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城府之间,一切都是那么无可奈何。燕宸觉得又可气有可笑,然而阿跌舍尔才不管。就算阿史那□□已经被擒,梁玄靓也被抓了回来,这一切都在他是掌控之中,未逃离他的预演,可他的心里还是不舒服,老感觉有东西堵着。于是他看向燕宸,说到:“燕宸,你这次护驾有功,本汗决定再赏你个功德。”
你去把梁玄靓杀了吧。
听到阿跌舍尔的要求,燕宸睁大眼睛,他看向阿跌舍尔,那人看他的眼神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凛冽和审视。
他是认真的。
这两人看着对方,表情皆是不善。众人不晓得可汗与燕宸之间到底是什么火仗,也不敢吱声。最后还是忽乞说到:“今日的事情已过,还请诸位大臣们回去之后好好思过,莫要辜负可汗与我突厥百姓。”
“对啊,莫要辜负本汗。”待一众人退下,大殿里只剩燕宸,阿跌舍尔和忽乞。阿跌舍尔走到燕宸面前,又换上了平时那玩笑模样,“好菩萨,本汗可是对你心心念念,为何你就不能对我稍留情面?”
燕宸知道他介意之前那一箭只伤梁玄靓眼睛,而未取梁玄靓性命,便冷声说到:“你的目的,不过是消灭那些部落势力,稳固你可汗的地位。若是我一箭将梁玄靓杀死,大凉怒极必反,到时候可汗可就是两面受击。现在梁玄靓双目失明,成不了气候,你还能拿他当人质来控制大凉,何乐而不为呢?”
“哦?这么说,好菩萨还是为了我好咯?”
“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燕宸道,“你若是非要杀梁玄靓,那我现在便去结束了他的性命。只是你不要忘了,我要的大凉的皇位。”
“信,我怎么会不信。”阿跌舍尔眯起眼睛,“不过你那老情人给本汗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还折损我十万前线军,总得做点什么来补偿本汗一下。”
燕宸皱眉,“你想怎么样?”
阿跌舍尔见他如此警惕,不禁笑了出来。是多久没见过燕宸如此紧张的样子了,如今为了梁玄靓,这人居然慌了。
真是越看越叫人不爽。
“放心,本汗不会为难梁玄靓。”阿跌舍尔说,“只是最近实在晦气,来点喜事冲冲总是好的。本汗之前跟你说过,要把哥舒华的妹妹哥舒安许配给你。”
这人的狼子野心昭昭在目,燕宸瞪着对方。
阿跌舍尔却依旧笑着,“杀了梁玄靓,还是娶哥舒安,选一个吧。”
有什么东西扼住咽喉,越来越紧,让人无法呼吸。
然而能让人窒息的不只是扼住咽喉的鬼爪,还有危言耸听的流言蜚语。正所谓人言可畏,可人们却总是宁可信其有。从金都皇宫传出消息,阿跌舍尔下令,让燕宸杀了梁玄靓。这一下大凉着了慌,傅云亭急得很——若是换以前,燕宸思及与陛下情义,还能对陛下留有余地。可如今是陛下再次算计了他,又损了阿跌舍尔十万前线军,这恩怨是越来越深,怕是不会轻易放过陛下啊!
若是他真的把陛下……
“老师,我们接下来要如何?”齐溯之见傅云亭在帐营里一脸愁容地踱来踱去,心中担忧。他知晓老师是为这次未能就回陛下陛下心存愧疚,更是担心陛下的处境。如此好的机会不会轻易再有,这次没把陛下救出来,反而让阿跌舍尔更加警惕他们,对大凉的敌意也越来越重,实在是他们心烦意乱。
傅云亭依旧来回走着,纵使聪明如他,此时也无了办法。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燕宸杀死,我大凉的一代根基,汉人的土地家园,就要这样被蛮夷践踏吗……
“唉。”思及至此,傅云亭长叹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齐溯之,说:“是老师没用。若是你的父亲,我的师长在,想必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家父有辅君□□之能,溯之虽是年幼,却立志承父之志。”齐溯之拱手行礼,道:“学生有一方法,虽没有万分把握,但恳请一试。”
“哦?你有办法?”傅云亭一喜,“是何办法,快说与我!”
齐溯之一脸正色,说:“动之以情。”
动之以情……看来,还是情之一字最是让人无法释怀。
看着手中从突厥传来密信,白徐心内一阵唏嘘——燕宸与陛下之间的事情,旁人不知,他可是看的真真切切。这两人嘴上不说,行事上也是针锋相对,可那股子情,却烙得太深。如若不是对陛下还抱有一丝情义,估计燕宸早就了结了梁玄靓的性命了。可他毕竟是前朝太子,一生傲骨怎允许他因为一己私情放下国仇家恨。与陛下朝夕相对,是折辱敌手,还是折磨自己?
