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金的手下询问林校尉该如何。
林大金呼出一口热气。气息在寒冷的空中凝结成雾,漫在眼前仿佛能遮云避月,他大喝一声:“干他娘的,也许老子跟着小王爷还真能成事。”到时候加官进爵就能扬眉吐气了。
他朝手心吐口唾沫,趁热乎劲糊了一脸醒神,然后朝兄弟们出拳大声呼喊:“剿灭反贼!”粗犷的声音响彻旷野空地振奋人心。
“剿灭反贼!”
“剿灭反贼!”
兄弟们群情激奋,有肉吃有钱挣有官拿谁不干谁傻蛋,他们一个个拿着刀枪箭跟在林大金身后冲向寒枫山顶。
冰水没过头顶,眼前是黑不见底的空,刺骨的寒冷从外到内四面八方裹住他们。双脚探不到平稳的地面,他们掉入了冰寒窒息的深渊,奔腾的水流化作柔情蜜意的妖怪,卷着他们的双腿悄无声息又不可阻挡地拉扯着他们往下沉往下坠。
江彦怡的白衣在昏暗的河中映着月色,好似染了萤火之光,灼灼地吸引着赵辞的注意。他憋着一口气,挣扎着赶去握江彦怡的手。
马匹顺水冲下,一边仰头嘶鸣一边不屈地划动四蹄,乱舞的蹄子好死不死地正中赵辞额头。
好不容易上浮的高度被轻而易举打落,这力度如泰山压顶般迅猛而急速,让他来不及心惊便瞬间丧失意识。
再拼命的挣扎在汹涌无情的浪潮下都显得卑微渺小,骏马被急水一冲而下。河中两人如飘零秋叶,失去藤蔓支持的他们迷茫地随着水流顺势而下,任何一块嶙峋的巨石都能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
昏沉的双眼半睁,眼底那件白衣的影子越来越远。赵辞浑浑噩噩地张开嘴,口中气泡一个接着一个滚上河面,等到他的喉咙再吐不出气泡,便是他和河水彻底融为一体之时。
无名堂里静悄悄。
牌位前的香鼎中燃起袅袅的烟。
赵嫣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目祈祷。心绪不宁,连手都不自禁细细颤抖,她倏地睁眼,众多空空无名的牌位中,唯有那两面夺人心神。其上之人名字早已深刻人心。赵嫣对他们的印象只停留在黑漆白字,任谁都告诉她他们是自己最亲的人,可她却没有这份感想。
她的最亲之人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时隔良久,她还是选择让赵辞下山。哪怕以身饲虎都无所谓,毕竟她欠他良多。
第一次知道赵辞非自己亲哥哥时,她惊得好似做梦。但随即又将此事抛之脑后,因为这秘密无关痛痒,他和她的兄妹之情刀砍不断火烧不灭。然越到后来,她越明白这段关系于他而言是羁绊。好似一捆长着獠牙的绳子重重地绑住他的双手双脚,让他不得自由。他只能呆在山上保护自己、保护众人,背着“哥哥”之名为赵氏奔走做事。
赵嫣不似赵静淑,她爱众人,但她的心不如赵静淑那般大,能够藏下所有的人,她只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够幸福,赵氏复国于她何干?她唯愿一生长伴湘姨和赵辞身边。
她贪恋兄长的疼爱,可她不愿赵辞如木偶被牵线捆绑。
婚礼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只要赵辞和公孙明下山,他们就能得到幸福。
但阴差阳错——可惜又可叹。
如今大厦将倾,只有眼前这一步能够让赵辞平安无恙。
但前车之鉴让她心惊难安,心口鼓点敲击,一场又一场的催人骇然。
睫毛轻颤,赵嫣红唇微微蠕动,不安传递到嘴边,她不知该如何祈求上苍。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公孙明的声音清朗传来:“你果然在这里。”进祠堂本不该拿剑,可事关紧急,他一个外人都能进入祠堂更何况一柄剑了。他仰头,如山峦叠嶂的牌位浩瀚又震撼地排列在前,香柱特有的气味让这不大不小的房间充满了神秘。
赵嫣睁开双眼,声音飘忽不定:“虽知不该,但我就是静不下心,好似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上次这般不宁,还是婚礼那夜。”她转过头,公孙明抿唇不语。
他也不安。胸口像有一只翻云覆雨手拨乱心弦,引得雷霆万钧焦土千里。他以为是和赵辞离别的痛苦,可静心品尝却不似苦涩、不似悔恨,而是忐忑不宁的焦灼。
公孙明的表情让赵嫣心有戚戚:“莫非是哥哥有难?”她倏地直起身。
正在此时,堂上众多牌位突然抖动,莫须有的震动让它们纷纷掉落,纷纷之势如排山倒海让人来不及反应。最后只有一面牌位留在上面,其上“赵静淑”三字金光流动。
