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梁间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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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当年之事,是年青辜负了您的情义。”

    “你承君令,没有做错。”燕宸说,“我也不会,因为一条走狗,而气急。”

    不过既然是做一条狗,就要好好为主人卖命,你既然不让我杀梁玄靓,那就杀了你,如何?

    “哼。”梁玄靓冷哼了一声。

    燕宸不与理睬,他看着年青,想听那人求他一句。却听年青淡声说到:“大人肯放过陛下,年青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呵,真是一条好狗。”他收回剑,对着那几个行刑者说了几句突厥语,然后起身离开。

    年青不知他到底作何决定,喊到:“大人!”

    燕宸却未停下脚步。

    从死牢里出来,燕宸骑马回到府上。离娘死后这府上就没了管事的人,半摸夜里没人值夜。他走到大门前,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傲英站在他面前,面上满是担心,却在看向他的时候,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少年的笑容在夜幕之下显得苍白无力,却是叫燕宸感觉到一丝温暖。他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披在傲英身上,温声问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可是身子不舒服,需要叫医者吗?”

    傲英摇摇头,“我是担心你。”

    “……我无事。”

    “无事就好。”知晓燕宸不愿多说,傲英也不去多问。他伸手欲把披风还给燕宸,却被燕宸制止。

    “你身上的伤未好,招不得寒气。”燕宸说,“回去吧。”

    傲英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有时候燕宸也会想,明明地图上西北之地与汉土不过几道山谷河流,一只手就能覆上,为何现实脚下步步维艰?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与梁玄靓这纠缠不清十几年,又和阿跌舍尔斗智斗勇这些年,当初誓死复国的激情似乎在一点点消退。迷茫之时,他不禁问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闭上眼,父亲惨死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曾经的过往吞噬着他的鲜血,那些死去的灵魂,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都在等他给一个交代。

    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的。燕氏皇族的仇恨,灭国的屈辱,无情的折磨,玩弄的欺骗,哪一项都折了他的傲骨,让他痛彻心扉。

    不过眼下阿跌舍尔让他在杀梁玄靓和娶哥舒安之间选择。若是娶了哥舒安,他就和突厥沾上了亲缘。到时候就算他得到汉人的皇位,阿跌舍尔也会想尽办法让有着突厥血统的人继承汉位,那就是把汉土拱手送给突厥了。

    可若是不娶哥舒安……

    “我想大克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定不会因为小事而失了大局。”

    坐在对面的少年伶牙俐齿,一字一句都直中要害,“我大凉与突厥可是姻亲,就算现在突厥王不是阿史那一族,却也不能不顾及阿史那赫卓公主吧?况且您若是杀了我大凉皇帝,那么汉人必定心生怨恨,到时候大凉与突厥的恩怨,就是几百年也不可能消逝。”

    大克伯,也不希望被汉人们恨之入骨吧?

    燕宸审视着少年——今儿早上有人来报,说是大凉那边的使臣拜访他。他以为是傅云亭,结果到了主厅,竟是一个少年郎。对方不拐弯抹角,恭敬行礼之后就直入主题,不似少年青涩,倒似老臣圆滑,听的燕宸心里跟有个坎儿一样。

    总感觉这语气似曾相识,这面容也颇为熟悉。

    “在下儿时有幸见过燕郎君一面。”

    “你见过我?”燕宸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便有了结果,“你是齐昭彦的儿子?!!”

    “正是。”少年人又行一礼,“在下齐溯之。”

    “哈,竟是你来替梁玄靓求情。”燕宸笑着摇摇头,说:“傅云亭是想着用我心里对齐侍郎的愧疚,来换梁玄靓的生机吗?”

    齐溯之答到:“并非是傅大人叫我来的,而是溯之想亲自见见燕郎君。”

    “呵,也对,你是该见见自己的杀父仇人。”

    “私仇与国仇不可相提并论,溯之也未曾想以此来要挟大克伯。”齐溯之淡然说到,“在下今日前来,一是向大克伯说明杀死陛下的利害,二是有东西要交换给燕郎君。”

    “哦?”