燕宸啊燕宸,你是太多情,还是太无情?
“唉。”白徐不禁叹了口气,“但愿,我拿给齐溯之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人情世故,人情是假,世故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视而不见是真,热诚以待是假。
把药放在燕宸面前,傲英好声说到:“大人,这药都热了两次了,您快喝了把。”
燕宸却是看着手中的地图,没有应答。他的手指停在一座城池,名叫满城。
“满城,是突厥与大凉的交界处。”
“嗯。”燕宸点点头,“可惜现在满城虽是汉人居地,却是突厥管辖。我先前派人去满城看了一下,那里的百姓,过得并不好。”
满城地处要塞,又有贺兰山脉这道天然屏障,是进军的好入口。十二岁的时候,我未把满城攻下,留了这么个尾巴给突厥,才使得他们老想着去攻打汉土。
唉,结果现在,让百姓们受苦了。
“阿跌舍尔不过是在享受征服的快感,哪里会关心别人的死活。”
燕宸闻言抬起抬头——傲英一脸不屑,仿佛是在嘲讽阿跌舍尔。燕宸笑了,说:“你可是突厥人,怎地还骂起你们可汗了?”
“我生来便是当杀手培养的,他们不把我当族人,我自然和他们没有关系。”把药放到燕宸手上,傲英蹲下来看他。“如果说真有什么是我要感谢阿跌舍尔的,那就是他把我送到了你的身边。”
握着自己的手热忱真挚,甚至有些颤抖。升起的感动被接踵而至的愧疚淹没,燕宸笑着拍拍傲英的手,“药太苦了,去帮我拿些乳酪吧。”
“好。”
此时金都的死牢之中,阴暗之中带着死气。突厥的刑罚要比汉人来的凶狠,那面上烙着“罪”字的行刑者是卡轧族的后代,世世代代背负着罪孽而活。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最残忍的手段来折磨死牢之中的这些“罪人”。
年青看着那行刑者将那烙铁放在炭火之上,由黑变红。他知晓那烙铁要用在自己的身上,却是不畏不惧,被烫的时候,眉头都不眨一下。
这样过了许久,皮肉烧焦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梁玄靓看不见,却也能想到面前是何等的酷刑。他靠墙坐着,末了似乎听到有脚步声渐近。过了一会儿,他感觉那脚步声停了,自己面前似乎是有人站着。
可是那人不说话,行刑者也停下了动作,年青叫了一声“陛下”。
梁玄靓一怔,随即笑了出来。“大克伯能来看朕,真是让朕受宠若惊啊。”
燕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那箭矢早已被拔出,从眼睛流出的血干涸后结了痂,随着梁玄靓说话牵扯,又裂开了。
真是叫人触目惊心的难看。
心脏被揪了一下,燕宸仰起脸不去看他。“作为战俘,就要有战俘的自觉。陛下算计太多,迟早会算计到自己。”
“呵,大克伯说得太对。”梁玄靓笑了一声,“大克伯准备怎么处置朕?你敢杀了朕吗?”
又是这种挑衅的话语,梁玄靓又是料定自己不会杀他。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真是可气……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燕宸的怒气却愈发深刻,他抽出剑,抵在梁玄靓的咽喉处。梁玄靓却是仰起脖子,笑得得意。
“怎么不继续了?”他说,“想必现在突厥上下,对你这个前朝余孽的介意很深啊,你要是想攀附阿跌舍尔,杀了我,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杀了我,你就彻彻底底得成为突厥的走狗了,你这辈子都洗不掉背叛汉人的罪名。
“梁玄靓!”
“大人!”
突然的一声,叫燕宸一滞——眼看燕宸的剑又要往前,年青脱口而出“大人”二字。这二字他已多年不曾说出,再次说出口连他自己的心情都复杂万分。“大人……请您放了陛下吧。”
燕宸觉得这话十分可笑,“放了他,我为何要放了他?”
“大人……属下知道您并不想杀陛下。”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他。”燕宸转过身,手中的剑也随着动作,指向年青,“你怎么不知道,我也想杀了你。”
曾经为主仆,情深义重。如今为敌人,刀剑相向。年青看着燕宸,这人一如七年前那般卓资,却多了不甘与苍茫。燕宸待他确实真心,可自己是千机军死士,皇命比天大,他从一开始便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