意,便弄瞎了他的眼睛。”

    “……他这么说吗?”

    “是的。”见燕宸脸色阴沉,哥舒安更不敢说话了。她站在一旁,觉得脚下生了钉子,扎得她浑身难受。

    这种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燕宸才开口道:“我晓得了,以后东阁你就不要去了。”

    “可是那人……”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燕宸冷声道,“如果你还想继续做燕府的夫人,就好好安守本分,少管闲事。”

    “……是。”

    再怎么繁华的地方,也有荒凉的一片。当初阿跌舍尔为了燕宸,可是特地请了在突厥经营的工匠,把克伯府好生装修了一番。虽然算不上奢华,可这漆雕木工,石像门匾,都是些精致的玩意,跟汉人富家里的无异。唯独这东阁,落魄地置在东角,没人顾也没人管。虽说是东阁,却是个独居小院,梁玄靓虽不明白为何一个院子要取“阁”字,却也庆幸还有这么地方供他生活——这实在死比死牢好太多。

    但这种庆幸也只是一点点——他已经瞎了,没人会觉得一个瞎子有威胁。阿跌舍尔现在不杀他不过是为了牵制大凉的军队,至少现在他还是大凉的皇帝。为奴一年,若是这一年他寻不到生机,怕是阿跌舍尔还得想法子继续折磨他。以前他尚有把握,燕宸对他余情未了,就算恨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着。就算是这次,他未能逃出突厥,被赚回来,燕宸也是把他从死牢里带了出来。他相信燕宸不是无情之人,所以吃点皮肉之苦没什么,只要他对自己还有一点点念想,他就有把握活着,有把握逃出突厥。

    然而,燕宸的反应却让他慌了。自从他被燕宸带回燕府,就被搁置在东阁。燕宸对他不管不问,甚至连刑罚都没有。目不能视,梁玄靓分不清日夜黑白,他只能听着院子里的鸟叫虫鸣,大概数着日子。每过一天,他的心里就空荡一些。他越来越不知所措,难道燕宸真的把自己忘了?

    若是把我忘了,那你我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梁玄靓不禁打了个冷战,这真不是个好兆头。可他却无法作为——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呢?只有等罢了。

    他最终还是等到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梁玄靓警惕地站了起来。他听到有人慢步靠近,那脚步沉重,随声音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茶香。

    是落霜白的味道。

    心弦一动,梁玄靓滞了一下身子,随即却是大笑了起来。

    “大克伯到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燕宸站在梁玄靓面前,看着那双眼睛,淡声回了一句:“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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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奈何奈何

    夏日蝉鸣声实在是燥的慌,在这诡异的沉默之间更是显得突兀。燕宸和梁玄靓面对面站着,目光明明落在彼此的身上,却仿佛隔着千山万重。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地站在一起了。最后还是梁玄靓先开了口,“外面虫儿多,不如进来坐。”

    见对方说的自然,燕宸也就应下了。梁玄靓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这地上唯有台阶难走点,梁玄靓却是磕磕绊绊摔了好几次。燕宸下意识就要伸手扶他,却是在快要触到对方袖子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看着梁玄靓撑着地爬起来,也不出声,继续往前走,自己的手就只能收回。

    进到屋里,燕宸直觉得一片漆黑。梁玄靓摸着墙寻到柜子,拿出来两块火石和一盏油灯。他把油灯放到桌子上,那火石却是怎么也打不着。这回燕宸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几步上前,从梁玄靓手中拿过火石,“啪”的一声,那点火星子燃起了灯芯,照亮了梁玄靓的脸庞。右眼上那难看的疤痕更是狰狞,看得燕宸皱起眉头。

    梁玄靓突然就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朕现在很不中用?是不是看到朕这样丑陋很开心?”

    自嘲的话里依然带着帝王的傲气,燕宸觉得这人真是死不悔改,明明知道越硬气越会激怒他,还刻意去触他的逆鳞。可惜燕宸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等着梁玄靓继续和他犟嘴,却听对方说到:“我视物不便,不好打扫,屋里不干净,你就凑合着待会儿吧。”

    “嗯?”这下燕宸才好好打量起周围——不过是一间半大的木屋,灰尘落得满地,梁上还结了蜘蛛网。那窗户破破烂烂的,到了风雨天,怕是都遮挡不住。角落里还堆着一堆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倒是委屈你在这里住了。”

    “有什么可委屈的。”梁玄靓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阿跌舍尔这一局,活该流落到这种地步。不过看到你在,证明朕输的还不太惨。”

    燕宸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说:“不杀你,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朕当然知道,你燕宸是谁啊,前朝太子,能文善武,足智多谋。你留我,自然是有你的打算。”

    不过你一直没来看我,可真是让我心寒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燕宸冷笑了一声,说:“你都跟哥舒安说,你的妻子与你离间,使你落得双目失明的境地。你知道她会告诉我,故意这样说,我敢不来吗?”