    只见齐溯之从木盒之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个白玉坛罐,一把黑漆金纹的匕首。

    那把匕首,燕宸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梁玄靓送他的飞燕短刀。

    瞬间心里冉起异样的情绪,燕宸的眉头皱的更深。齐溯之见他不语,面色也难看起来,便说:“自从七年前禁牢失火,陛下就一直把这短刀收在身边。这次出征,他怕带着这物件会磕着碰着,便叫杜总管好生照看着。还有这罐骨灰,是也是您的。”

    当年陛下以为你身死,尸身都烧成了灰烬。他亲自去废墟里一点一点捡出来的灰土,放在这白玉罐子里,守了七年。

    “这罐子就放在太华殿,陛下每日都亲自擦拭……”说到这里,齐溯之都有些动容,他深吸了口气,说:“恳请燕郎君看在陛下对您的这份情义上,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我做的后悔的事还少吗?我死后梁玄靓卖弄深情,是想做给谁看呢?

    燕宸看着眼前的东西,他伸手摸了一下那白玉罐子。一看就是上好的寒玉,上面还有莲花的纹路。他不禁想起来清湖那一池子白莲,那时候梁玄靓与他行舟湖上,虽是各怀心思,却是笑眼盈盈。梁玄靓总是说他不知好歹,送他的东西不知珍惜。那飞燕短刀见血的次数太多,一番柔情蜜意也被血染了去。

    那时候,他二十三岁,梁玄靓不过十七。而今他已经三十又四,梁玄靓,也要到而立之年了。再不似年少轻狂,再不会有年少轻狂。

    那晚上,燕宸难得做了梦——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男人了。许是太久不见,这次的梦就越发真实,那人说要和他长相厮守,说会一直陪着他。他似是无感,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于是那人抱住他,说没事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那安慰生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怒斥,那人攥紧他的手,说:“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何还要离我而去?”

    燕宸顺着那人的手,看到插在对方胸口的匕首,那匕首正是飞燕短刀。

    ……梁玄靓?!!

    猛然惊醒,燕宸一身冷汗,他直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嗓子眼呕上来血腥味。

    傲英听到燕宸房里剧烈的咳嗽声,立刻开门进去——燕宸扒着床边,被子上衣服上全是咳出来的血。

    “大人!”傲英赶紧扶起燕宸,“大人,你怎么样。”

    燕宸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抬起手指了指柜子。傲英吾了其中意思,小心的扶他靠在床边,赶紧从柜子里翻出来药——那是忽乞炼制的吊命蛊,这些年燕宸就是靠这东西对抗悔莫及的毒性。只是巫蛊之术本就伤人,阿跌舍尔又想用这玩意来牵制他。

    呵,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总想着掌握人心,却总用着不光彩的手段。他们谁都不干净。

    服下药,燕宸总算是咳的轻了些。他本身就有咳疾,被悔莫及和吊命蛊折磨这么多年,身子是大不如前。缓了一会儿,燕宸开口问到:“什么时辰了?”

    “刚入丑时。”傲英给燕宸顺着背,“你再睡会吧。”

    燕宸摇摇头,“去帮我打桶水来吧。”

    傲英还欲说什么,可瞥见燕宸那深沉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天似乎也和人心一样阴晴不定,淅淅沥沥的雨砸地牢的顶上,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之中,仿佛是索命厉鬼凄惨的哭叫。

    距离上次燕宸来地牢,已经过了三日。这三日那些行刑者给梁玄靓也上了刑罚,虽只是些皮肉之苦,却也是耗了他半条命。年青帮他担下了大部分的酷刑,可终究是肉体凡胎,又被傲英断了一只手,他不晓得年青能坚持多久。直到今早,对面用刑的声音没了,不久又有突厥人说话的声音,而后便是拖了什么东西出去。

    梁玄靓心中一怔,冷笑了一声,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君为臣纲啊……

    湿碜的气味让人头脑发涨,阴冷的气息刺激着身上的伤口。梁玄靓疼得难受,不一会却感觉有人在轻抚着他的眼帘。他身子一僵,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那人也未做多余动作,就那么仍他抓着。

    他们这样对峙了一会儿,梁玄靓却笑了。他抓着那人的手贴在脸上,而后亲吻着他的手腕,那温热的舔舐最终变成痛恨地撕咬,鲜血流入口中,可梁玄靓仍不满意——他恨不得将这人咬死。

    手腕上的疼痛让燕宸头皮发麻,他却没有收回手,只是看着梁玄靓的脸。地牢之中光线昏暗,那人右眼的血痂却即清晰又刺眼,如同鬼面一般吓人。

    左眼暗的深沉,右眼溃烂一片,这人彻底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