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江山又小雪

分卷阅读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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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得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剑无雪基本是被对面人压着打,他不得不使出“江山厌”最后一式“江山不可尽”来挡住对方磅然一击,再接第一式“秋老洞庭”,换来半分空隙,闪身掠至数丈外。

    待得漫天尘与雪散落,见得对方容貌,剑无雪一愣。

    来者一袭雨过天青色衣衫,眉目如凝霜,俊俏又冰冷。

    这个人,正是自己。但又不似自己,对面人眉眼长开了一些,且元力浑厚,境界入了地仙境,当是几年后的他。

    等等,一个以过往记忆为原料、制造幻境的阵法,怎么会凭空造出一个几年后的自己?

    但幻阵不给他思考时间,稍稍分神,对面那个剑无雪已提剑而至。

    地仙境修行者的一击,堪堪玄冥境三层的剑无雪,接得有些吃力,不过有了先前数十招的经验,倒也不算太难堪。但交锋一瞬,剑无雪探得对方体内真元与他有所不同,对面这个“剑无雪”,丹田内没一星半点至阳之气。

    剑无雪觉得这也许就是幻阵的破绽,幻阵能创造出一个数年后的他,但没办法复刻所有。

    再有一个问题,便是对方所用剑法。不是谢厌教的那些,更不是神都学院里初入门的那几套,倒是与那日在落雁湖秘境中,他偶然使出的一招颇为相似。

    短暂的交手过后,对方放弃优势,率先退开到数丈外,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将剑尖指向剑无雪,沉声道:“你以为,凭一己之力,真能救得了这天下苍生吗?”

    剑无雪:“?”

    “你停在陆地神仙境界,不愿入长生境,做那世间唯一的太上忘情,为的是济世救民、天下苍生,但这天下,不见得希望你如此。”

    “你乃东华皇族后裔,如今的皇室已察觉到这点,你真的以为,他们会给这样的你救人机会?”

    “他们只会借你的手杀人,然后抹黑你。”

    “你在跟谁说话?”剑无雪蹙起眉,打断对方渐趋凌厉的说辞,疑惑发问。说话的同时,手中剑亦提起,随时可平递出招。

    “呵,大名鼎鼎的剑圣也会装傻,真是稀奇。”对面拥有与剑无雪一般模样、却说着剑无雪听不懂的话的剑者冷笑一声,抛弃手中剑,尔后并指朝天一划,催动体内真元、默念剑诀,使一剑化九剑,盘旋于空,又同时朝剑无雪落下!

    那人的身后,昼阳初升;他的足下,冰莲绽放。

    剑气磅礴至极,剑意冰冷彻骨,每一剑都携带陆地神仙无上元力,剑无雪心下骇然,心知凭借此时的自己无以抵挡,正欲看准时机闪避,脚下地面竟是一震。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轰响自远方传来,波荡无垠雪原。下一瞬,漫天雪花倒飞,冰层崩塌,天地间所有幻象,俱摧枯拉朽倾颓。

    另一个剑无雪消失了,包括他的剑气剑意,与悬空的剑。

    风在喧嚣,雪无声嘶吼,混乱之中,剑无雪看见远处有个熟悉身影,那人红衣白发,手执长剑,立于青山青石青翠竹海间,身姿挺拔。

    幻境?

    仍是幻境,若非身置幻境,谢厌当是做不到拔剑的。

    可若是幻境,那个被谢厌遇上的人,又该是谁?

    剑无雪微微眯眼,稳住身形,朝着景象与他身处之地截然不同的远方,掠足而去。

    时间拉回初入入暮山幻境时。

    谢厌先剑无雪一步走进去,边拍指尖的残渣碎屑,边抬眼打量四下风景,走得漫不经心,神情轻淡至极。

    他并不担忧自己会在幻境中遇见可怕的东西。时至今日,最渴望的,不过是让剑无雪杀死自己;最害怕的……他连消散于天地都不惧怕,还有什么是害怕的?

    曾誉名满天下,曾骂名满天下,曾与友共生死,曾孤身走莽州,曾毁去自己一手建立的王朝。历过多少风霜,度过多少岁月,甚至连万魔永夜都安然度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尘世浮沉,最可怕不过人心,而人心,是幻境最缺少的东西。

    至于心魔……

    心早死去,何谈生魔?

    他挑眉轻笑,慢条斯理捻了捻袖口,却发现刹那间,身上厚重衣衫已变轻薄,一袭红缎凉滑贴骨,恰似当年他功体完好时,极喜爱的面料。

    低头,见得身侧佩剑,是那柄垂虹天影。

    “我在此地等你许久。”一个曾经熟悉,如今陌生十分的声音响在耳侧。

    谢厌仔细分辨许久,终于认出来。他偏头,拖长调子一“哦”,“是你,赵辜。”