    逮住个机会,就耍心眼子。

    “哎呀,朕没什么爱好,见着温柔可人的女子心情好了些,便说了些家常话。”梁玄靓笑得开心,“再说,是你弄瞎了朕的眼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朕欢好相伴也不止一日,说你是朕的妻子,也不为过啊。可怜的是朕,七年前被你抛弃了一回,现在又被你抛弃了一回。”

    君然啊,你可真是让朕伤心啊!

    这话说得暧昧,在燕宸听来却十分刺耳。梁玄靓就是梁玄靓,就算他现在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也和十七岁的时候一样,说话那么不招人待见。

    “我不来看你,你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不予任何怒气的反应,燕宸如平常一般波澜不惊,“还是说,大凉的皇帝酷刑都能熬过来,却是不甘寂寞,跟个奶娃娃一样。”

    “哈,在你面前,朕做个奶娃娃也不错。毕竟朕也吃过君然你的……”

    故意拉长声调,把话往□□上引,梁玄靓等着燕宸发怒。然而传入耳中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平静,“你休想用这种事情来激怒我。”燕宸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安,过来看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是刻意诋毁我,方可试试。”

    我想,陛下不想再回大牢了吧。

    “你!”换作平时,梁玄靓定不会怕燕宸的威胁,可当下燕宸的反应太过冷静,倒是让他摸不清楚,只能暂且忍下。

    燕宸见他沉下脸不说话,便接着说到:“阿跌舍尔已经和你的儿子达成协议,你在突厥为奴一年,大凉上供奉十年。你在这里安稳待一年,便可以回到汉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回到汉土?呵……”梁玄靓觉得燕宸这话着实可笑,“你觉得以阿跌舍尔那种阴险狡诈之辈,会轻易放我回去吗啊?就算阿跌舍尔肯放我回去,你肯放我回去吗?”

    “在突厥,我的权力还未能到左右你生死的地步。若是阿跌舍尔同意放你,我也不会说什么。”

    “你报复够了?”

    “报复?”这回换燕宸笑了,他说:“我何时说过要报复你啊。”

    我从一开始,要的是复兴燕氏皇族,从未想过要害你。只是你我生而为敌,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罢了。倒是你,因为儿时被我射瞎左眼,便记恨了我这么多年,还杀了我父亲,咱们到底是谁报复谁啊。

    对方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让梁玄靓有点呆然。他承认他对燕宸不好,确实有报复的意思,但是他对燕宸的好也是出于真心。只是这真心永远不能超过帝王的理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宸是“前朝余孽”,不可亲近。可他还是被这人吸引,他想得到他,又不想仅仅是得到他。先人之中,有太多因为沉迷情爱而成为昏君。梁玄靓想做个明君,就必须要克制自己。

    但是此刻梁玄靓却有些沉不住气,“你怎么就只记得朕的不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多记着点朕的好?”

    “先入为主,要怪,就怪你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要是如你所说,十年前你入帝时京朕就该杀了你。”

    “哼,那我更应该在二十五年前的中秋宴上,连你的右眼也射瞎。”

    字字刻薄,丝毫不让,他们两人总是这样不自觉就想整个胜负高低。梁玄靓实在是被他气得难受,本来这段时间委屈大,他又担心燕宸是真的忘了他了。好不容易等来人,这人却比以前还气人。“对,二十五年前你就该连我的右眼也弄瞎,反正现在也瞎了,你可好生与你的夫人快活!”

    这语气里意味不明,燕宸一愣,有些吃惊地看着梁玄靓。梁玄靓半晌听不到燕宸的回应,才发觉方才说的话有多醋味。一时间他也抹不下面子,只能脸色难看地闭上嘴。

    又是沉默,燕宸发现他们如今两人之间不是针锋相对,就是无声沉默。或许是他们再没什么可摊牌的了,只剩下各自的利益与野心。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不用被对方的伪装蒙蔽固然是好,但是那心里空荡荡的洞,又该怎样填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