“这是怎么回事?”赵嫣被公孙明扶起挡在身后,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动静。
公孙明的表情动容。
“我看到那凤凰动了。”赵辞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闪过。
金光一闪,速度快得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但下一瞬,金光冲到白墙上的凤凰眼中。
点睛之意该是如此,光芒一旦落入图中,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爆裂绽开。盛放的亮度瞬间刺得让人睁不开双眼,公孙明眯着眼透过手缝盯住那只凤凰缓缓地抖展羽翼。璀璨的光芒从它的眼中流遍全身,最后那光芒已不再是纯粹的金,又像掺了月色的银,但下一刻又如霞光的虹,变幻莫测让人难解几分。
凤凰从墙上飞落地面,优雅的姿态恍如天神。
莫名的亲近感让赵嫣错步从公孙明身后走出。
“我该认识你吗?”她上前几步,如梦似幻地伸出手。
凤凰微微颔首,喙啄在赵嫣手背上。光芒在赵嫣手上转瞬即逝。
只一下,赵嫣便什么都明白了。
汹涌的眼泪顷刻滚出赵嫣双眶:“祖母。”光线从凤凰羽翼延伸,好似仙女飘带温柔地环绕。
光芒刺得公孙明再也不能看见丝毫,见它对赵嫣没有威胁,他干脆闭起眼睛,侧耳倾听。
“救哥哥。”
但他只能听得这句。光芒瞬间大减。等他睁开眼睛,凤凰已经不见,墙壁上的图画也空白一片。
“她是赵静淑?”公孙明奇异地问。
赵嫣紧握着拳头,手止不住地颤抖在胸前,这动作太过强烈,甚至连身体都禁不住抖起来,像是在承受什么煎熬。
她古怪的行为让公孙明下意识往前一步:“赵嫣?”
赵嫣豁然抬头,通红的眼睛好似哭过一般,决绝的语气又与表情截然不同:“寒枫山有大难。”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惊恐嘈杂的声音。
“遇袭!夜袭!”
河中多怪石,幸好河水经年冲击,再棱角分明都能被磨平。赵辞胳膊狠狠撞在石面上,疼痛击醒陷入沉睡的他。半睁的眼睛豁然大开,他左右四顾。
黑乎乎的环境,他们被河水冲得东倒西歪,赵辞下意识握住眼前飘过的河草,一握紧发现河草变成了烟雾,雾气冲到他面前,冻住的鼻子闻到一星铁腥味。
血……
血!?
鲜血的气味让他猛地一惊,顺着血腥味,他不到片刻就找到江彦怡。后者双眼紧闭睡着般毫无反应,幸好嘴巴也紧紧闭着。赵辞三岁水上漂,游泳的功底绝对不是吹,趁着最后一口气,他捞住江彦怡迅速浮到水面。
双肺在爆炸前终于被新鲜的空气洗牌一遍,那种酣畅淋漓的痛苦和万幸让赵辞不想再次体验。湍急水流在低缓的断崖处断层,他们被冲到烟波浩渺的大湖中,幸好水势不深,刚刚及胸的高度让赵辞漂浮站立。
他艰难地抱着江彦怡亦浮亦走地靠向岸边。
这条河来自山顶的瀑布,借着山势落差水流异常湍急汹涌,也正亏速度迅猛,赵辞用一口气的时间被冲到了平缓的河面。河岸深度及膝,河床石块经过长年的冲刷摩出滑溜的表面,赤脚踩在上面都不会有任何痛感。
赵辞逐渐从河中袒露在空气中,冷风一刮他就冻的像个筛子。
大黑马昏倒在河边,蹄子还一挣一挣地抽筋。
河岸边铺着干燥的石头,再里面是层层的树林,高大的树木遮挡了大部分寒风,赵辞呼哧呼哧地喘气,背着江彦怡摸上岸。他把江彦怡平放在地上,拍拍他的脸颊:“江彦怡,江彦怡?”他自认入水闭气的道理江彦怡也该懂,理应不会出现呛咳窒息的事情。
道理是一回事,得不到反应慌张又是一回事。
他伸手在他口鼻一测,树桠缝隙太大,漏风的环境根本测不出到底还有没有呼吸。赵辞摸摸他的脸和手,冰冷如霜。可自己手心的温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他还想学习心肺复苏的抢救动作,但业余人员都算不上的他连颈动脉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管了,干脆直接按压胸口吧。
“呛水也该按出来。”他把湿漉漉的头发脑后一拨,挺直身体双手交叠往他胸口一摸,手心瞬间被尖锐的东西刺得往后一缩。
他整个人一呆。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好的想法蹿过脑海。
他一个激灵,直接翻过江彦怡的身体。断箭竖在他的背后,伤口的血液浸透他的衣裳,混着冷水染了整个后背。
长云追月慢慢移,光亮射进这片小天地。
江彦怡的眼睛紧闭,神态恬静仿若熟睡,但他的面色却白得像张纸。