    第59章 垂虹天影剑

    垂虹天影剑

    幻境中时节在初夏。山谷清幽, 层林叠翠,因风生出细密涛浪;虫声和着鸟啼奏响, 时高时低,时快时慢,一派怡然悠闲。

    谢厌唇畔的笑亦是悠悠,手指勾着垂虹天影剑穗上的流苏, 步伐不快不慢,依着先前速度, 往谷中行去,丝毫不为身侧兀然多出一人惊讶或困扰。

    在这种地方遇见赵辜, 乃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谢厌原本以为他会跟着剑无雪走入同一个幻境, 去瞧瞧那少年的过往心事,可惜不能如所愿。

    出现在此地的赵辜, 穿玄地银雷纹广袖长袍, 用料华贵、刺绣精湛, 这是某年月,他与谢厌微服私访江南, 谢厌亲自为他挑的, 从襟口到下摆,无一不符合谢厌的审美。

    但这样一个人,以当年模样、当年衣装, 立于身侧, 谢厌内心波澜不惊, 甚至抓出一把瓜子, 边吃边问:“今年是哪一年?”

    “大正六年。”赵辜答。

    “哦,你废我武脉那一年。”言及此,他撩起眼皮,往四野轻轻一扫,慢吞吞又凉幽幽笑起来,“如此说来,这里当是断海无涯了。时隔多年,我竟是忘了那处的模样。”

    幻阵捏出来的赵辜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沉思许久,道出方才的那句:“我在此地等你许久。”

    谢厌“噗嗤”一声,格外嘲笑这幻境的水平,心道如果入暮山幻阵就这点能耐,那么他家少年约莫可以平安通过。

    不过,若真就这水平,未免也太无聊了些,于是为了打发时间、找点消遣,谢厌随口问:“你等我做何?又是为何要在此处等我?”

    赵辜却是停下脚步,看定谢厌,深深思索。

    可谢厌没耐心等他,抽出垂虹天影,遥指某个方向,似笑非笑问:“等我来替你平定那处的祸患?”

    剑尖所指,是断海无涯深处,那里曾爆发尸毒,令数千生灵沦为行尸走肉。

    那年夏初,谢厌自行请命前来调查,一人一剑,封山门、锁空谷,灭数千走尸,与炼尸之人对峙。

    胜,的确是他胜了,对战三日三夜,胜得艰辛,毕竟敌人是陆地神仙境界。

    却不料斩杀炼尸者那瞬,一根自数千里外射出、镌刻无数恶毒咒文的箭破空而来、袭至身后。

    谢厌历经数番恶战,正是虚弱之时,根本无从回防,那自中州神京而来的一箭,从后背直刺脐下三寸丹田处,咒文之力登时扩散周身。

    刹那间,丹田碎、武脉断,身形一晃在晃,连握剑的力气都无,找不到支撑,只能狼狈跪地,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千余年的剑,自掌心滑落、坠入深渊底部。

    当是时,除重宇深殿、高居王座的赵辜,无人知晓谢厌单骑下西南,入断海无涯;当是时,除神京观星台那台射日之弩,无物可在瞬息间,越千里杀人。

    转念一想,便知何人所为。

    武脉被废的刹那,痛也不痛?谢厌不太能回忆起了,但那一刻,是万念成灰心已死。

    谢厌依稀记得,当时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若那年离开东风一梦遥的时候,第一个遇见的,不是赵家兄妹就好了。

    但人生没有如果。

    现在,谢厌用问“今日中午吃什么”的寻常语调问出那话,幻境里的赵辜一愣。

    他只是幻阵抓取谢厌过往经历,所造出的一抹虚影,制造完成的那刻,他想法已定、行为已定,为的不过让入阵之人,永远留在阵中。

    是以,这个赵辜知晓今夕何夕,今朝身处何地,却答不出谢厌所问的,更深层次的问题。

    毕竟古往今来,入暮山幻阵也没遇见几个,会拿幻境当消遣、瞎逗乐的人,来者通常是一门心思闯关,见着幻象便提刀猛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搅乱心境的玩意儿弄没再说,可这位,相当不同寻常。

    于是幻境起了变化。

    数息后,站在山石旁、衣袂起落的赵辜变成了躺在龙床上、虚弱不已的赵辜。

    周遭场景亦有所改变,昼骤成夜,入目,是重宇长桥玉台,飞檐雕栏华表,星辉落满宫殿,廊上廊下、殿内殿外,灯盏煌煌。

    大正十三年,神京乾元殿。

    榻上之人年岁未老,鬓发先白,因了吩咐,近前无一人服侍;倒是远处,不知哪座楼宇中,妃嫔宫娥长哭不止,声声哀婉。

    谢厌瞧了一眼,抬脚便走,这些女人的哭声挠得他耳朵疼。

    却是没能走掉,因为他听见一句极轻的,“你终于来看我了。”

    侧目一观,竟见一红衣白发之人,慢条斯理走近龙榻,拂袖轻笑,与他对答:“来看看你临死前的模样,来看看,你是否对我有话要说。”

    谢厌眼神一凛。

    这不对,他人已入幻境,幻境何必再造一个虚假的他?且幻境蛊惑人心,现下这模样,分明是搭了个戏台子请他观看。

    幻境好心为他消磨时间?不可能。

    ——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或变故。

    心中有了定夺,谢厌抬手按住垂虹天影,打算寻个时机,一剑劈过去——在这幻境中,他功体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